阮妤抬头看他,他没有坐到对面那一排,而是撤步坐到主位。
主位?
电视剧里不都总裁坐的吗?
面谈时那位赵总监也在,但对方来的几人像完全察觉不到文迟彦的存在一般,没介绍他是谁,也没说他是来干什么的。
川东这边的项目负责人站到桌前讲解新数字技术的核心以及合作规划。
阮妤一边用录音转文字软件记录大概信息,一边照着Juliy交代她的流程配合讲解。
很正常的场合,只是每当阮妤的眼睛从多媒体上离开时,就能从余光里感受到侧前方幽幽飘渺的视线。
会议结束前,赵总监说:“你们这边留下一个人来跟汇报吧,然后其他人我带你们参观一下公司。”
其他项目组员位分都比阮妤高,她多少有点情商,主动提出来:“我来吧。”
Juliy姐拍拍她的肩膀:“好,一会手机联系。”
“嗯嗯。”
除了自会议开始后都没有发表过任何意见的文迟彦坐着一动不动,两行人都从座位上站起来跟着赵总监离开了会议室。
等那些人都走出会议室之后,文迟彦才起身轻轻一拨,把门关紧了。
阮妤坐在原位置,刚打开电脑,看到文迟彦的动作才注意到他:“您怎么没走?”
文迟彦散漫地一步一步接近,然后坐到阮妤旁边:“为什么不收?”
啊,那笔1999的转账,阮妤立马想到了:“我都没干什么,收得心不安理不得的。”
文迟彦一只手撑在椅子扶手上,托着侧脸:“我花钱买的是时间。”
“什么?”
文迟彦:“我问你,时薪什么意思?”
阮妤:“一个小时的工资?”
文迟彦:“所以,我花钱买的,是你的时间,你做了多少,不在这个范围里。”
阮妤听懂了,收回昨天认为他是资本家的想法:“奥,你的助理真的时薪一千吗?”
资本家有的是钱,但资本家倒不管员工的死活。
“看心情。”文迟彦漫不经心答。
“这还能看心情?”
文迟彦不置可否。
静默了片刻,阮妤撇撇嘴,开始专心看着刚刚的录音内容敲键盘。
身旁人突然开口:“你问我昨天跟默斯特说我们是什么关系。”
阮妤:“?”
“我好像说错话了。”
“说成什么了?”
“我说:Elle est mon amant。”
“这什么意思?”
文迟彦盯着她:“情人。”
简短的两个字,复杂的含义,被文迟彦说得这么轻巧,听得阮妤怀疑是不是耳朵出错了。
阮妤:“???”
开玩笑呢?
“你跟默斯特说,我们是情人?”
文迟彦像不觉得这其中有什么不对似的:“嗯,我的错,不精通。”
“那可以跟他解释解释啊。”
“解释什么?”文迟彦放下手,前倾过来,眼中浮蕴着的轻佻化淡了他原本的冷冽气质,“我们之前不是有当过情人吗?”
阮妤眼皮一跳,想起来就脚扣城堡的事情现在被当事人提起,杀伤力简直成倍增长,她移开眼神,愣道:“都说了那是误会。”
“误会?你把我误当成谁了?”
“不是这个意思。”阮妤还想解释几句,就被文迟彦打断:
“好。”
好?好什么好?这是不怪她的意思吗?
会议室靠门的那面是磨砂玻璃,而且这个会议室不靠近员工工位,他们上来后一路走过来都见不到其他员工,因此现在阮妤的整个感知世界里都寂静得近乎诡异。
阮妤觉得文迟彦这个人也很诡异,不是鬼屋和恐怖片那种,而是捉摸不透的挠心,好像总是端着一副面具一般,说的话也云里雾里,到底是她没懂还是这人就爱这么说话?
“现在怎么办,默斯特已经把我们当成一对了,他邀请我们周末参加拍卖会。”文迟彦又靠回去。
阮妤:“你的意思是让我陪你去?”
文迟彦微耸眉头,表示她说对了。
他的头发打理得精致,身上那股熟悉的香味渐渐弥漫在阮妤身边。
嘶,她突然想到,她在姑姑家从客卧经过主卧时也闻到过。
很轻很淡,但还是能嗅得到的。
“公事公办,跟昨天一样计薪。”
阮妤不明白男人的思维模式是不是跟女人大相径庭,但她就是觉得拿他开成那么高的“工资”很怪:“我陪你去,但你不用给我钱。”
最后文迟彦还是以“时间值千金”的理由硬要结薪给她,还稳坐如钟在她身边直到Juliy他们的声音在走廊远处出现。
阮妤下班后马不停蹄地回家画稿,饭也忘了吃,等她坐得肩膀和脖子像灌了酸水一样疼时,已经晚上十点多了。
她从客卧出来,拖着步子挪到客厅伸懒腰,一声刺耳的电话铃声在空旷安静的房子里炸响,阮妤拿起手机,认出是谁的号码后迟疑了瞬间,然后点了接通。
“阮妤?”对方声音过分沙哑,像车轮碾进细碎沙子。
“妈。”
“求你个事,你答应我,你答应我。”陈洁说话时带着哭腔,语气却依旧强硬,不像求人,倒像下达命令,“你身上有钱吧?你偷偷攒了不少吧?你给妈妈,有多少你都给妈妈。”
阮妤猜得到陈洁是来要钱的,但听到她从始至终毫不留情的口气,还是控制不住头脑发胀。
“您和爸爸还是在外面做生意吗?”
“是欠债了吗?……要多少。”
“二十万,就二十万,你同学很多吧,去借,一个借一点就凑齐了对吧!”
“妈妈也是为你好,妈妈是在外面打拼的,妈妈挣到钱第一个想到的就会是你。”
阮妤只觉得两颌发紧,扶住阳台门框才站稳。
对方还在喋喋不休,她突然有些烦了,但还是稳住语气:“妈,您别急,您现在在哪?”
“北城,我在北城,你给我汇款就行,别浪费你的时间。”
“我周六来,见了面再说吧好吗,妈?”
“行吧行吧,你抓紧,真的妈妈求你。”
“妈您身体怎么……”
电话挂了。
阮妤怔然着坐到沙发上。
陈洁不知道她和表姑的关系很近,并且表姑很早就表示过不会再接触她的父母,她也一定不会让父母知道。
因为他们一定会死皮赖脸地求她,让她求表姑。
高中以前,阮妤几乎没见过这个表姑的,对她的印象只停留在照片。
家里亲戚的闲言碎语飞短流长,个个都指责表姑嫁给外国男人是崇洋媚外,是攀附金钱,是不要脸。
尽管他们心里,对钱不比谁少挂念,自己得不到,所以拿得到了的表姑作靶。
高一那年,阮妤在学校自费组织的去S市研学研讨活动里第一次踏足这座经济发达的沿海城市,恰巧碰到表姑。
自此两人秘密保持着联系,阮妤这才知道那些亲戚的嫉恶嘴脸有多可笑。
她揉揉脖子,决定抛开明天再想,随后去了厨房准备下碗鸡蛋面。
厨房里的厨具和设备几乎是崭新,可见原主不是需要亲自下厨的人,她把水烧开,下入面条,盖上锅盖后暂时离开,到客厅打了杯水喝。
她听见电梯“叮”的一声响起,声音很近,估计就在楼上楼下的样子。
厨房里灶台和油烟机运作的声音沉闷,让这诺大的空间里不那么冷清。
猛然间,她听到门外有窸窸窣窣的声音,远远的听起来像没有厚跟的鞋子踩地时的脚步声。
听错了吗,怎么感觉就在这层的样子。
她踮起脚,蹭到门边。
这扇黑色铸铝门没有猫眼,她凑着门听。
没有动静。
虚惊一场,那一定就是楼上楼下的住户了。
她回到厨房,把面乘到瓷碗里,小心地抬着不烫的地方放到餐厅的桌子上。
游戏海报她两个小时前就做好了草图,传给了于宸汐,在等回复的时间里又投入到其他简单的稿件里。
这三个月她都是在过这样的生活。
白天待在公司,下班回家画稿,实习工资加上插画的收入,减去每个月汇给妈妈的那部分,她的确攒下不少。
过去种种,她从来没有怨言,上交所有钱对她来说早就习以为常。
可是20万这个事情,不是以往砸向自己的细小石头,而是一整块巨石。
她第一瞬间的想法,是想叫电话那边的人滚。
她得去了解妈妈到底在做什么,为什么突然又欠下二十万。
收拾完碗筷,阮妤去洗了澡,躺回床上时已经累得头重,很快就沉入梦乡。
她又做梦了,梦里她来到一片密林,远处有瀑布飞流砸下的流水声。
然后第一次,她在迷幻昏沉的梦里看到了文迟彦。
*
文迟彦当时听得到阮妤踮脚走路的声音。
她贴着门时,他也能感觉到。
屋子里弱弱的油烟机噪音是他从来没有听过的,他背靠着门,像寒冬里听到透风砖房外火焰燃声。
他静静地等,一边还盯着门上的密码锁。
忽然他想融入这道锁,固住它,好放不出困在里面的人。
等屋内复归一片寂静后,他才开门,上到二楼没有回主卧。
他卓然立在客卧门前,手搭上把手。
想到她白天听到“情人”两字时脸上转瞬即逝的恼意,他眼底一片淡漠。
手滑下,捏紧锁芯旋钮,吧嗒一声,他把门锁上了。
[撒花]谢谢大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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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Chapter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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