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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和乔其在一起实在开心,早晨他去我的住所接我,开一辆银灰色的布加迪威龙,在我的楼下按喇叭,我头发也没梳好,就急急忙忙从窗口探出头来。他下了车,靠在车门上点一根烟,冲我喊,“你崭新得像一百万美钞。”

真跟拍电影似的。

一路狂奔下来,连最青春年少的时候也没有这种热情。上了车,他一只手把住方向盘,一只手夹着没吸完的烟,搭在窗外。我抢过来,塞到自己嘴里,深吸一口,被呛得半死。他在旁边看笑话,笑得很快活。我又把烟递回去,他用嘴来接,顺手喷我一脸烟雾。

怎么会不开心呢,双方都没有什么急着要去干的事情,正好腾一段时间出来恋爱。从前是一到周五发愁,不知道周末怎么过,要么只能和不喜欢的人出去,听他们高谈阔论实在痛苦,宁肯自己一个人窝在沙发上听听唱片。现在是刚到周一就盼着周末,两个人好出去游泳,吃冰,参加聚会,或者疯玩,或者什么都不做,一起躺在家里翻杂志,也觉得开心。

乔其这个人,说他花呢,有时候真觉得像冤枉了人一样。在你身边的时候,他从来不看别人的。乔其也不是说没有耐性,安定不下来,必须像只蝴蝶一样点来点去。他只是太懂得生命有多美好和短暂了,因此他觉得长久的呆在一个地方,呆在同一个人的身边,实在是种浪费。

你不能说他不对,再好的恋情也有冷却的一天,一个人若能认识不同的人,反复享受热恋,谁愿意长久的同一个人好,慢慢发觉和包容对方的缺点,当然是相识的头几个月最好,彼此展现的都是自己身上最好的部分。

我和乔其认识的时候是夏日,夏日过去了我们居然还在一起,也是一桩奇事,叫许多人大跌眼镜。其实我心知一切到了末声,还是忍不住在拖延。久一点,再久一点,或许他会要我当那个平淡的结局。然而到了冬天的傍晚,我们在咖啡馆里见面,咖啡还没端上来,他就已经同我分完手,很简洁的。

他说,“我已经在见别人。”

我几乎没有给自己愣神的时间,很快的回复道,“我也是。”

他笑,眼睛还是弯起来,可见是真心在笑,“没有必要,”他说,“我知道你是哪种人。”

我依旧嘴硬,“怎见得我没有见别人,没有看上罢了。”

“我们不是一路人,你知道的,我不需要安慰你,你自己心里也是清楚的。”

“我很喜欢你,同你在一起我很快乐。”他又说道。

他很喜欢我,同我在一起很快乐,但他要离开我。伤心吗?也没有非常,虽然我是爱上了他,但我也知道和他不能长久,还没开始就知道。

“告诉我,你十八岁的时候,会骑机车载女孩子吗?”我忽然问起一件毫不相关的事。

“你怎么知道?”提及从前,他倒有几分不好意思,“那时候年少轻狂。”

我信,有许多人都说自己年少轻狂,但我信他是真担得起那四个字,想也可以想见,他从前在学校的时候有多风光,女孩子一定为他尖叫,那时候我是想也不敢想和他在一起的,我灰淡的少女时期。

我们之后又闲谈了两句,真变成朋友似的,然后双双走出来,在咖啡馆面前分开。口中说着今后常联系,仍旧可以一起出来玩,但彼此都心知不会再给对方打电话。如果早知道今日分手,我会穿得更鲜亮些。

为了躲避乔其和他的新人的消息,我按计划向公司申请了年假,打算去百慕大,躺在粉红色沙滩上,喝鸡尾酒,晒太阳。不料才刚批下来,公司便接了个大单子,我的上司贝弗莉女士特地把我叫到办公室,央求我将年假改期,并暗示公司不会忘记我的牺牲。她的承诺未必兑现,但其实不用她开口,我也会留下来。大笔订单象征着机遇,如果我不吃下来,不知道会被谁抢过去,顺势造就一个对手。

如此忙碌了近一个月,才发现一直都没有关于乔其的风声。难道时人竟然都如此乖觉,我奇道,连一个好事的都没有。索性出去赴宴,大大方方的打听道,才知道乔其同新女友飞去了欧洲度假,原本就一点新闻也没有。

于是也就这么过去了,没有出国度假,没有疗伤散心,原以为多了不得的大事,也就这么过去了。一日三餐,我并没有因为同他分开而少吃一顿。

冬天快要结束的时候,我遇见了一个穿黑色长大衣的工程师。文质彬彬的,身上有一股温暖感。我们是在一个blind date里认识的,介绍的人说,他是一位真正的君子。我心下好奇,现代人已经很少用君子这个词来形容人了,不会是个乡下来的老古板吧。直到见了面,我才发觉自己是多么狭隘。

原来是真还有这种人存在的,君子温润如玉,举止间那种风华气度。什么家庭才能养出这种男人?我不禁揣测道,或许还真是那种世家,十几代都是读书人。一问,他虽然谦虚,还是透露出家庭的底蕴。我举起茶杯详装喝茶,按住心中的肃然起敬,不简单,什么家族挨得过过去的一百年。

这种人怎么会流落到婚恋市场上来,我忽然对眼前这个人充满了兴趣,他上什么大学,学什么专业,他父母相处的方式,他自己的处世方式。我忽然迫不及待的想了解这个人,像小孩子得到一件新玩具。

“你看上去像有许多问题。”他突然问道。不得了,还通晓读心术。

索性不再装腔,我显露本性,问了他一大堆问题,像一流作家在创造人物之前问自己那样,这个人自何处造就?并不大礼貌,但那又如何,横竖不会有第二次见面。我有自知之明,这样出身的人不会看上我。

亏得他好修养,事无巨细的答,一句也不多问。这种男人是怎么留到现在的?他怎么没有被那群母狼撕成碎片。我心想到,也这样问出了口。

他不好意思的低头笑,“是我自己太轴,又喜欢较真。”果然,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来,绝不肯说别人不好。

“说来不怕你笑话,”他说,“我追求的是像云一样的东西。”

“有钱人,”我说道,“有钱又有闲,才敢去追求云。平常人,像我,哪里敢做此肖想,生活就足够让我汲营了。”

“不。”他摇头,“与你相比,我才是真正的俗人。”

这是相当高的赞美了,我大吃一惊,不知自己做了什么,竟让他误解如此之深。

我摆手,“你再找不出比我更俗的了,你不晓得我每月为时装花去薪水的百分之多少。”

他笑,“所以你下个周末有空?除了要置装之外?”

他竟然想再见我?欣赏我那近乎无礼的坦诚?或许他觉得我特别。荒芜了二十多年,突然之间,我的桃花运好得叫人嫉妒。我当然应许他,没理由拒绝。

有一个问题,我想到了,但我没有问他,我更愿意留给我自己去猜测。年少的时候,他爱的是什么样的女孩子?这样高贵如王子的男生,我想象着,一定是个艳丽爱笑的女孩子,骄傲,明媚,有点大小姐脾气,或许正是因为这他们才分开。都太年少和优秀了,觉得没有谁值得自己忍让。

第二次约会,我们索性真去购物,他说,“不如我们来谈谈关于你。”原来在这里等我,真厉害,我问了他那么多,自然不好不答。也是,太温吞的男人谁爱呢,有点侵略性反而迷人。

于是我把他带到商场,开始聊我自己。不过一个下午,我告诉他的东西比和乔其在一起三个月还多。但他了解我了吗?没有。就好像我并没有通过那一次谈话了解他一样。他说他是追求云的人,我说我有点恋物癖。我们都是俗人,都有想要的东西。或许乔其不是,他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所以他飘来飘去。

生命的真相或许就是一地抽了一半的烟头,到处都是未完的故事,而我舍不得这样浪费,于是一一找出来点燃。

对了,他的名字叫家明,那个工程师。

不管你信或不信,经过数十次约会之后,我觉得他真想娶我。他或许是最后给我买钻戒的那个人,家明。尽管我嘲笑求婚,但我还是感觉荣幸,因为那是家明,他很真诚,他让我相信他求婚是因为尊重我。

或许我真会点头说好,哪怕曾说过那么一堆关于婚姻的长篇大论,可当那个人出现之后,我还是会点头,可见了解一个人多难,我连自己都不了解。

如果不是乔其又出现了的话,家明的戒指或许已经套上我的手指。

可不可怕,他离开城里已经有大半年了,可是夏天一到,他又出现了,穿着他夏日的薄款西装,落落拓拓,像武侠小说里归隐之后的侠客。不过他归隐的时候,是携着一个女人,再出现的时候,却只有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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