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推开家明的双手,止住了他倾诉的衷肠,而那边偷听的几个女友,早已感动得拿手绢擦眼角。哦,老天。
“别说了,家明,不值得的。”我匆匆转过身,走进登机口,一次也不回头望,生怕一眼就被变成石头。
刚落座,我就请美丽的空中小姐先替我拿一杯香槟过来,一口喝掉。好险,差一点就嫁给了他。
“有什么好庆祝的吗?”邻座的男士一副精英模样,搭讪道。
又是一个“家明式”的男人,尚且比不上家明。我瞧他一眼,“自然有,今天可是我的大日子。”我说,“我刚刚得到消息,我丈夫去世了。”
他坐回去。
一路上再无人与我搭讪,我用杂志盖住脸,在底下笑到肩膀抖起来。
一个人这样开心,谁还要结婚。
飞机落地百慕大,连酒店都不去,先跑到海边上,外套一解,里面已是全套的比基尼。我可是有备而来,沙滩真是淡淡的艳粉色,漂亮得不像话,和童话世界一样,随时都可以游上来一条不谙世事的小美人鱼,捧上一颗心来给王子伤。其实也没有关系,犯傻的机会也不是每个人都有的。
我要了一杯上面带小纸伞的饮料,鬼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就这样往沙滩上一躺,发誓太阳不走,我也不走。不知躺了多久,我用来遮脸的杂志被掀开,我眼睛一眯,不满的向来人望去。
他递给我一张报纸,“你知道在英国看本地的报纸也是有时差的吗?”,是乔其,举着那张登有我和家明订婚启事的报纸。
“承认吧。”我对乔其说,“你或许还是有点爱我的。”
“不见得。”他又在点烟了,“至少我依旧不肯娶你。”
“但你送我钻戒。”
“不具备任何象征意义。”他打嘴仗似的,从怀里掏出那个戒指盒子,扔给我,“再递回来,请直接替我往海里扔。”
打开盒子,是那颗美丽的绿钻,我取出来,熟门熟路的套上左手无名指。我又不傻,我拒绝的钻戒够多了。
乔其似乎是刚下飞机,一身细麻料的西装被他坐得皱皱巴巴,和沙滩格格不入。这很不像乔其,他向来最讲究的。他自己显然也发现这一点,拉起我,“先去酒店。”
我被他拉得踉踉跄跄,赤着脚,只来得及提起鞋子。“你下榻的是哪一所酒店?”
“大小姐,”他头也不回,“我前天下午看到报纸,晚上坐十个小时飞机从英国飞回来,得知你去了百慕大,搭你的下一班跟着飞过来,中间还转了两次机。所以,我不光没有酒店,没有行李,而且,由于我用光了所有现金,你在百慕大多久,就得养我多久。”
是了,差点忘记他是被“发配边疆”了。
我又笑,自从见了乔其,我跟呼吸了笑气一样。一大把年纪了,忽然变成个只会傻笑的少女。
回到酒店,我们俩往沙发上一躺,力气都给谈恋爱用完似的,36个小时的飞机,可不是说着顽的。老大不小了,真不该做这种你追我赶的戏码。
“为什么不和家明结婚。”乔其突然问道。
我踢掉鞋子,高跟鞋和木地板之间接连发出清脆的两声。把头搁到乔其的腿上,他用手指往后梳着我的头发。“太虚伪了。”我说。
“他?”
“不,是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太虚伪了。我不是不能虚伪,但真要做一辈子假人,还是要想一想。”我抬起手,转动着那枚戒指。
玛丽留下的半根香烟快燃尽了,一小截白色镶着金边的纸是最后的部分,再往下,就该烧到海绵制的滤嘴,燃不起来了。啪的一声,它从烟灰缸边上摔下来,彻底熄灭了,最后一小丝细细的蓝烟也给散了。方才半支烟的时间仿佛不存在,我站起身来,招呼侍者结账。
走回公司还有一段路,中午确实难熬,何况又是夏天,这么热的天气,马路都给烤坏,动不动就围上一段路不能走。但我不再发那些牢骚了,乔其会来接我下班,我们约好晚上去跳舞。
我们在百慕大度过了天堂般的一个星期,回来后依然在一起,后来又分开过几次,各自约会别人,但最终还是重新在一起。渐渐的,城中也没有正常男女同我们玩这种无聊的恋爱游戏了。他们真是天生一对,人们说。
我现在也学坏了,经常牛仔裤白T恤就去上班,什么也不装饰,光手指头上戴着那枚绿色钻戒。就这样,还有一次被办公室评为本周最佳着装。贝弗莉女士再次把我叫到办公室,我以为她要批评我穿得随意,没想到是给我升职,奖励我放弃那次年假。真是意外之喜。
乔其仍给我买钻戒,但他不肯求婚。我绝不逼他,但有一天我会让他娶我的,就像他说的那样,说不定二十年后,他会发现一切都是按照我的意愿来的。
我有这个信心。
婉儿表姐生的大儿子都三岁了,最近又生了个小女儿,照我说,他们这样的家庭,最好是都生儿子,一个女儿也不要生。但看她那副宠溺的样子,眼神里面那股柔韧的爱意,我相信她会毫不犹豫的飞身过去替她的小女儿挡子弹,或许她的女儿会比她幸运?
洗三礼仍是选在周末,乔其躲懒不肯去,虚伪,他笑我,不知道在说哪个方面,我虚伪的地方实在太多。不管怎样总得做做样子,我孤身赴宴,席间又遇见了玛丽。
“上次说的莉莉安?她父亲被抓了。”没话找话的时候,别人的八卦是最好的谈资。
“养私生女的那个?”我问道。
我最喜欢玛丽的地方在于,她从不忌讳在我面前说私生子的事情,别人谈及这个,总要和我轻声说一句抱歉,道的是自己的歉,提醒的却是我自己身份上的错。玛丽从来不这样,她当着我的面也嘲笑私生女,又怎样?我并不在乎。我还能代表全天下所有的非婚生子讨公道不成。我们没有要生下来?开什么玩笑,我不知比谁都更热爱生命。
“好不好笑?”她问我,但自己一脸不带笑意的嘲讽,“都说是莉莉安的母亲举报的。法院怀疑她至少也是知情人士,她撇得一干二净,说,‘先生,不管你信不信,我不是那种会问钱是从哪儿来的的女人’。哈,她还真有这个底气。”
“莉莉安的母亲?真看不出,文文弱弱的一个人。我有一次在外面见到她,同自家司机说话也有商有量的。”我说。
“不逼急了,谁也不知道女人能干出什么事来。”说着说着,玛丽忽然推我,“诺,你的唐璜来了。”
我回过头,乔其正向我走来,手里夹着根吸到一半的香烟。
我们的故事要完还早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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