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使神差地,陆初霁扭头去看温桐的反应,内心隐秘地期望她能够像之前一样懂事,主动站出来解围。
而她什么反应也没有,低头默默坐着,木讷而空洞。
陈依棠眉心拧紧,平时高傲的面容罕见地露出几分脆弱。
陆初霁一把夺过去酒杯,重新放在大理石桌面上。
“桐桐,依棠她不会喝酒......”
看了半天热闹的白色吊带女生好似听见了什么好玩的事情,边晃红酒边笑:“我就说你刚才那么积极帮人家挡酒。”,说完意味深长地睨了眼温桐。
酒杯碰撞“叮”地一声,连同温桐脑袋里紧绷的那根弦,应声断裂。
风起,她不受控制地哆嗦了一下。
没有犹豫,温桐拿起杯子闷头饮尽,辛辣苦涩的液体像路边的砂砾不断刺激喉咙,她喝得急,呛出几滴生理性眼泪。
“温桐,你......”
“我先回去了。”她快速打断江闻笛的话,羽睫低垂,“导师找我有点事。”
温桐几乎是落荒而逃,“哒哒”的高跟鞋声密集而慌乱。
席间再次热闹起来,推杯换盏之间那道纤弱的背影渐行渐远。
潮水般翻涌的内疚几乎要把陆初霁吞没,他想起身追上温桐好好解释,却被陈依的“对不起”止住脚步。
等再抬头时,过道早已空无一人。
管家看到楼梯口失魂落魄的女孩,并不意外,走上前问候道:“夜深风大,温小姐需要外套吗?”
温桐脑袋里像塞了一团浆糊,慢半拍才看清面前的人,“不用,谢谢您。”
她朝管家的方向感激地欠欠身,拎着包走出金碧辉煌的御港湾。
夜风撩人,她忍不住趴在出租车窗边,静静地瞧着窗外流动的夜景。
锁骨上的茉莉花串透着阵阵酒味,温桐干脆摘下来,盯着手心的花苞出神。
她也不喝酒,陆初霁不记得了。
恍惚间她想起《圣经》里的话:日光之下,并无新事。
不过是重复了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没有任何新意的旧事循环。
路过宿舍楼前面的宣传栏,温桐余光瞟到自己的照片,于是停下脚步。
宣传栏更新了近几年的优秀毕业生信息,她的位置旁边是御港湾看到的那个女生,陈依棠。
艺术学院比她大一届的学姐,照片里仍然是黑色长发,但比聚会上更加青春明媚,底下一排排的奖项履历连她这个行外人都有所耳闻。
“你不是就在旁边吗,看她干嘛?”
背后突然响起的声音吓得温桐汗毛直竖,还没等她开口,江闻笛也跟着凑过来瞅了一眼,撇撇嘴:“这也不怎么样嘛,至于看得哈喇子都要流出来?”
“今晚谢谢你帮我解围。”温桐其实和她并不算熟悉,只大概知道江闻笛家境比陆初霁还更好一点。
“谈不上,你后面不还是喝了那杯酒。”
“还是谢谢你。”毕竟,整个过程只有她肯为自己说话。
“不用。”她直起身子刚好和温桐平视,齐肩梨花烫蓬松柔软,温桐莫名联想起冬装上挂着的毛球,江闻笛皱眉:“你这包子性格也得改改了,谁来都能揉捏两把。”
温桐颔首应下,转而想到她平时应该不住学校的,便问:“你住哪个宿舍?”
江闻笛抬眸看向5栋宿舍,轻啧一声:“我不住学校,这么小的地方腿都放不下。”
“......”
温桐哽住,打消邀请她去503坐坐的念头,脑中倏然灵光一闪,难道她是来找自己的?
“我的寝室在......”还没说完的话被喉头涌上来的酸味淹没。
胃部翻江倒海,不断的痉挛令她难以控制地干呕,她赶紧冲到垃圾桶旁边。
从江闻笛的角度只能看到温桐躬着的背部,肩胛骨随着一阵阵干呕凸起绷紧,感觉随时都有顶破皮肉的可能,看得她心里发慌。
她小跑过去扶住温桐,借着路灯的光猛地瞥到对方脖子上的红斑,“你之前是不是没喝过酒?”
温桐耳朵里像灌进了水,与外界隔着一层捅不穿的隔阂,听不真切说话声,只能张嘴大口喘气。
江闻笛十有**可以确定她是酒精过敏了,赶忙搀着去宿舍附近的校医室。
见到医生时温桐起的红斑已经蔓延到了下颌,护士把她安置在病床上准备挂针。
鼻腔里渗进消毒水的味道,针尖刺破皮肤的尖锐痛感令温桐短暂清醒过来,模糊中她看到江闻笛在房门口打电话。
应该是怕影响她,特意压低了声音,但陆陆续续的对话还是透过门缝飘进了房内。
“你女朋友酒精过敏你不知道?”
“那你怎么记得那个姓陈的不喝酒?”
“贱人,给我滚。”
不知道对面又说了什么,最后以江闻笛从嗓子里溢出来的一声咒骂结束。
温桐侧头将脸颊埋进枕头里,干涸的潮味,不算难闻。
她吸了吸鼻子,竭力咽下堵在喉咙中间的酸涩感,眼泪却不受控制般汹涌而出。
像一只受惊的鸟,把身体缩进窝里。
江闻笛进门就看到这幅景象,等到温桐平复一些她才清了清嗓子开口。
“你好点了吧?”
江闻笛没照顾过人,看床上的人费劲坐起来,立刻模仿电视剧在她背后垫了个枕头。
“嗯嗯,挂完这瓶水应该就可以了。”校医院后面是一座假山,温桐瞟了眼窗外漆黑的树林,蹙着眉心:“很晚了,你回家会不会不太安全?”
“没事,我有保镖的。”
“......”
温桐被自己蠢笑了,她面前的可是刚才在6层宿舍楼下说腿都放不下的人。
江闻笛拉来小凳子坐到床边,颇为认真提议:“你换个男朋友吧?我哥比陆初霁好多了,比他高还更帅。”
温桐缄默了两秒,答:“这件事你哥哥知道吗?”
江闻笛脸红一阵白一阵,支支吾吾半天只挤出个“他早晚知道”。温桐被她做贼心虚的反应弄得忍俊不禁,心底阴霾跟着消散不少。
挂着的水见底,她胃里没了不适感,护士建议回宿舍再休息几天看看情况。
“这些红点什么时候消啊?”江闻笛指了指她的脖子,雪白的脖颈上满是一块块的红斑,看着别扭极了。
护士转身开药,“明天症状会轻一点,彻底好的话大概需要两三天。”
江闻笛把她送到寝室楼下才离开,临走时仍不忘让她考虑下所谓的哥哥,温桐只当是玩笑话,一笑带过。
上楼时她发了一条短信给江岸集团的HR,希望能暂缓几天入职,那边很快给了回复,安排好时间后温桐买了一张明天下午回家的车票。
邹丹听到敲门声,放下平板起身开门,被门口的室友吓了一跳。
“我的天,你怎么了?”
她脖子和下颌的红斑有连成一片的趋势,在白炽灯下尤其渗人。
503其他两个室友闻声围了过来,你一言我一语。
温桐把装着药的塑料袋放在桌上,简要说了下事情的来龙去脉。
听完后三人面面相觑,似乎不知道说什么好。
温桐和陆初霁感情一向很好,但听到她说出这个答案,不知道为何有种情理之外意料之中的感觉。
陆初霁张扬肆意,在大一入学时就是不少女生的梦中情人。他不像其他男生一样蓄头发,大学一直是干净利落的寸头,加上家境好有自己的赛车俱乐部,浑身充满自由野性的痞帅感。
而温桐更像是他的对照组,循规蹈矩,成绩优异。
邹丹是503宿舍里和她最熟的,开学那天见过温桐。
当时她提着几大袋行李找寝室,站在烈日下满脸汗,和其他人不同,温桐没有人接送,一个人来的。
普通的蓝白过膝长裙,腰肢纤细,露出一截雪白的小腿,莹白的脸蛋不着脂粉,在正午日头下晒得酡红,反倒添了几分病弱美感。
宛若朦胧月色惹人怜爱,连邹丹的妈妈都不禁嘟囔她家里人怎么舍得把女儿扔学校不管。
不出意外地,几个学长帮她把行李提了上去。
相熟后邹丹偶然听到同学闲话,她们把小组作业全推给了温桐一个人,这时她才知道这个室友不仅没有脾气,甚至到了温吞软弱的地步。
一个张扬不羁,一个温柔怯懦,邹丹不清楚他们的相处模式,但按照温桐的性格受了委屈肯定又是独自咽下去。
魏薇率先打破沉默:“那个陈依棠我好像知道一点,是上一届的,舞蹈社社长。”
平川大学舞蹈社是美女云集的地方,每届大型晚会都需要提前几周预约邀请。
姜舒不满,哼了一声:“舞蹈社团建不是经常去酒吧吗,她不会喝酒?”
邹丹见温桐神情疲倦,不想让她糟心,站出来打马虎眼:“好了好了,让桐桐上床休息吧,看看明天会不会好一点,还这样的话我跟你去市医院。”
温桐没吭声,点点头。
这并不是陈依棠的问题,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躺在宿舍床上不知道翻来覆去多久,直到天光大亮,温桐摸出手机点开陆初霁的对话框,聊天记录停留在昨天下午。
他没有把那束花给她,也没有再发消息。
可能又忘了吧。
编辑好分手的场面话,温桐如释重负,整个人像被云层包裹,轻飘飘地。
——
中午听到寝室门外的说话声,温桐摸出手机,已经12点多了。
“你醒了?给你带了饭,绿豆芽炒肉。”邹丹走到她床边,扒着扶杆:“让我瞅眼你脸上好点没?”
温桐被光刺得睁不开眼,半眯着眼睛将脑袋凑过去。
“消了很多,应该快好了。”
“饭好香,谢谢丹丹。”
她打着哈欠起床,途中邹丹要去南区听宣讲会,温桐边吃边交待她要回家一趟,晚上不用留门。
宜杭是她的老家,离平川很近,绿皮火车1个小时左右就能到。温桐太久没回去了,在安顺街街口差点没找到路。
她跟随记忆中的方向拐进一条小胡同,盛夏石板路上堆着的垃圾袋流出几缕腐烂的液体,弥漫着阵阵酸臭,一旁西瓜皮周围旋着几只苍蝇,吵得路过的人心焦。
稍微抬头望见不远处的厂房,便知晓没走错路,温桐不自觉加快步伐。
开裕工业是附近最大的工厂,现下正值工人白夜班轮换,汗臭味、烟味和路边摊的油味交织在一起,令人忍不住皱眉。
厂房外的面馆生意火爆,裸着半个胸脯的女人恨不得贴到旁边的男人肩上,娇滴滴说:“杨哥,周末我们去哪玩呀。”
长凳上坐着的其他几个男人纷纷笑了起来,不怀好意地朝为首的男人递眼色。
正中间的男人没搭理身边女人的示好,慢悠悠吐出淡淡的烟圈,意味不明:“你想玩什么?”
“杨哥~你能不知道嘛,还要人家说。”
几个男人笑得更厉害了,引得店内其他客人不满回头,看见是几个凶神恶煞的年轻壮汉又赶紧收回视线。
中学打扮的少女时不时瞥那个男人两眼。
他额前的碎发略长,几乎要遮住眼睛,鼻梁高挺,脸比旁边的人白了好几个度,有些阴郁的文弱气息,但白背心外裸露的深色肌肉线条与脸完全不符,充满呼之欲出的力量感。
少女再次抬头看他,却撞进了对方玩味的目光里,她立刻垂下头,脸羞得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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