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下的深渊如魔鬼的血盆大口,深不见底,人坠入其中必定是留不下全尸,哪怕是一个玄级灵境的修士。
啧。
闻了后退一步,心里有些烦躁。
若非玄级,若非温芙要手下留情,她根本不需要再亲自过来一趟。
只可惜面纱也跟着去陪了葬。
她摸了摸脸,能感觉到脸侧的纹路虽然模糊,但肉眼定是还能看得出来。没有了面纱遮挡,不可能就这样出现在众人面前。
地上的刀闪动着银光。
是从阿宇身上掉下来的。
不容她多想,身后似是有一阵细微的脚步声伴随着着急的呼吸,和熟悉的气息。
闻了立刻倒地,胡乱将头发和衣裙弄得凌乱一些,右手拿起刀往脸上一划,没有半分犹豫,随即便将刀扔在一边,整个身子软下来。
“小师姐?”
闻了一愣,脸上的委屈神情闪烁一瞬,慢慢转过身来,抬眸看清了前来的人。
少年一身黑色蟒袍,黑红色发带将头发尽数束起,额前的头发自然分开将将遮住颧骨,偶有些几缕碎发落在颈侧,使得高马尾所彰显的端正之余多了几分少年人特有的不羁。他眉骨微微弓起,眼窝深邃,像水墨画中描摹的远山群峰,而那双清亮的眼睛则是其中的涓涓细流,空谷回响,在黑夜中闪动着疑惑的光芒。
他手里拿着一把扇子,指节轻轻握着扇柄,没有展开。腰间挂着的素白玉佩在月色下镀上一层朦胧的银光,随着他的步伐一晃一晃,撩动闻了的思绪。
“小师弟?”
她原以为是师姐们追了过来。
怎么会是他?
裴知珩。
数月前刚入谷拜在师父门下的小师弟。
对于闻了来说,师父门下除了师兄师姐,还有一位讨人厌的家伙,说的便是他。
裴知珩是三个月前来的。
按照朝阳谷的规矩,想要入谷拜师须缴纳至少一枚妖丹作为投名状。裴知珩跟闻了不太一样,他的确是带着妖丹堂堂正正入谷,又被闻人语当着众人面选中的。
而且还不止一枚妖丹,足足十枚。
虽然不知道师父闻人语是为什么要将他收入门中,但闻了猜测,也许是因为那十枚不知来历的妖丹,误以为此人是个可造之材,没想到只是个嘴欠的草包。
闻了之所以讨厌他,除了看出他的无能外,还因为他时不时表现出来的轻浮。
比如,拜入门下来到北峰行拜师礼的第一天,也是她和裴知珩见面的第一天。这个活在旁人各种关乎外貌仪态的赞美词中的小师弟看她第一眼就当众表白:“我喜欢你。”
闻了无语凝噎,当即在心里给他划上一个大大的叉号。
十枚妖丹的含金量也被抛之脑后。并且后来在目睹这家伙修炼时看见庞大的妖物就凑到他身边,嚷嚷着要保护她,却连最基本的术法都使不出来时,闻了已经开始怀疑他到底是掺了多少水分才拿到的妖丹。
师父当真是收了一个废物徒弟。
原以为自己在朝阳谷中已经算是最弱的存在了,没想到后浪打前浪,将她掀翻在岸边。
但裴知珩本人似乎一点没有把自己的弱放在心上,不仅不潜心修炼术法,还变本加厉,一会儿拿着一堆碍眼的东西向她献礼,一会儿又紧跟在她身后问东问西,像条甩不掉的尾巴。
他像是和闻了相熟多年般,她去哪便要跟着,做什么也要陪同,还要反复追问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在知道下月才是闻了二十岁生辰时,裴知珩更是直接改了称呼,非要管她叫小师姐,理由是他已经年满二十岁,在岁数上略胜她一筹。
更要命的是,不管她怎么好言相劝,裴知珩都像是听不懂话一样,热情不减半分。
总而言之,整个朝阳谷都知道,闻人师父门下有个经常戴面纱,文文静静的小师妹,还有个只黏着她的狗尾巴。连最初还因为裴知珩那副好皮囊对他倾心,想要多多与他接触的一些别门弟子都早早失了兴趣。
如今,闻了已经到了听见他的声音就觉得烦躁的地步。
偏偏这个时候,是他过来了。
可是……有些蹊跷。
闻了记得她透过镜中画面观察时,明明两位师姐将假使者擒住之前,师兄和师弟都中了那假使者飞来的毒针,倒地不起。
为何他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他不是应该中毒晕倒,等待着师姐们解毒吗?
闻了来不及想更多,眼泪已经夺眶而出:“吓死我了……”
她单手捂着往外流血的伤口,恰好遮掩住不想暴露的东西,只露出曾经被面纱遮掩住的那些可怖的斑痕。
裴知珩走近后蹲在她面前,借着月光看清她的脸,微微错愕。
入谷三个月,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小师姐面纱后的脸。
普通人初见这样子都会被吓到,闻了习以为常。
只是她还没有接下去说自己的台词,就听这家伙一副恍然大悟的口吻:“的确吓人。我总算理解小师姐为什么一定要戴着面纱了。”
他的视线还黏在她脸上,似是要将那些吓人的疮痕看个透彻。
“……”
闻了语塞,没有料到他与众不同的关注点。
酝酿好的情绪一时间卡住,不上不下的。
唇瓣微启,想要说点什么将他的注意力拉回原位,刚巧,不远处传来师姐们的声音。
“师妹!”二师姐夏听雪看见那柔弱的身影,立刻认出了她,着急忙慌地跑上前,“这是怎么了?”
眼看着师妹眼中豆大的泪珠不断涌出,脸上脏兮兮的,右侧脸颊还有一道醒目的伤痕正不停往外渗血,夏听雪心中惊骇,都顾不上细看,赶紧撕下一片衣袖替她捂住伤口。
“师姐,我……我好像杀人了——”闻了把目光转向师姐,神情惊惧后怕,双手不住颤抖着,透亮的琥珀色瞳孔因盈满泪水而楚楚可怜,还带着真切的惶恐害怕。
夏听雪看了看周遭,悬崖边的草有些凌乱,地上还躺着一把带血的刀,想来这就是伤了师妹的凶器。但除此之外,却不见凶手,可想而知——
“是不是那个大块头要害你?他人呢?别急,慢慢说。”
闻了点点头。
“阿宇哥挟持我,说让我带他去找出口。我想走,他就用刀威胁我,把我拐到这里来,说、说要我带他出谷。我假意要跑,结果他发起疯来用刀伤我……”闻了说着,身子像是后怕至极而微微颤抖,夏听雪只好顺着她的背安抚着。
“然后就……就我挣扎时候一推,没有想到,他就——他就掉下去了。师姐,我是不是杀人了,我好害怕……我们现在若是下到深渊是不是还有可能让他得救?”
夏听雪往悬崖边一看,叹气道:“你不知道,这深渊底下可是西门师父之前捉来的冤魂恶鬼,即便是他没摔死淹死,也得被那些鬼魂四分五裂,吞食腹中。”
三个字,没救了。
只是师妹天真单纯,不但不在意自己差点被歹人所害,还因自己的过失之举害了人而担惊受怕,心生愧疚。
反倒是那家伙自食恶果,恶有天收,还免了与其缠斗一番的麻烦。毕竟一个玄级灵境的捉妖师,师父不在,光靠他们几人的水平,实在是难办。
温芙走上前,将闻了扶了起来:“好了,这不是你的错。此人进谷别有用心,准备将我掳走,又挟持你,伤你不成反掉下去,实则也是他自作自受。你为求自保,无意酿成此番差错,怪不得你。”末了,她又补了一句,像是哄孩子似的,“你做得很好。”
闻了一愣,接着擦擦泪水,手中紧紧攥着捂住伤口的布料。
她讶异道:“怎么会这样?他们不是昆仑虚来的使者吗?”
温芙三言两语简单将闻了本就知道的这些前因后果交代了一番,掩去了自己中毒的事情。
“好在这两人灵境与我二人相当,方才已将他们暂且关押在柴房中,等明日师父出关再商讨该如何处置。不过,我发现这两人之所以这么快被我们制服,也是因为中了毒,功力尽失。”她一笔带过,也没再提这些事,转而看向闻了,目光温柔似水,“本想告诉你莫要出门,但玉听联系不到你,刚刚从柴房出来想去寻你,却发现不见你人,我和师姐这才一路找过来,没想到还是让你吃了苦头。”
原本她和夏听雪今早琢磨一番总觉得那三个使者不太对劲,特意让闻了待在自己院子里,不参与今日的晚宴,本想若是真的有问题,能让她避开祸事,却不料千防万防,这假使者还是盯上了弱不禁风的小师妹,竟然还如此威胁,差点伤到她性命。
若是小师妹没有奋力反抗,真不敢想会是什么后果。
温芙紧皱着眉头,心中泛起一阵后怕。
她不想再看到自己身边亲近的人遭受任何伤及性命的危险。
“只是苦了小师妹,脸上平白无故被划上一刀。还有你这脸,平时不是每月十五才闹得厉害,怎么这两天就这么严重?”夏听雪也同样心疼地看着小师妹。
闻了状似懊恼:“大概是这些日子在西门师父那边帮忙打理院子,回来得晚,总忘记上药了。”
听她这么说,温芙一愣:“师父不是让你别去西门那边了么?”
西门师父便是朝阳谷内的四大宗师之一,西门弃。他自己门下有两位弟子,却不知为何总是唤闻了过去陪他,偶尔帮他研墨又或者打扫他那种满花草的院子。
上月师父才和他大吵一架,还嘱托闻了别再同他来往。至于缘由并没有说清楚。不过谷中弟子们都知道他们俩隔三差五就要吵一架,都已经司空见惯了。闻了猜测,不让她去西门师父那边除了是气话,也许还带有几分担忧。
西门弃,鬼道集大成者。
如今天下门派除了捉妖师修炼五行术法实属正道外,就只有阴阳道和鬼道两家。阴阳家立场居中,修习者不多,存在感也弱,而鬼道则不同。人死后不入轮回便会化作鬼魂,鬼道家行御鬼之术,能操纵这世间鬼魂,其中不乏怨念极深的恶鬼厉鬼,故有人以此控制恶鬼作乱敛财,甚至行违背天理人伦的恶事。
更何况,人终究是会死的。
鬼道家中有些人还故意锁住普通人的魂魄,断了轮回转世的去处,让其化作孤魂野鬼为鬼道所用。
此等行径自然是为正道君子所不耻。
故而这些年来,即便鬼道家并非皆是如此,但鬼道的名声已经臭了,几乎人人都将其作为正道门派的对立面。
而朝阳谷内却有一个鬼道的大宗师。
外界都传言,当年五大宗师之所以决裂分支,而其中四位退出江湖纷扰,隐居于朝阳谷中,都是因为西门弃叛入鬼道后还修习禁术,与当时的宗师之首南宫正天决裂。而后,西门弃与其他三位宗师来到朝阳谷避世,只剩南宫正天重整旗鼓,一手撑起昆仑虚。
听起来像是这么回事,不过……没人能解答,为何明明是西门弃修习禁术,另外三位宗师却愿意同他离开,都背弃了南宫正天。
这其中缘由也只有几位大宗师心里最清楚了。
至于师父不让闻了和西门弃走得太近,或许也是考虑到鬼道家的名声和这御鬼之术的邪乎,怕她被西门师父传授些鬼道之术?
“毕竟是西门师父找我,我也不好推脱。”闻了微微低头,看上去有些为难。
温芙升起一丝怜爱,小师妹向来胆小,不知道如何拒绝旁人的要求,更何况对面还是压她一头的大宗师,更是不好回绝了。身为师姐,她自然是要照顾好师妹的。
“下次他再来找你,你便说师父命你这些日子都待在青霞殿为他打点要事,走不开。若派人来请,我叫人拦着。”温芙的回答深得她心。
其实也不是闻了不喜欢西门弃。
西门师父住在幽静偏远的南峰脚下,弟子就两个,平时安静得很,她来去自如也颇得自在。只是她住北峰这头,一南一北,即便朝阳谷不算大,路程也让人吃力。加之西门弃近些日子叫她过去的次数实在太频繁,来来去去的,实在是麻烦。
闻了不喜欢麻烦自己。
但不介意麻烦别人。
“谢谢三师姐。”她弯了弯眼。
说了这么多,两位师姐才反应过来身后还蹲着一位。
“师弟,你不是中了毒针,怎么在这里?”
在她们说话间隙,裴知珩捡起了地上的刀,细细把玩着。他站起身,将扇子别在腰侧,一手提着刀,一手叉腰。
问话的是温芙,他却连看都没看她一眼,目光锁定在闻了身上:“没中毒针啊,我运气好躲过去了。反正我也打不过,不如好好躺着。两位师姐英姿飒爽,抓住了坏人,师弟我打个盹不过分吧?”
“……”
原来这家伙见打也打不过,索性假装中招,装睡混过去了。
夏听雪白眼,不想再跟他废话,转身走了。温芙本想搀扶闻了,却被裴知珩抢了先,只好让位走在他们前面。
“本来看战局已经结束,来找小师姐聊聊天的。只可惜,我该再早点来,不然小师姐也不会挨一刀了。”少年扶着闻了的胳膊,嘴里絮絮叨叨。
你一个同样是黄级灵境的废柴来了又如何?
闻了心中暗道。
“不过,小师姐。”裴知珩放慢了脚步,提起另一只手里的刀,在她面前晃了晃,刀尖的血滴落,滑过一道随意的弧线,停在她脚边,融进夜色草地之中。
他站定在她身前,微微躬身,视线与她齐平,然后握着刀在她脸侧掠过,似在回顾一般,眼神还紧紧盯着她捂着的伤口,像是要用目光将这遮伤的布料凿开,“你这伤痕看上去不像是别人划的。小师姐要不松手让我看——”
闻了冷静自若,反看过去。
她唇角一牵,动人的双眼盈满泪水,神色哀鸣:“我本就不愿意被别人窥探脸上的疤痕,师弟却执意如此。方才差点被人推下山崖,丢了小命,现在又被师弟质问,既然如此,师弟想看就看吧。”
刚要松开手,就被闻声而来的夏听雪给按住。
“师弟,了了本来就因为脸上的东西自卑难过,你一直紧盯着她的脸,反复提起,这么揭人伤疤,哪里像师弟的样子。”
说罢,就牵着闻了脱离了裴知珩的涉足点,往前走去。
裴知珩站在原地看着那个慢吞吞离开的浅黄色背影。
单薄瘦弱,娇小可怜的。
他默默无言,取出腰侧的折扇,哗啦一声利落展开,贴近胸口摇动着扇子。
脑海中弹出沉寂许久的电子音——
【好感-1】
【功力-1】
【宿主,你的攻略进度又后退一步了呢!】
闻了liao三声 不是le!
裴知珩heng二声
(可以猜一下了了目前对裴某人的好感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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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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