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意外的是，杨烁没有去美国，他复读了。
更令人意外的是，一年后，他也考到了H大。
林以文作为学姐去迎新，带他报道，住进宿舍，熟悉校园，晚上他们在学校一家餐厅吃饭，林以文问：“你不是要去美国吗？”
“雅思过不了。”杨烁耸肩。
“信你有鬼。”林以文要了菜单点菜。
“听我妈说，你复读一年成绩提高得吓人，考个F大没问题，怎么沦落到我们学校来了？”
实际上她听说的场景可不是如此轻描淡画。
出国手续已经办妥，杨烁却在最后一刻反悔，说要留在国内。
吴老师气到差点心梗，吼他：“你在国内只能上个末流大学，你这是自毁前程！”
杨烁耸耸肩：“大不了复读。”
吴老师指着他的手气得上下哆嗦：“你成绩这么差，复读就行？一天到晚游手好闲惯，吃得了复读这个苦？”
还好是杨老师拉住了准备动手的吴老师，劝说：“孩子大了，随他去吧。”
杨烁不给吴老师低头，吴老师也始终不原谅杨烁，复读期间，他是住校的。
等高考成绩出来，杨烁执意要上H大，又是一顿好吵。
“这个嘛……”杨烁还没回答，林以文电话响了。
“吃饭呢，和朋友，男的！吃完就回宿舍。”林以文挂了电话，叹道，“谈恋爱真是很烦。”
杨烁叼着果汁吸管喝着，含糊地问：“为什么？”
“天天问东问西，要我早汇报晚请示，早知道这么麻烦就不谈了。”
“你谈之前不想好的吗？”
“我本来也没有想好，他经常嘘寒问暖，帮忙修电脑啊，占自习座位啊，我室友说他对我一往情深，没办法，他表白的时候我稀里糊涂就答应了。”
“别人一往情深，你就得响应吗？”
“嗯，我室友说的，他对我这么好，我不响应不好，她还说，谈恋爱也是熟能生巧，让我多练习练习。”
“你室友叫什么？”
“张扬，我们宿舍的情圣。”
“傻姑娘，别人对你一往情深，你也不一定要回应的。”他探身伸手想揉她头，她头发已经很长了，不再是以前的小男头，扎成了一丝不苟的马尾，他犹豫了一下，仍旧揉了下去，将她的长发揉得乱七八糟。
“喂——”林以文无语，只得起身去卫生间整理。
她和他偶尔约个饭，平时见面不多，张扬有一次问：“老跟你吃饭的那个帅帅的男生是谁？”
“我高中同学，物理系的学弟。怎么？你有男朋友呀。”
“有男朋友不耽误我看帅哥。我觉得他对你不错。”
“你之前也说我男朋友对我不错的。”林以文无奈地拿了书上课去了。
大二升大三的夏天，有一天全校停电，林以文正在想晚上做什么，杨烁打电话过来约她吃饭。
吃完饭左右无事，回宿舍也很热，俩人便沿着学校漫无目的地散步，有一搭没一搭地扯些经济啊，足球啊，老朋友就是这点好，不懂的方面也不耽误闲扯半天。
学校种满了高大的法国梧桐，凉风吹过，簌簌作响，很适合小情侣谈情说爱。
林以文心想，这么散步的除了他们，大概全是情侣。
走到小卖部，两人去买冰棍解渴，隔壁结账那条队伍，看见他们突然就起哄了。
林以文听了下他们起哄的内容，总结出来是有个女生向杨烁表白了，现在以为她是他女朋友呢。
杨烁说：“别理他们。”
哪知道表白那女生甚是勇猛，拉了杨烁到一旁问道：“你还没回答我呢？”
“回答什么？”
“你愿不愿意做我男朋友？”
“不愿意。”
“你有喜欢的人？”
“有。”
“是那个女的吗？”
“与你无关。”
林以文在一旁仰着头，专心地研究屋顶，假装听不见。
杨烁喊她走，她“哦”了一声，跟上。
“那女孩挺好啊，你不喜欢吗？”她边拆甜筒边小心地问。
“不喜欢。”
“有别的喜欢的人？”
“与你无关。”
林以文怔在原地，他脾气还是那么臭。
林以文的恋爱终于在大三上学期谈崩了，她没有伤心，倒有如释重负之感，她老早就想提分手，但人畜无害的林以文就是开不了口，直到男朋友说你总是这么爱搭不理的，约饭也很少出来，不如分手算了。
林以文马上说，好。背了包转身就跑。
哪知道男朋友第二天就后悔了，之后一周再三求恳着复合，她又有点拉不下脸。
直到张扬看不过去了，抢过她电话斩钉截铁地说，不行，以后别再纠缠以文。“啪”地挂了，这手总算是分成了。
“你这脾气，说好听点叫与人为善，说难听点叫优柔寡断。得改改，不然以后要后悔的。” 张扬说。
“嗯。”林以文点点头，捧着水杯，若有所思。
在H大这种男女比例七比一，一对情侣三对基的学校，即便是林以文这种样貌普通的姑娘，后面也跟着一队的男生。
她刚分手没多久，便同时有三个男生追求她，三对基估计言过其实了，两对基大概是有的，林以文在心里乐。
她和他们三个都可以做朋友，且相处愉快，但说到谈朋友，她好像是谈也行，不谈也行，没有非谁不可。
“我好像有情感障碍，分不清爱情与友情。”林以文苦恼地对张扬说。
张扬一改以往实践出真知的态度，说：“你这是正常情感被压制坏了，中国好学生大多都这样，大学以前完全没想过，怎么能指望一进大学就一学就会，一点就透呢。比如咱计算机课上讲的，友情就像读锁，它是可以共享的，爱情却是写锁，排他的，非他不可，没他不行，明白不？”
“不明白。”林以文一脸接受了高深知识的茫然。
“你慢慢琢磨吧。”
林以文的生日是11月21号，三个男生都邀她一起过，她还没琢磨清楚，索性都没答应，和室友一块庆了生。
吃完饭，在学校后面巷子里唱K，是她们的固定项目。那K歌店黑乎乎油腻腻的，音效只能听个响，但她们却兴致很高，嚎到九点才回宿舍。
回宿舍没多久，杨烁打电话来：“下来，我在你楼下。”
她们这一栋是女生宿舍，全校有一半女生住在这栋楼，宿管非常严格，不准男士进出，除非有批条，到十点准时关门。
从早到晚，楼下总有很多男生在等。
“你怎么了？感冒了？”林以文下楼后问，杨烁声音有点沙哑，带点鼻音，林以文莫名觉得有些……性感。
“嗯，你声音又是怎么了？”
“K歌嚎的。”林以文的声音就纯粹是哑，“感冒了就在宿舍休息呗，还出来。”
“你生日呀，总得表示下。”
“是要送我礼物吗？”林以文伸手。
“没有，就……走走？”
他俩很喜欢沿着校园漫无目的的散步，天气一天冷似一天，空气中有一丝凛冽，已经不是很适合在外面闲逛的天气了，林以文却还是觉得很舒服，很放松。
两人在操场的草地上并肩抱膝坐了，除了角落里还有一些舍不得回宿舍的鸳鸯，这会已经没什么人了。
冷月清辉，繁星点点，又很喧嚣，又很冷清，又很热闹，又很孤独。
聊了会星星，实在没什么可聊了，可是跟杨烁在一起，即使不说话，也是很自在舒服的，不用担心气氛尴尬，特意无话找话。
已经快十点，他俩很有默契地谁都没有提回宿舍的事，他们总是坐到临近十点的最后几分钟，再一起气喘呈呈跑回女生宿舍，对正在关门的宿管阿姨说声抱歉，然后她侧身从门缝里挤进去，对门外的他挥手再见。
入冬晚上的气温一分钟比一分钟低，实在是太冷了，林以文对着手哈了口气，两只手不停搓着。
“你冷吗？”杨烁问。
“有点。”
杨烁拉过她的右手，握着，放在他的衣服兜里，什么也没说。
他的手心贴着她的手背，这会她倒不觉得手冷了，甚至汗津津的。
她翻过手，憋着笑，在他手心一下下抠着，杨烁盯了她一眼，她仿佛恶作剧得逞似的，乐不可支，笑得几乎岔了气。
他回头瞪着她，想了想，探过头，附在她耳边轻声说：“你……今晚不回宿舍，行吗？”
“啊，啊？”林以文愣住了，吃惊地望着杨烁。
斑驳的过道，昏黄的灯光，狭窄的房间，逼仄的双人床，见怪不怪的老板娘，大学生开房注意事项，如何看待婚前性行为。
各种不能描述的画面在她眼前喷薄而出，天啊，她在互联网上到底都看了些什么，互联网果真是个大染缸。
她和前任男友恋爱谈得寡淡，止步于拉拉小说亲亲嘴的阶段。她倒不怕这个，毕竟成年人了，知识储备妥妥的，让她手足无措的，是对方是杨烁，她从没想过杨烁会跟她提这个话题。
等她回过神来，杨烁仍望着她，目光如星，眼神灼灼，她从未见过他如此认真的模样，让她有一种感觉，他这个问题，她必须慎重回答。
和他对视了三秒，她最终败下阵来，她感觉心慌得厉害。
“我……得回去了，不然进不了宿舍。”她站起身，逃命似地跑了。
林以文钻进宿舍大门，宿管阿姨嘟囔了一句：“又这么晚！”
她回头看过去，杨烁双手插兜，站在昏黄的路灯下，望着她，忽然冲她微微扯了扯嘴角，低下头，眼中的光瞬间灭了。
以文猛然一阵心悸，正在纠结，要不要让宿管阿姨开门，再让她出去，这时灯灭了，四周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后来杨烁照常跟她约饭，谁也没有提起过那晚的事情。
林以文心想，也许杨烁只是想给她过生日呢，她反应未免太过激了。
他那晚究竟想做什么，成了一个永远的秘密。
许博是林以文的三个追求者之一，对她殷勤备至，林以文不讨厌他。
大三的平安夜，他找电话叫她下楼，捧了九十九朵红玫瑰，向她告白。
啧，真有钱，她想，她一直觉得人人都送玫瑰简直俗不可耐。
他对她诉说着衷情，到激动处，一把抱住了她。
“放开。”林以文无奈地说。
她挣了两下，没有挣脱，他钳得那样紧。
他诉说着他对她如何一见钟情，如何从此茶不思，饭不想。
林以文愣愣地听着，仿佛表白对象不是她自己，她瞄了一眼周围，在楼下拥抱吻别的小情侣不要太多，他这么搂着她一点不算多特殊。
扫这一眼，她似乎瞧见杨烁，目光回移一点，果真，杨烁捧着一束淡绿色的桔梗，站在远处，没朝这边看，她莫名脸红了，这种情形可不想给任何认识的人瞧见，她存着侥幸他没看见。
林以文难得发火了，压低声音怒道：“放开。”
三言两语打发了许博，她朝杨烁走过去，说道：“你……”
“等人。”杨烁微笑。
“噢，那我上去了。”她勉强笑笑，眼睛胀得发涩。
“嗯。”
夜谈进行到凌晨，其他两位已经开始打鼾，只剩下张扬和林以文还在有一搭没一搭。
“以文，杨烁是不是喜欢你？”张扬突然问。
“没有啦……”林以文习惯性否认，顿了顿，声音低沉，“我不知道，他没对我说过什么。”
“会不会是你态度太冷，他不敢提？”
“我不知道。”
“你喜欢他吗？”
“我……或许有点喜欢吧。”
“那你直接问他呢，我在旁边看着感觉好替你俩着急。”
“我……不知道怎么提，而且，如果他没这意思，我怕捅破这层纸后，连朋友都没得做了。我不想失去他这个朋友。”林以文想着他的那束淡绿色桔梗，是她喜欢的花，不知道他送给了谁，心中泛起一丝伤感。
“哎，别怪我没提醒你，有很多感情，失去了才后悔莫急。”张扬翻了个身，低声哼着，“爱真的需要勇气，来面对流言蜚语，只要你一个眼神肯定，我的爱就有意义……”
林以文最终在大三下快结束的时候，答应了许博的求爱，她只是想，或许试试，也没什么坏处。
恋爱没谈两月，林以文便申请到了挪威留学项目的全额奖学金，大四和硕士研究生都在那边读。
许博去首都机场送她出国，他们没有分手，但也没有讨论异地恋有没有未来的问题。
在检票口，林以文跟他挥手再见，许博突然捧起她的脸，吻了下去。这是他第一次吻她，她没有拒绝，吻别吻别，她想着留个美好的回忆。
等他们吻别完毕，杨烁突然从人群中冒了出来，他刚才肯定隐在人群中，什么都瞧见了。
他走到她面前，伸手想揉她头，她依然扎着一丝不苟的马尾，他犹豫了一下，轻轻扣住她后脑勺，把她搂进了怀里，在她耳边轻声说：“在那边好好的。”
“嗯。”
他放开了她，笑道：“去吧。”
她望着他的笑容，一如当年那般炽烈耀眼，在那么一瞬间，她突然觉得，那晚没和他一起出去，将是她一生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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