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院有单独辟一处膳房,在后殿空出了很大的地方,专门供书院伴读用膳。
穿过院子,绕进隔断罩,里面人影攒动,各家的女使小厮正帮主子们拿膳食。
祝瑶已经离开去了坤宁宫,此时我只带了宋序一人,一踏上室内的花纹方砖,本聚成好几团交谈的同窗们都望了过来。
看向了我身侧的人。
我装作没感觉似的找了张空桌子坐下,宋序如置身事外,自始至终眉目平和,替我细细擦拭了桌椅,绕去侧殿帮我拿膳食。
“他好像就是沈枝意看上的那个。”
“是个阉人...可惜了一幅好皮相,却是个没根的...”白面男子连连啧叹,目光黏稠地舔过宋序身上每一寸。
对面的友人闻言推了他一把,嬉笑道:“你别可惜了,你个男子,就是有根又能如何?也不知道沈枝意那个疯女人要他干嘛?”
说罢两人不约而同对视一眼,荒诞从眼睛里淌了出来,嘴巴张成了夸张地弧度:“谁说女子不能……”
忍无可忍!再忍就成孙子了!
我几步上前,用力一拍桌:“你俩不如进屋里蛐蛐?”我手指白面男子:“你,把你那点癖好藏好。”
察觉身后那人要暴跳如雷了,我反手就是一巴掌。
他被我拍得懵,一口血气哽在喉间,捂着脑袋呆滞住。
“说他没说你是吧?”
白面男此时也反应过来了,嗤笑道:“管好你自己吧,说不准下个月就得灰溜溜打包走人了,今日你能跟我们同膳,就是踏进这个地儿,都算你这种人祖坟冒青烟。”
被我打懵的那个,有人撑腰,此时也很是恶意地嘲弄道:“苏木,今儿算你走运,爷我不打女人,你知不知道,我爹太仆寺卿,官居三品,是你老子的直属上级官员,你一个从七品小官的女儿,还是几年前我爹亲自提拔上来的,这才从乡下滚到京城,你信不信只要回去我跟我爹说一声,你就得和你老子重新滚回村里?”他一字一句,“乡下来的丑女人。”
我听乐了,他爹是太仆寺卿,观这个年纪,应是我爹口中太仆寺家那个爱去赌馆爱逛青楼,不学无术的小儿子了。
那我知道,张泊闻嘛。
我手扬了起来,张泊闻下意识双眼一闭,向后躲闪。
这是个挨打惯了的主儿。
我的手轻飘飘落下,用另一只手扫了扫上面不存在的灰尘,“张泊闻是吧,念在你爹把我爹从乡下提到京城的恩情上,我善意提醒,你们两个,大庭广众之下污言秽语,一个闺阁女子岂是你们能随意谈论的?”
张泊闻轻蔑地嘁了声:“那个疯女人还有什么...”
我立目斥道:“司礼监呢?罔顾礼教,当心鬼面提督把你俩抓去暗狱规训!”
正巧进来的宋序眉眼一动。
张泊闻和白面男子嘴巴张了张最终都没吭声。
我心满意足地点头,拍手得胜还朝。
司礼监,司礼监提督,司礼监提督的暗狱,能止小儿夜啼和犬吠。
我家前几年刚出生的幼弟,每晚都闹得母亲睡不好,平日里也是一点不合心意就撒泼打滚,还是大了些尚懂人事,得知了司礼监的存在,加上受大人们提起这位神秘提督的氛围影响,每当又要闹时,提及准好使。
这不,只是稍一提,就把这俩混不吝吓得噤声。
太笨了,智商居然和我那五岁的幼弟类同,司礼监和那位提督大人,哪有空抓他们,人家是为圣上行事,暗狱关的都是些叛国贼,扰乱朝纲罪恶滔天的犯人。
宋序默不作声替我摆好了食盘,我瞥了眼半桌肉食半桌青菜,倒是营养均衡。
“你不吃吗?”我正往嘴里塞着包子,见他作势要走,扯住了他的衣袖,触手凉丝丝的,并不扎手,像是好料子。
见他回身,我自觉松了手。
宋序视线从我脸上扫过,声音和煦:“奴去帮姑娘拿墨宝,若是继续这么依着姑娘,下月奴就要被鬼面提督抓走了。”末处那四个字尾音念得诡谲,听得竟有些奇异。
馒头屑还粘在唇角上,顾不上擦,我有些瞠目结舌...他这是在和我打趣?
我惯是个顺杆往上爬的,自动忽略了他言语中的劝学之意,一抹嘴巴,乐颠颠地:“你也知道那个鬼面提督?话说你也是宫里的,你见过他吗?是不是年过半百发髯皆白了?他和夫子谁年纪大呀?不对不对,定是个中年壮汉,青面獠牙虎背熊腰...也不对,他是官家人,应该少毛发细瘦白面,跟你一样...”末了我笑嘻嘻不忘拍马屁:“但像他这种杀戮极重的,面相肯定没你好看。”
宋序额头青筋跳了两下,从未想过自己阴差阳错,顺手接的小活,如今竟会觉得做得有些苦楚。
他是接受过磨炼从暗狱出来的人,极善情绪掩藏,此时意味不明地扯了扯唇角:“司礼监提督专为圣上做事,许是除了圣上,这皇城再无几人得知其真实长相,毕竟...去了暗狱见过的,也都化为累累白骨了。”
我状似了然地点点头,内心加深了对鬼面提督的刻板印象。
“姑娘若是无事,奴就先回坤宁宫,书册墨宝会另遣人送您房中。”
我茫然继续点头,可他一身清冷离去,总觉得哪里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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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枝意刚从庆阳寝殿中出来,走至御花园,就见一个素白身影从前方闪过。
她认出是谁,让云画先回,随后自己提裙疾步跟了上去。
宋序在临近坤宁宫的夹道被截住,宫门狭窄,沈枝意一身繁复裙衫紧紧贴着他。
“你叫什么?”
宋序眼眸漆黑,笑容也显得浅。
“沈姑娘,您这样,不合规矩。”
沈枝意偏头细细瞧他,他高出许多,单薄白衫拢出比例极好的腰身,周身弥漫清苦地茶香,即使这么近的距离,依旧漠然疏离,克己复礼。
这一刻,她才真的被激起了征服欲。
“苏木又蠢又丑,你跟着她不烦吗?不如我跟皇后娘娘说一声,将你调过来。”
宋序笑容淡了些,垂着眼帘,鸦羽长睫投落暗影,神情淡淡地睥睨。
“不如沈姑娘说说,您能给奴什么?”
沈枝意闻言大喜,深觉有戏,不过凭自己的家世外貌和苏木那个丑丫头相比,有眼睛的都能知道选谁。
到时候,抢了这奴才再到苏木面前炫耀一番,准气死她。
“金银细软,财产田庄,你要什么都行,只要陪我些时日。”
宋序却摇头,“奴一介阉人,自小净身被送入宫中,无亲无故,金银细软于此身无用,既此生无法出宫,财产田庄更无甚用处。”
倒是有道理...沈枝意蹙眉,懒得想,直接问他:“那你说你要什么?”
宋序抬眸,慵懒淡漠地吐出几个字:“步步高升。”
沈枝意哽住,这谁能办到,她是侯府千金,可她再狂再傲,也自知手再长也伸不进皇宫。
宋序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薄唇微微翘起,透着若隐若现的讥诮之意。
身影晃过,再回神,人就立在了离沈枝意两丈远的地方。
“既如此,沈姑娘望自珍重,莫再说些秽乱之语。”说罢侧身行礼,便旋身融进了暖阳。
但沈枝意反应也很快,“苏木更没办法帮你!”
宋序停了脚步,阳光洒在了他的眉梢,发如墨,肌胜雪,衣带当风而立。
他一双浓墨点缀的眸子里波澜不起,嗓音淡得似要融进风里——
“可奴从未想她给予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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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人走远了,沈枝意才品过味来,顿时气得生生揉皱了质地柔滑地襦裙。
这死太监是瞎吗?居然看上了那个丑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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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丑东西”正在饭后消食。
我摸着圆鼓鼓地肚子,打出几个饱嗝,转眼看到假山后侧的莲花池里静静浮着几只绿头鸭,正沐浴在阳光下曲脖顺自己的羽毛。
有一只缓缓漂到同伴后面,贱贱地用喙戳了几下,最后如愿得到了对方扑腾翅膀亲热地追打。
我观赏了会儿,咂咂嘴,蓦然想起自己怀里还揣了个鸭腿。
我掏了出来,一边看这群可爱的小鸭子们打闹一边美滋滋吃着鸭腿。
啧,它大姨有点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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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明星稀,梅雨时节,霈泽聚合,围拢成薄雾又四散开来,到处都湿润润的。
水汽浸透窗棂,又凝成水滴顺着木檐边角顽强地坠了会儿,却忽然被窗檐上的一掌力道拍得抖了下,须臾终是滑落,坠弯了草地上的一片叶子。
痛……太痛了……
我手捂着胃,强撑着推开了窗棂。
晚风清凉,从四方空隙中扑了进来,拂乱了我的头发。
我疼得满身是汗,这才好受了些。
可那痛楚像是万虫蚀骨,从胃部蔓延到肚子,连头都渐渐昏胀,又是一阵风,我打了个哆嗦,手脚逐渐冰凉,是从内部传来的冷意。
早知道就不吃那么多了,悔呀……
感觉快喘不上气了,我跌跌撞撞推门而出,深夜,皇宫肃穆寂静,砖红城墙也像是被染上了浓墨,影子在月色下鬼魅地斜映在地上。
祝瑶离我太远,但这片都是书院女子伴读的居所,不知道寻求谁,只能随便试试了。
虚浮着脚步,刚出院门,就撞上了一个硬实地胸膛。
来人反应极快地揽住我的腰。
“小心……”
嗓音里蕴着飘渺地味道,尾音微微沙哑,在这红墙下的深夜里,莫名缱绻。
撩人又让我心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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