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俨勒马立于山岗,寒眸如刃。
垂眸俯瞰,白淮元的车驾,已化作远处一粒尘芥,却仍在他视线中寸寸碾过。
“盟友。”他薄唇微启,吐出二字,似笑非讥。
——他们的盟约,不过是一场交易。
待高悦头颅坠地,云中郡尽归他手。
他与白淮元,便只能兵戈相见。
白淮元确实是一个难得的对手。
只是可惜。
被私仇蒙蔽双眼的狼,再凶狠也难成气候。
朔风卷过山岗。
他忽然扬鞭——
“驾!”
铁蹄踏碎满地残骸,惊起觅食的鸦鸟。他的侧脸在风叶交错间愈发凌厉,唇边噙着志在必得的冷笑。
——这天下,终将匍匐在他脚下。
“回定襄!”
三个字掷地有声,刀锋随之划破长空。
定襄铁骑轰然应命,尘土飞扬。
……
白淮元这边。扶津已率铁骑先行,马蹄声碎,转眼便消失在晋阳方向的官道上。
凌宇与白淮元共执缰绳,马车缓缓穿行于山林之间,及至日暮,雁门城渐入眼帘。
雁门属地荒凉,在并州最北,是代郡、冀州、定襄入并州的必经之城。
“奇怪,雁门城不是日落才关城门,今日怎么这么早就闭门了?”凌宇勒住缰绳,眉头紧锁。
此刻未到戌时,应有商旅往来,但雁门城却紧锁城门。
高耸的城墙上人影绰绰,寒光点点,戒备森严。
白淮元依旧保持着抱刀斜倚马车的姿势,连眼皮都未抬一下。
“三日前守将换了人。”他声音清冷,“新官上任,总要烧三把火。”
凌宇反驳。
“淮元,不对,你看看。”
白淮元倏地睁眼,寒星般的眸子精准锁定几处新砌的墙砖,箭楼上反射的冷光在他眼底一闪而过。
加高的墙垛,增设的箭楼。
这是在防谁?
雁门占据天险,仅城门一道峡口与外界相连,城内绵延数千里,土地肥沃,兵肥马壮。
五年前投了降书给他之后,便一直窝在并州北部,抵御匈奴骑兵和袁允军队,从未向他求助。
南边战役不断,雁门守将又稳当,所以一直以来,他都没有完全掌控雁门的情况。
想到这,白淮元眸色骤冷,“传令云中,和定里,暂且封锁雁门所有要道。再派一队死士,从雁门北部鲜卑的草场摸进去——我要知道,雁门新任首领意欲何为。"”
若雁门生异心,不管是投了鲜卑还是袁允,并州北部四郡,都将成血海。
而他,绝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
车厢内,高悦低垂着眼睫,唇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她纤白的手指不着痕迹地探入袖中,指腹轻捻间,一撮香粉便悄无声息地沿着车沿簌簌落下。
车辙碾过的尘土飞扬而起,恰好掩去了地上那串几不可见的香粉痕迹。
“阿月可是乏了,透透气?”晴山帮她打着掩护。
高悦微微点头,任晴山掀开车帘,指尖却已利落地将残余的香粉抹在绢帕上。
她倚着车窗的模样慵懒随意,可那双明眸却始终借着帘幕的遮掩,将城墙上的守军布防、令旗变换的暗号尽收眼底。
马车转过山梁,待雁门关的轮廓终于隐没在群山之后,她才放任自己呼出一口气。
公主府的人已成功遁去雁门。
都好好地活着。
她轻轻合眼,似在假寐,心中却已盘算起并州、定襄和冀州内的暗桩布局。
……
将近子时,星河垂野,云中城忽现于苍茫夜色中。
与戒备森严的雁门不同,云中城城门大开,灯火通明,热闹非凡商旅往来不绝,仿佛根本不知道几十里外的雁门已经是戒严状态。
他们在云中最好的客栈安顿下来。
高悦刚踏进房门,一阵钻心剧痛便从心口炸开。
她瞳孔骤然紧缩,手中的膝琴"啪"地掉在地上。
“阿月!”晴山慌忙上前,搀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她想说话,却发现自己的舌头像被冻住了,视线也开始变得模糊。
晴山急忙撩开她的袖子,肩上的伤口泛起诡异的青紫色。
“明明前日才喝过一次药。”
高悦的意识开始涣散,直到房门再次被推开,耳边响起白淮元的声音,她才放任自己向后倒去,坠入那个熟悉的怀抱。
“怎么回事?”白淮元的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慌乱。
“阿月突然就……”晴山的声音带着真实的哭腔。
“去找凌宇,叫他传信令青焰速来云中,快!”
听了白淮元的话,晴山急忙下楼去找安置马车的凌宇。
高悦被轻轻放在床榻上,白淮元轻轻拍打她的脸颊。
她想睁眼,眼皮却重若千钧。
温热的血珠滴在她的唇上时,她本能地紧闭牙关。
“咽下去。”白淮元的声音近在耳畔,温热的气息拂过她耳垂,“这是解药。”
她敏锐地嗅到一丝血腥气——解药就是他现取的血。
液体滑入喉中。
药效发作得极快。先是四肢恢复知觉,接着是胸腔里那股绞痛的缓解。
她睫毛轻颤,缓缓睁开眼,对上白淮元近在咫尺的面容。
他冷冽的眉间,起了褶皱,眼中是焦急。
见她醒来,他眼中的情绪立刻被掩藏起来,恢复成平日的冷峻。
“多……多谢将军相救。”她声音细若游丝。
白淮元绑好腕间的伤口,语气平淡。
“少说话。”
接着,他走到桌边,倒了杯水递给她,问道,“你在马车上的时候可有不舒服?”
以他的经验,她的毒应当是被山林里不知名的草药花香提前催发了。
“我不知道……”她垂下眼帘,掩去眼中的算计。
白淮元盯着她看了许久,突然伸手擦去她额角的冷汗。
他的手指停留在她额角,指腹的温度透过肌肤传来,竟比那杯热茶更灼人。
她呼吸微滞,这个逾越分寸的动作太过亲昵,让她一时忘了伪装,惊讶地抬眼看他。
“我不会让你死的。”他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高悦迅速调整呼吸,偏头看向别处,才低声道:“多谢。”
白淮元起身,腰间佩刀撞在桌角发出铮鸣。
他垂眸望着她:“在你眼里,承欢公主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个问题像一把利刃突然刺入夜色,高悦感到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眼波流转间,她已换上惶恐神色。
“公主金枝玉叶,不谙世事,待我们极好。”
“她叫你杀了我,你会听。”白淮元的声音很平静。但右手却按上了刀柄,刀刃与桌角相撞发出冰冷的轻响。
这不是询问,是陈述。
高悦心头警铃大作——
她该怎么说,会,还是不会?
指尖在掌心掐出月牙痕,喉间却像堵了团浸水的棉花。
——赌一把。
舌尖抵住上颚的瞬间,她忽然想起父皇幼时教她的话。
谎言和真话原是一体两面,且看你想要的是什么。
“会。”
高悦看向白淮元,眼角浮现出一抹恰到好处的湿润。
“母亲亡故时,我年纪很小,是公主怜我琴艺尚可,予我栖身之所……”
她的声音轻颤,有些哽咽。
“公主的一生,都不由自己。幼时父亲继位,从广陵赶去洛阳当公主,她并不快乐,成年后独身一人和亲定襄,她也不爱慕容俨,高氏的尊荣,并不是公主想要的……”
“白将军,白氏一族的冤案,罪根本不在公主!”
白淮元突然倾身,玄铁护腕压在床沿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周身散发的冷冽气混着一丝血腥味,将高悦完全笼罩。
“若我执意杀她?”
他的眼神如鹰隼般锐利。
“那我也会杀了你。”
高悦的指尖在被褥下掐进掌心,疼痛让她维持着恰到好处的哀婉神情。
她答得毫不迟疑。
白淮元不会放过高氏任何人,她比谁都清楚
但此刻她赌的就是他对自己——对这个叫“晴月”的琴师,还存着十分的心软。
抬起泪光盈盈的眼,她听见自己带着颤音的尾调。
“白将军,勇士的刀刃,不该对准无辜的女子。我恳请你看在我救过你一次的份上,放过我们公主,可以吗?”
白淮元沉默。而后定定看向她。
“若我答应你,不杀高悦,你可以留在并州吗。”
高悦的瞳孔骤然收缩,白淮元逼近的身影在她眼中投下极具压迫感的阴影。
她本能地想要后退,却发现自己早已被禁锢在这方寸之间——身后是坚硬的床榻,面前是他干净却又灼热的眼睛。
她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却也在他近在咫尺的眼底捕捉到一丝几不可察的动摇。
这个发现让她的心跳漏了半拍,随即又剧烈地鼓动起来。
他在让步。
这个认知让她的思绪飞速运转——白淮元竟真的愿意为晴月破例。
不杀高悦,意味着放下对高氏的仇恨。
她需要这个承诺,却又不敢轻易相信。
再试探一下?
她睫毛轻颤,唇边浮起一丝苦涩的笑意,声音轻得几乎像一声叹息:“将军要我留在并州……是以什么身份呢?”
她不着痕迹地将问题抛回给他,指尖却悄悄攥紧了被褥。
她的目光低垂,不敢与他对视,生怕眼底的算计被他看穿。
可这副模样落在白淮元眼里,却像是羞怯与挣扎。
空气凝滞了一瞬。
她心跳如鼓,耳边几乎能听见血液奔涌的声音。
——他会如何回答?
[狗头]可不知道进程快慢是否可取,如果有朋友看到这~可以给点小建议哦[彩虹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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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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