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风里夹杂着细密的雨,不似隆冬那般强烈的北风吹着叶际卿的衣衫,厚重的墨色,犹如他的眉眼一样。
池锐睫毛上沾着雨渍,目光迟疑,似乎在确认自己有没有看错。
他呆呆地愣了半晌,抬手取下了戴在耳朵上的耳机:“叶...”
叶际卿这才发现,他带着黑色的入耳式耳机。这一瞬间他是庆幸的,池锐并没有听到他那句类似于被放弃又不甘心的怨话。
后悔什么?他并不知道,只是忽然想起他们已经分手六年多,应当要保持最基本的风度。
叶际卿攥着伞柄,声音平和:“连我叫什么都忘了吗?”
银色的护栏被冲刷的锃亮,在隐晦难明的天里格外亮眼。
池锐安静地收好相机后微微仰头,一道浅浅的疤痕显现在眉骨上,它隐没在眉毛边缘,不仔细看的话看不出来。
“叶哥,好久不见。”他的嗓音像是被雨水湿透了,带着呢喃的潮湿,却又异常顺口,彷佛念过很多遍一样。
叶际卿比他高小半头,嘴唇刚好能蹭到他的额头。他曾经无数次这样吻过池锐,如今二人面对面站着,再多近一些,就是那一吻的距离。
叶际卿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城市,见到了他的前男友,并且前男友表现的好像真的只是他一个阔别了多年的普通朋友一样。
“好久不见?”叶际卿目光悠长,似是在回忆,“好久是多久?”
池锐抬眼看他,一时沉默,似乎在表示叶际卿一点儿都没变,还是这么锐利以及...咄咄逼人。
他忽而笑了一声,往后退了两步,离开伞的范围之内,雨水再次打在他肩上:“不记得了。”
他是该不记得,最好谁都别记得。
天空阴郁,雾气四起,周边雾蒙蒙地一片像是要吞噬走一切。
叶际卿往前迈步,像是在试探池锐能退到什么地步又将伞往前倾,不出所料,池锐再次后退。
时光好像重叠,当时是池锐在进攻,叶际卿在后退。
“叶际卿,你会不会打篮球,我带你。”
“叶际卿,你吃不吃,不吃给我。”
“叶际卿,叶际卿。....”
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叫的叶哥,叶际卿轻而易举地就回忆到了。池锐不经逗,一弄他,什么话都肯说。
“叶哥,叶哥……”
池锐抬眼望向他,扣在头上的卫衣帽子垂落,一头被叶际卿穿插过无数次的发丝被风扬起:“叶哥,你撑就好。”
池锐曾像浓烈的阳光一步步将他燃烧,然而还没等他享受多久,他忽地变了天。
记忆里池锐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叶际卿,你知不知廉耻,别再缠着我。”
这句话直到现在还存有巨大的威力,叶际卿跟自虐上瘾一样,曾经一遍又一遍地去想。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带着急促地震动,池锐掏出手机背过身接起。
“嗯,好,吃完饭就回去。听话,很快就回家。”
这样的语气叶际卿听得很耳熟,伞似乎并没有起到遮雨的作用,冰冷的雨水直愣愣地往他心上浇,凉里泛着疼。
池锐现在又在拿这副样子在哄谁?
池锐挂完电话回身,眼神在他脸上停留,短短的两秒异常漫长,他收回眼神,重新带上耳机:“叶哥,再见。”
他没有给叶际卿再说话的机会,脚步极快地掠过他,走的毫不留情。
叶际卿觉得这副场景很是荒唐,极轻地笑了两声出来,池锐恍若未闻,连头都没回。
舟山的树林一阵风动,雨水将山体冲成了深色,看去犹如一颗巨大的怪石,黑漆漆的不着边际。
冷寂的风吹过山间,刮到身上铺天盖地的凉。叶际卿微微仰头往上看,莫名觉得有种山体将倾的错觉。
雨忽地变大,紧锣密鼓般的雨水砸进耳里,叶际卿顺着池锐走过的路返回,进了包厢,毫不意外地再次看到了他。
包厢内的灯是明亮的橘色,池锐穿着白色的卫衣,衬的整个人很温暖。他坐在徐经理左侧,看到叶际卿后神色微怔。
“叶工,看的怎么样?”徐经理全名叫徐开年,还带了两个人一起来吃饭。
叶际卿放下伞:“天阴,看不清。”
周保贝坐在徐开年右侧,按理说这个位置应该叶际卿来坐,他却浑然不知。
他站起来,手里不知捧着什么东西,努力地伸给叶际卿:“老大,尝尝,老板自己炒的。”
中间隔了两个人,一个徐开年,一个池锐,他就那么捧着,叶际卿忽然很后悔带来出差。
池锐看着周保贝的神色忽然无声地笑了一下,他起身接过,周保贝笑眯眯地就递给了他。
“叶哥,给你。”池锐将栗子放在旁边的位置上。
周保贝眨了眨眼:“池锐,你认识我们老大?”
池锐就是负责拍摄的摄影师,周保贝口中那个脾气极好的人。
叶际卿在他右侧坐下,一股清冷的木质香扑鼻。池锐点点头,并没说话。
徐开年举起杯子:“叶工,这位是池锐,拍摄工作就麻烦你们多多关照了。”
对于池锐,他多加关照过多少年,不差这一次。
叶际卿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角,举起杯子跟他碰了一下:“好。”
服务员开始上菜,都是当地特色菜品。圆桌上摆满色泽诱人的菜肴,服务员关门出去,徐开年招呼众人动筷。
其中有一道葱爆羊肉,叶际卿心思不在吃饭上,一时不查,筷子就放在了上面。
池锐将目光放在他身上,很快又将眸子垂下,像是在给他介绍菜品一样,轻声说:“有葱。”
不经意般的一句话令叶际卿身体翻过炙热,他们认识了太多年,亲密了太多年,厌恶喜好彼此了如指掌。
他放下筷子,看向池锐。
包间内暖洋洋的,二人间的气氛却陡然凝滞,空气被压缩地紧促浑浊,谁也不敢率先呼吸。
耳边是周保贝与徐开年带来的两人在你一句我一句地聊,别看他在职场关系上傻愣愣的,可到了关于专业方面却能侃侃而谈。
不知说到了哪里,几人哄然一笑,这些嘈杂的声音彷佛成了背景音。
此刻,叶际卿连最微茫的心跳都能清晰地听到。
“池锐。”叶际卿呢喃着叫他。
池锐眼神微闪并不接话,低下头继续吃饭。
餐桌上几人各有各的忙,无人关注这一角的暗流涌动。
叶际卿的眼神明目张胆,这么多年池锐变了许多,模样甚至比以前更清俊,但时间的隔阂让他觉得池锐异常陌生。
以前的池锐,不会这么……乖顺。
池锐乖顺?胸口涌出熟悉的感觉,压的他透不过气来。
叶际卿熟练地挥开情绪,低头闭上眼缓和了两秒,再抬头时那盘葱爆羊肉已经被悄然转到了别处。
徐开年吃了口菜,问道:“何工他们什么时候到?”
何煦参与了林城项目的方案策划,驻场团队里包括他以及另外三个组员。
叶际卿放下筷子:“明天。”
徐开年点头又问:“刚听小周说你们打算自己找地方住?”
“对,施工现场离县城不远。”叶际卿看过城市布局图,“我们打算在附近找一套房子。”
驻场工作辛苦,工地往往一个宿舍住好几个人,恨不得连睡觉都在工作。生活跟工作分开,精神上不会过疲累,效率往往会更高。
事务所成立六年左右,在建筑业来说不算太久,但公司氛围与民主性可谓走在前端。无论是领导还是组员,除了勘测现场来回几天就能结束的住酒店之外,长期驻扎的一般都会自己租房住。
徐开年没什么意见,点了点头继续吃饭。
下午四点半,一行人结束了一顿不中不晚的饭,雨还在下,扑在脸上凉丝丝的冷。
司机吃完饭在门口等着,叶际卿跟周保贝说:“你先回酒店吧,我还有事。”
“什么事啊老大。”周保贝真的像叶际卿所说,嗓子里按了一个扩音器。
池锐走到跟前听到这句,下意识地看了叶际卿一眼,随后也停下了脚步。
叶际卿轻阖了下眼,指了指载他们来时的商务车,安排道:“上车,回酒店,不要问那么多。”
周保贝被他发号施令惯了,点头道:“哦,那你早点回来哦。”
活力十足的声音尾调有种撒娇的意味,周保贝一直有结束语带感叹词的习惯,叶际卿并没有觉得异常。
车轮碾过水渍离开饭店门口。池锐站在他身侧,忽然问:“男朋友?”
叶际卿一愣,看着汽车尾灯蓦然晃神。
徐开年的车被人堵在了里面,现在才出来,他开启车窗问:“你俩怎么还站着呢,司机呢?”
叶际卿说:“我还有事,司机送小周回去了。”
雨水迅速地在车窗上蜿蜒出一道道水痕,徐开年探着身子又问:“池锐,我送你?”
池锐摇头:“不了,我也有事,您先走吧,”
后面的车按喇叭催促,徐开年叮嘱了一声注意安全驶离了原地。
叶际卿撑着伞,耳朵听着旁边的人站着一动不动,叹了口气将伞往池锐那边微微倾斜。
二人间的距离隔了一个人,叶际卿的右肩都被淋透。池锐看着银色的伞柄,背着包默默地往他那边挪了挪。
叶际卿的伞撑在了二人中间。
彼此的衣服轻轻蹭在一起,各自的体温被衣服的布料阻拦,中间像是缠织着一节透明的蛛丝,了无痕迹也悄无声息。
许久无言。路边一排排杨树叶荡漾在树间,稀疏作响。
叶际卿目视前方:“知道是我吗?”
池锐沉吟片刻,低头去掏手机。手上沾了些雨渍,刚一掏出来,手下一滑,黑色的机身甩到了叶际卿的右侧。
池锐从他身后过去,弯腰捡起手机后没再调换位置。叶际卿换了只手撑伞,扭头看他:“问你呢。”
池锐侧脸与他对视:“你想知道什么?”
语气莫名发冲,叶际卿想了两秒,终于想起来自己好像还没回答他的问题。
“男朋友吗?”叶际卿故意不正面回答,又问,“来之前,知道是我吗?”
“不知道。”
叶际卿低声笑,轻飘飘地问:“如果知道是我,是不是就推了?”
池锐目光茫然,似乎不理解他的意思,片刻后说:“谁还会跟钱过意不去。”
他轻松的语气像是在说,叶际卿是你又怎么样?钱比你重要多了。
对面驶来一辆车,雨水在灯光的折射下像是一道道利剑。叶际卿觉得手臂开始变得僵硬,牵扯的肩颈发疼。
一阵嗡嗡的声音响起,叶际卿摸了摸兜里的手机,不是他的。
“喂,吃完了。”池锐的嗓音柔和,“这就回去了。”
这番话叶际卿听得很耳熟,曾经他在加班,是池锐给他打电话询问回家的时间。
时过境迁,如今的他,不知道里面的人是谁。
也对,六年多,谁都有权利开始新的生活。
池锐挂断电话又接着按了几下,中间二人没再说话,很快一辆车在跟前停下。
“叶哥,你去哪儿?”池锐问,“我送你?”
一场久别重逢,就要这样过去了。叶际卿将伞端正地撑在自己的头顶,客气地说:“谢谢,不用了。”
池锐点头,开启车门说:“叶哥,再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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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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