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泠泠,薄光清寒,正是月缺之时,炉中温着最好的竹叶青,晃动的灯光将屋内照的透亮
步绝尘问道:“你和帝江很熟吗?”
慕卫举起酒杯,笑着和他碰了下,摇摇头:“熟和不熟怎么区分呢?我其实不太了解这个人。我这个人很简单,能吃就吃,能睡就睡,有多大的能力保护多少的人,大哥,我甚至不了解你,可是没有谁能真正了解一个人。慕玄曾经问我想要什么?其实我只想守护我认为重要的人!所以帝江对慕玄好,她开心,她喜欢就行~有一天她不开心了,帝江对她不好了,我也希望我有能力保护她”
步绝尘看了他一眼笑了,他想这样的活着又是何其的洒脱,他明白,不管有没有事先安排的这一笔钱,自小在他内心深处蛰居的善良也不允许他袖手旁观
“每当天下纷争祸乱,战火涂炭生灵之际,必然会出现一个扶社稷于将倾,救万民于水火之人,结束动荡,一统四海,还万民一个太平盛世。这样的人即便出现身陷危机,总能化险为夷,最终完成天降大任”
慕卫抬起头,看向他:“兄长的意思是,帝江?”
步绝尘微微一笑,半真半假问道:“所以你说赤炎是不是真的想杀他?”
慕卫的心思浅而真,听后眉头一皱,像是在分析什么利弊后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步绝尘看着红泥火炉上翻滚的竹叶青,忽然笑了起来:“我倒觉得这是一步棋!他们共同下的一步棋,也只有他最合适,你,我,其他任何一人都不行。就算戏做的再真,也总有人怀疑”
但是帝江,是富甲天下的一股势力,任何人想动他都要考虑下在不顾一切的后果之下能否维持现在三足鼎立下的表面平衡,落得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的结局
慕卫的眼神一下子亮了起来:“所以赤炎不想杀他,他们是演了一场戏?害我刚才还纠结”
“担心碍于身份,与他刀兵相见?”
慕卫刚才确实这么想!
步绝尘也不是没有过这种猜测。帝江选择去南盟,卧薪尝胆,借势反扑,还有一种可能就是里应外合,徐徐图之
步绝尘给他添上新温的酒,问道:“若是真的,你站在哪边?”
“我只想护着我妹妹。若是那样,我只想带她走,谁也不管,但她倔强得很,估计真到那时也必然不肯跟我走”慕卫面露难色道:“大哥,你刚才不是还说这是他们下的一步棋?”
步绝尘掐指须臾:“所以,我想见见这个皇帝”
他是想事事都算的清楚,可不明白之处光是想,是不会有豁然灵光乍现的时候
虽然他看懂了这一步棋
但是刚才的问题,他也想求一个能够回答自己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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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宁城的消息早已递到了南盟和北赤
赤炎拧眉,望了一眼王喜
王喜忧心忡忡,将心事写了满脸,只漫不经心的研墨,眼神却半分没有落在砚上,分明感受到了那阵目光,却仍然眼神空洞
赤炎咳嗽了一声
王喜才像回过神一般,似做惊讶:“呀!奴才的手都快磨进去了!”
“过了”
“确实磨过了!”
“王喜!”
戏过了!!!
“老奴在~”王喜叹了一口气,像是对某些洞见分明的事情妥协了一般,连说话的口气都带着怨闷:“陛下吩咐?”
“不在朕面前装了?”
王喜一脸为难,满脸堆着笑道:“陛下圣明”
“那你替朕去一趟~虎卫营西支连夜撤离”赤炎盯着面前的一张地图,在上面指了半天,最后在一块地方点了点:“撤到这里”
虎卫营西支营地在永宁城西南方向,与慕家军遥遥相望,距离南盟边陲不过两舍之地,虎卫营一撤,城外的难民就有了去处,李骁回来汇报时,所有人都沉默着心知肚明
很快,难民们搬了进去,落了脚,日子开始变得乏味又平淡,平淡里确是幸福和安全,是还有很多很多人求而不得的奢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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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玄的“有限杯”第二日就开张了,说是开张其实就是挂了个牌子,一坛酒都没有。原本逐日建议先从别处搬一些酒过来撑门面,慕玄没同意,这条街本就不缺酒馆,若要想开的长久,宁缺毋滥嘛!
逐日早早的运来了一车空酒瓶,这会儿又忙着上花农那收购百花去了
漫山遍野的各色花树,远处山坡上的鳞栉茶园,让南盟有一股春日里独有的明媚浪漫
茶山知遇,繁花如许
一个身着明黄,发上簪花的女子正忙碌着将一筐筐鲜花有序运到空旷处清点,忙碌的在账本上画着
“姑娘,你的这些花我都要了!”
这姑娘背着他正在埋头记录刚刚数完的数字,听到这话后,手一顿,转过身,方要说明情况,抬眼见眼前之人,瞪眼道:“怎么是你?”那口气里夹杂着些许吃惊与明显的不悦
逐日定睛一瞧,这不正是花神庙前与他抢占位置的女子吗?这女子杏眼圆脸,皮肤白皙,唇红齿白,此刻叉腰正瞪着他
逐日腹诽:真是冤家路窄!
收敛了想要发作的心性,心理默念:看在花的面子上,花的面子上,然后挤出一抹笑:“可不就是我吗?”
“你前日在花神庙与我抢位置,今日,到我跟前来抢花?”
逐日一口气从心间溢出,呼出口时,笑道:“哦?你不是花农啊,那就好!”遂一拱手,绕过了她,径直往前去了
不远处有一老者,冠着花白的头发,精神抖擞,嘴里哼着曲儿,摇头晃脑的拿着一本相册在勾画什么,心情似乎大好
“请问?”
“一两一筐,自取~”
逐日眉头一挑,知晓这次问对了人,这片茶山花海就是眼前这个老者的!他往前凑了凑,仔细想要看清这账目流水,心里想的却是能不能在南盟也弄块山头养花种茶,利润可观不可观?
不远处,一个人插着腰,正咬牙切齿的在心里将他骂了个遍
逐日不自觉地打了个喷嚏
待装好了车,他才发现刚才那姑娘还在,正在有序的指挥着装车,逐日数了下差不多六七辆拉货的骡子
逐日端着手臂,上上下下打量着她
同行是冤家!他不禁想起两日前自己排队买的那家百花酿,该不是出自她的手吧?越想越觉得是这样,手指不自觉在篮筐上敲出了节奏
凝眉正想之际,一张脸伸到了他面前,皱眉道:“喂!你走不走?”她指了指不远处,示意他们已经整装待发
逐日带着探究,凝视了一瞬,而后嘴角轻轻扯了一股云淡风轻的笑,既没想着故意斗嘴,也没想着认真回复,只一挥手示意出发!
连着看起来,像是一个浩浩荡荡的商队,逐日时不时往后看看,一路从郊外一同拐进了这条商贸通道,一左一右分别向着东市和西市迈进
这七八车被送进了三四个作坊,制香的,酿酒的,蒸饼的~逐日暗中一路跟随,发现这姑娘年纪虽小,但名下产业店铺倒着实不少
逐日抬头看了一眼,最后果然稳稳当当停在了“今朝醉”门口
今朝醉,有限杯,这两个名字都是如出一辙的别致~
慕玄落得轻松自在,在有限杯等了半天,越等越觉得无聊,偶尔翻看下医书,或是托着腮发呆,时不时站到门口往外眺望,一个上午来来回回五六次
帝江边沏茶边问道:“是不是觉得太无聊了?”
慕玄叹了口气,扭头看向他:“没事做的时候确实无聊,但是人嘛总要学会独处的。”
慕玄坐在他对面,看着帝江刚沏好的花茶显得迫不及待,跃跃欲试:“我都习惯了。小时候爹爹总是在外练兵打仗,其他士族官宦子弟都不愿意同我玩,小时候不明白,后来……”
西昭的降将,再怎么有表面的风光,东离的贵胄依然有心底里滋长出来的隔阂和鄙夷
她说这话的时候情绪逐渐低落,但是一口茶下去似乎又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人本来就是孤独的动物”
“所以你的童年在干什么?”
慕玄的记忆回到了将军府的后巷,然后忽然间笑了起来:“在学酿酒!所以我酿酒技术才这么好啊”
她的童年,很多的快乐来源于赤炎
“小时候其实我挺调皮的,经常不是薅秃东墙阿婆家的花,就是刨了西街大爷家的葡萄藤,都是师……爹爹不在家时,都是赤炎给我四处道歉赔偿”
“所以,他对你很重要?”
“我是个念旧者,但失我者永失”
六岁之前的昭夜无忧无虑,六岁之后的帝江残忍冷漠,在黑暗里扭曲爬行,十五岁的帝江执掌蝶谷,才得以拥有伏离的身份回到人世~他嘴角噙着一抹感同身受的释怀苦笑:好像也无人陪伴!
慕玄盯着帝江,似乎读懂了那一抹笑意,她将手覆在他的手上:“以后我都陪着你”
命运所馈赠的东西,都是已经明码标价的,便是用尽所有去交换,帝江也会毫不犹豫的抛出一切,所以他反手握住了她的手,轻轻摩挲
庆幸孤独寂寞里,命运还会发发善心给予馈赠
对视的那一眼,山河失色,天地无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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