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
灵玉学院内，泛黄的树叶不断落到青石板铺就的小径之上，凉意袭击着路上的每一个行人，而灵玉学院的竞武场内却有两团火焰正在对峙。“我都说了我不是故意把你的饭碗打翻的，是意外！意外！再说了，你个大男人，连碗都端不好，有什么用？”金一鸣劈里啪啦说了一长串。
可在对面的徐石松听来，却只是一个人无意义的喊叫。于是他问一旁的白橘：“白学官，他说了什么？”
“对于打翻徐同学你饭碗这件事，金同学感到十分抱歉。另外，他还说，徐同学你或许可以更换拿饭碗的姿势，这样更稳妥。这就是金同学的意思。我看两位同学还是就此握手言和，不必再‘比武’了。“
白橘带着柔和的微笑用十分真诚的眼神望着徐石松道。
徐石松冷哼一声，道：“他这样的粗鄙之妖，难道会真心实意地道歉？白学官你不必为他遮掩，我能在竞武场内赢过他。让他明白他只是个只会乱吼乱叫的废物罢了。“
未等金一鸣示意，白橘马上用妖语说道:“金同学，徐同学感受到了你的歉意。不过他觉得他还是想和你切磋一下，互相学习嘛。”
“自然，我可比这小身板强多了。”金一鸣自信的仰头，又说：“打！”
徐石松用轻蔑的眼神亦道：“打。”
这种简单的字词倒是不用白橘翻译，也因此，白橘无法再干预局势了。两人都跃上竞技台，各自按下身侧的彩色石头，保护罩便缓缓开启，以避免殃及无辜。
没有多余的语言，二人片刻间已缠斗在一起。
白橘叹了口气，坐到一旁的记录台上，用专门的记录本记录着场内的状况。
说是比武，实际是有限制条件的打架罢了。这也没办法，毕竟灵玉学院是有史以来第一个同时容纳人，妖怪和半妖的学院。学院是温溪庭前辈为筑固人妖和平成果而创办的，旨在促进人与妖和平交流，增进人妖之间的理解。
可人妖两族建立和平关系在玄归324年，也就是十年前。人妖两族对彼此的成见仍十分严重。而在学院这个狭小的空间内，两族低头不见抬头见，摩擦冲突不可避免，灵玉学院内打架斗殴事件时有发生，屡禁不止。
后有人提出“堵不如疏”四字，即所有学生可自由‘比武’。但必须在竞武场进行，否则，驱逐出灵玉学院，永不再录用。
而白橘也在灵玉学院发布招人文书之时，凭借自己半妖的身份和流利的人语、妖语以及不俗的各地方言理解能力成功拿到了记录员一职。白橘原以为这会是个轻松的职位，可这儿全是年轻气盛的学子，开打前免不了放几句狠话。学子们大多不通外族语言，定要她翻译。
她又绝对不能煽风点火，因此从来都是反复斟酌词句，可学子们这时又会怀疑白橘的言辞太过温和，于是全部都用半信半疑的眼神打量白橘，真是……
“徐石松你出手实在是太慢了，抓机会的能力也弱，此后要多多与人对战。”男子清冽的声音在竞技场内回荡。
片刻后，他又用妖语道:
“金一鸣，你下盘不稳，手和腿的协调性不够。回去多练基础的招式，还要加强下肢力量的锻炼。”
金一鸣和徐石松闻言，立马停下手上的动作，一齐望向竞技台外那个着一身黑衣的男子。
“左学官！”两声尖叫。
没想到今日在这竞武场居然能得见左学官，还得到了他的指导，真是将一天的晦气全扫，徐石松暗自激动着。
另一边，金一鸣已激动地大喊:“左大人，我回去定然多加练习！季试中我一定要挑战您！“
左笙只是淡淡地点头，没有过多的回应。
白橘在一旁将这一切都记录下来，又向竞技台上大喊一声:“还打吗？”二人都给出否定的答案，按下各自身旁的彩色石头，保护罩缓缓消失，从竞技台上跳下来了。
白橘见状，在今日的的记录页上写下“毕”字。
台上的少年冲下来，期待与男子进行一场面对面的交流，但男子顷刻间便消失了，并没有给他们这个机会。即便如此，两人仍十分兴奋。“左学官啥时候来的，看见我给这小子一拳把他揍飞的场景吗？”
“左学官何时到的？可有看见我借力打力，巧妙制敌？”
白橘庆幸这两人都听不懂彼此的话，否则，少不了又来一次“比武”。“不知道左学官什么时候来的。左学官行踪神秘莫测，不是我能感知到的。”
“唉。”少年们瞬间泄了气，抬腿便要走。
“等等，”白橘叫住他们，“我还要为你们检查伤势，做一些基础的处理。若是严重，还要去灵玉医堂。”
“他能伤我？”金一鸣不以为意，步子反倒迈得更大。
“不必，我回去自己调息便可。”
“这是规定，必须进行检查，否则我们三个都要被处罚！”白橘用两种语言大声喊道。
听见此话，两人才调转脚步，任由白橘给他们检查。
真是人比半妖气死半妖啊……
晚上白橘躺在她柔软的床上愤愤地回忆，不过也是，那可是左笙，人族第一战力，战后封侯还加了一个太子太保的虚衔。
本来谁见了他都要称他一声左候的，可他本人不以为意，特意叮嘱学院内的人只需称他为左学官，不必特殊对待。
真是名利双收的人生啊！
不过我啊，能有口饭就行了，当估计大人物也很累。
渐渐地，白橘沉入了梦乡。
“咚咚咚”伴随着极具穿透力的钟声，白橘离开温暖的被窝。今天她的值班时间是上午，从辰时初至午时末。
一般来说，上午是比较清闲的。因为没课的学子太多在寝舍休息，而有课的学子也有老师管教。只要没人来到竞武场，她便可清闲一上午，白橘一边走一边祈祷着自己能过个轻松的上午。
可远远的，白橘便看见有两妖一人正站在竞武场的门口等候。
“怎么会？现在不是刚到辰时？但要说他们是路过此地？这也实在不像。”白橘暗自思忖着。
白橘走得快了些，到了门前，从怀中拿出铜制的钥匙，打开锁链。又向一旁的橙色琉璃球内注入妖力，霎时间，整个竞武场都明亮起来。“同学你这么早就来‘比武’啊？”白橘试探性地向那两名女子问道，“昨夜睡的好吗？”
“白学官，你说，这有的人那，明明没被邀请，却破坏别人大好的约会局面。你问他吧，他又说不喜欢别人。这不就是找打吗？”鱼叶回的是白橘的话，可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一旁低着头的崔衡。
“小鱼，别说了，也别打了，我们走吧。”月蓝枫抱着鱼叶的手臂道，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
“我们回去吧，天气这么冷，你也会受寒的是不是？”
“小枫你总是逃避！你这样的话，问题从来不会得到解决！“鱼叶撇开月蓝枫的手臂，轻轻一跃，便上了竞技台，“我知道你懂简单的妖语，现在上来，和我打一场！”
崔衡始终一言未发，整个人似乎被一般悲伤的氛围笼罩，看不出任何想法。
眼看着双方都上了竞技台，白橘急忙到一旁的记录台坐下。月蓝枫也紧随其后，站立在一旁。
鱼叶出了一拳打到崔衡脸上，崔衡被打倒在地，一个翻滚到了竞技台的另一侧。
“你躲什么？小枫在约会的时候为什么不躲着？当初小枫救你的时候我就应该拦着她。”
鱼叶单手侧翻至崔衡身边，一个前踢腿直逼崔衡的胸膛处，崔衡向右闪避，仍中了一巴掌。目前的情形，崔衡完全没有还手之力，而且崔衡又是人类之躯……
白橘望向一弯的月蓝枫，她双手紧握着，眼睛跟着台上的情况来回移动。
“既然现在救都救了，我也没什么好说的。那为什么要走？我知道这几个字你听得懂，回答我也回答小枫。”鱼叶停止了攻击，站立在一旁询问道。崔衡仍旧不答，反而冲过去企图将鱼叶击倒，鱼叶只是轻轻一跃，便离开了三尺之外。
“那我问你？你觉得小枫和吕公子相配吗？他们一个是才子，一个是佳人，又是三代交好的世家，相信你的嘴里不会出现第二种答案吧？”““相配。月小姐和吕公子郎才女貌，自是天作之合。至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是水到渠成。”崔衡终于开了口，嗓音十分沙哑。
鱼叶只听懂了前面两个字，但这就够了，她向台下大声喊道:“小枫你听到了吗？他说相配，我看你不必再管他了，但也没必要放过他。将他放到你的庄子里去种田以偿还你的救命之恩，这样也眼不见心不烦，是最好的选择了。”
鱼叶离得远，看不清月蓝枫的表情，可白橘却看得分明。此刻，月蓝枫的眼泪已在眼眶中打转了。
月蓝枫的声音也十分沙哑，她道:“白学官，我想知道，阿衡他，在‘相配’之后，还说了些什么？我的人族语言学得并不太好。”
白橘已有二百二十七岁年的寿命了，又是个半妖，在人妖两族未达成和平之前，整日躲躲藏藏，也从不敢去提供好待遇的世家大族工作，生怕身份被发现，丢了小命。
只在各地的小店打打下手，可小铺子时有关停，她就这样辗转了这块大陆各个地方，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也懂得了人妖两族的语言。
崔衡什么想法她摸不清，可她看得出来月蓝枫喜欢崔衡……
这太要命了，白橘想，她绝不能欺骗月蓝枫，这无疑会使她坠入深渊，可要直说吗？
不，绝不能！
她太懂得月蓝枫这份感情了，喜欢一个人，绝不是她的心能控制的事。鱼叶是个孩子，还不懂，但白橘绝不能往月蓝枫的心上插刀。
于是，她说:“崔衡说，世家公子和世家小姐都是相配的。至于成婚，需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阿衡他总是说些怪话。他该听着问题回答的。”月蓝枫的情绪没有因为这句话而更悲伤。
白橘松了口气，她打量着月蓝枫和崔衡二人，凭心而论，这两人光看外貌倒是挺相配的。
崔衡身量高大，是个有小麦色皮肤，剑眉星目的帅哥。
而月蓝枫有一双小鹿般的眼睛，桃花色的唇瓣在白玉般的皮肤映衬下更显娇美。
可话又说回来了，相爱那需要相配呢？
谁的心又比谁轻呢？
“你和他都不懂得彼此的语言，那你们平时，是怎么交流的呢？“鬼使神差的，白橘开了口。面对这两个人，她不愿只是隔岸观火。
“会用一些肢体语言，而且阿衡很聪明的，也很关心我，很多事情都不用我说。”
“你们认识多久了？”
“七年了，应该也不会更久了。”
“很痛苦吧。“白橘平淡地说出这句话，没有贬低也没有褒奖。
“还有，你和崔衡看起来很相配呢。”
这两句话像一把利剑把月蓝枫击溃了，珍珠般的眼泪从她的眼眶中滚落。
“这些天里，你是第一个承认我的痛苦的人。我和他第一次相遇是在一个雪天，是个坏天气，你知道吗？本来我不出门的，但那天我的丫鬟银瓶病了，我就坐马车去找大夫，那时候风把车窗掀起来，我就看见了他。
“此后，他就成了府里的下人，再慢慢地，成了我的侍卫。”
“是个好故事，不是么？”白橘肯定月蓝枫的所有经历。
台上仍打得热火朝天，鱼叶明显是受到训练的世家女，招招狠厉精准，直逼要害。崔衡无法对她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可他却出乎意料的抗打，到现在还有支撑自己站起来的力气，以至于白橘无法根据规则停止这场‘比武’。
“但并不总是好的。”月蓝枫低下头，似是回忆。
白橘握住她的左手，另一只手拿了丝帕擦去她脸上的泪。
月蓝枫又道：“这其实不是他想离开的第一次。四年前，有位大人物来到月府，因偶然的机遇，对阿衡十分赏识，问阿衡愿不愿意有一番更大的作为，阿衡说自己需要时间考虑。而我听说后，大为不悦，命他立即回绝。阿衡照做了，我仍旧关了他三个月禁闭，让他以后不要再生出这样的想法。可是这一次……
“我拦不住了，你说阿衡会不会早就讨厌我了呢？只是因为我是月府大小姐，才迫不得已，又待了四年呢？”
“怎么会呢？你救了他，他该拿一辈子陪你。”
“真的吗？”爱让月蓝枫胆怯了，也让她更贪心。
白橘眼前突然有一道红光闪过，她心下一惊，原来是崔衡被鱼叶打得飞起来的时候口吐鲜血，如今已摔倒在地上，不能动了。
终于能停止这场比赛了。
白橘转动记录台上的玉石摆件，保护瞬间消失，崔衡和鱼叶也被绿色泡泡包裹，强行送下了台。
鱼叶有些疲劳，但笑容十分灿烂:“白学官，我能把这次比赛的结果张贴起来吗？就写‘鱼叶大胜崔衡’这六个字！”
“不能随意张贴会受到处罚的。”
“好吧。那要是有人来问结果，白学官一定要说！”
“我会的。”
给鱼叶检查一番后，发现她身上并未受什么伤，白橘便放她走了。鱼叶还强行拉走了试图察看崔衡伤情的月蓝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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