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灰蒙蒙的,厚重的云层遮盖住穹顶,水珠噼里啪啦落在泥里,花圃中的绿植散发出被浇湿的气味。
席朵背着一个廉价的白帆布包站在民政局的门口,四处飘散的雨滴将她的上衣沾湿,一阵风吹过带来丝丝凉意,她不由自主地环抱住双臂瑟瑟发抖。
马路正对面有一辆引人注目的代托纳灰奥迪R8,大约三五分钟前就在那里。
在席朵盯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发呆的时候,从R8上下来一个身高腿长的男子,他身着深灰色高级定制的名贵西装,胸前工整地系着一条黑色领带。
男人从沉沉雨幕中走来,右手持一把黑色大伞,左手上拿着一束娇艳欲滴的赤红玫瑰,左手肘处还夹着一个透明的文件袋,里面好像装着户口本之类的东西。
等男人走近一看,席朵才发现他还带着口罩,只留出一双明亮的瑞凤眼和挺立的鼻梁露在外面。
何澈走到她面前收起伞,顺便抖了抖上面的水珠,对她说道:“东西都带齐了吗?”
“都带了。”席朵从帆布包里掏出一个牛皮纸袋说:“都在这里。”
何澈点点头正准备进门,忽而打量了她一眼说:“领结婚证,你就穿成这样?”
席朵窘迫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纯白的T恤有些发皱,因为沾上了雨季的水汽而变得有些透明,像没有晾干的腌菜似的耷拉在身上,微微透出里面肤色内衣的轮廓。
“不好意思,这已经是我最好的一件衣服了。”席朵面露难色,早知道前几天借来的那件黑丝绒演出礼服就不应该这么快还回去。
何澈没有再接话,自顾自往大厅里走去,席朵赶紧跟在身后。
各自领表填好,走到宣誓台准备拍照,全程两人都面无表情。
摄影师小哥端着相机不满地说:“这位先生,拍照麻烦摘下口罩好吗?”
何澈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指在耳后轻微一挑,口罩随之掉落。席朵就站在他身边,微微抬眸就将他完美无瑕的肌肤和俊美的脸庞尽收眼底。
摄影小哥见状对席朵说道:“小姐,你找对象的眼光可真好,这位先生长得和电视里的明星似的。”
席朵露出淡淡的微笑,心里却微微发苦。
帅有什么用,何澈长得再帅也不会是她货真价实的丈夫。
这时何澈把手中一直拿着的红玫瑰递到她面前,说:“拿着吧,刚路过花店买的。”
这束花不大,血一般艳丽的玫瑰被纯黑装饰纸包裹,娇嫩的花瓣上还挂着新鲜的露珠,最上面盖着一层黑色蕾丝网纱,又多增添一份神秘浪漫的气息。
席朵大致扫了一眼,好像是十一朵。她以前听人说过,送花送十一朵代表的是一心一意。
“这……”她有些犹豫,这束花有特殊含义,她不敢乱接。
何澈看出了她的顾虑,说道:“时间太仓促,什么也来不及准备,所以来的路上顺手买了束花。我也不大懂这个,就让店员看着挑,她们都说红玫瑰拍照好看我就买了,没什么其他意思,不用放在心上。”
席朵这才松了一口气,点点头把花接到手里。
“来来来,新郎新娘看这里。”摄影师小哥端起相机吆喝道:“我数三二一一起说茄子。”
两人听到摄影师指令站得稍微靠近了一些。
“三二一……”摄影师刚准备按快门,停下来说:“新郎麻烦再靠近新娘一点……诶,好!”
摄影师对着镜头左看右看一会,又说:“新娘把头微微靠在新郎肩膀上,再靠近一点,再近一点……对,好!就这样保持住!茄子!”
随着快门“咔嚓”一声响,这一瞬即成永恒。
“这就办好了。”何澈扬了扬到手的红本本,略带得意地说。
取出结婚证,席朵看着手中的红色小本本发呆,翻开反复确认,里面确实写着她和何澈的名字。
她揉揉眼睛,仿佛做梦一般。
没想到她就这么结婚了,而和她出现在同一张结婚证的人居然是在这之前完全不认识的一个陌生人。
结婚证上的照片中,她穿着干净整洁的白T恤,手里捧着一束娇娆绽放的玫瑰花,头微微往左靠在何澈的肩膀上。何澈腰背挺直,右手轻轻搭在她的右肩上,脸上有若有似无的笑意。
“这样就可以了吧?”席朵说着把结婚证收进帆布包里。
“嗯,暂时只有这些。”何澈说。
“那需要我什么时候回去见你父母,记得提前告诉我一声,我好做准备。”席朵说。
“目前还不用,等过段时间吧,到时候我会提前和你说。”
“嗯,好。”
“不用觉得有压力,一份工作而已。”何澈说完,把结婚证拿在手上翻来覆去看了许久,才收进文件袋里。
“那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去了。”席朵把帆布包重新挎在肩上。
“好,你先忙。”何澈语气平淡,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
席朵走到门口,天上厚重的乌云散去了一些,但依旧时不时落下滴滴答答的雨点。雨季的雨就是这样,只要一旦开始下,就像怎么都下不完似的,无穷无尽,没完没了。
从包里拿出一把折叠伞撑开,来来回回抖了好几下才发现其中一个骨架已经散开,无论怎么调整都撑不出原有的形状。
席朵在原地焦灼地拧了半天,何澈迈着轻巧的步子出现在身后。
“怎么还不走?”何澈问道。
她对着天空绵绵无尽的细雨叹了口气,说:“等雨停,一会就走。”
何澈说:“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去,这雨估摸得下一整天。”
席朵耸耸肩不说话。
“你要去哪,要不我送你?”何澈说。
“不用了,我再等等吧,免得耽误你时间。”席朵礼貌地回绝道。
毕竟双方有言在先,只是扯张证而已,私下互不干扰。更何况以何澈的工作性质,每分每秒都相当宝贵,她哪怕有天大的事也不能影响他。
“好,我确实还有工作,那就下次再见。”
“嗯,拜拜。”席朵微笑着对他摆摆手。
何澈点了一下头,转身撑开手中的黑色雨伞,几步就迈入层层雨帘之中。
不一会儿,马路对面的R8亮起耀眼的大灯,随着引擎发出的轰鸣,车子不带丝毫犹疑地一头扎进拥挤的车流中。
看到何澈已经彻底离开,席朵拿出手机导航开始搜索附近的地铁站,屏幕上显示距离最近的地铁站还有三公里,步行需要四十分钟。
她又对着黑黢黢昏沉沉的天空叹了口气,一手抱着玫瑰,一手打开那把难以支撑的伞走进雨里。
雨里夹着风,席朵走了大约十分钟,身上就湿了个遍,白T恤被雨水浸泡得全部贴在身上,布料沾水后几乎变成透明的,她边走着用帆布包挡在胸前,仿佛没有穿衣服似的赤身**走在大街上。
又不知走了多久,包里的手机响了起来,席朵走到一家商店门口暂时避雨,拿出手机接了起来。
刚把电话凑到耳边,就听到江书瑶兴奋的说话声,“小朵朵,你在哪里,今天有没有空陪我出去逛逛?”
江书瑶是席朵大学时期的室友,也是她目前在江海唯一的朋友。以前她还是有钱人的时候,身边从来不缺朋友,姐妹闺蜜更是数不胜数,每逢周末出去消遣总能寻到不同的玩伴儿。
可自从她家败落,曾经的那些朋友都像躲瘟疫一样对她避之不及。江书瑶是仅有的在她家道中落后认识并保持联络的朋友。
“可以啊,你想去哪儿?”席朵问。
“我还没想好,你在哪,我先去接上你,一会我们再慢慢想。”
“也好,我在兰工路上的喜洋洋商店门口。”
“行,那你就在那等着先别走,发个定位给我,我一会就到。”江书瑶说完还不等她应就把电话挂了。
不出二十分钟,一辆烟灰紫的保时捷911从雨幕里疾驰而来,不过眨眼功夫就刚好停在席朵面前。
车窗摇下,江书瑶带着一顶米白色的贝雷帽探出头来,冲席朵扬起灿烂的微笑,“小朵朵快上车。”
席朵把伞收进包里,将怀中的玫瑰又抱紧了一些,一手护头,躬身钻入车里。
她浑身湿漉漉的,车内冷气一吹便冻得全身打颤,牙关也忍不住咯吱作响。
江书瑶不知道从哪掏出一块干净毛巾扔给她,“快擦擦,免得一会感冒了。”
席朵接过毛巾把脖子和小臂上的水擦干,然后低头揉搓长发上的水分。
“你呀你,明知下雨出门还不带伞吗?”江书瑶嘴上说着责备的话,但手上却将冷气调整到了暖气。
“伞坏了。”席朵老老实实地回答。
“坏了就扔了。”江书瑶理所应当地说。
“扔了就彻底没得用了。”席朵再次老老实实地说。
江书瑶没搭腔,转头从车后座拎出一个白色纸袋,往席朵怀里一扔,“拿着。”
“这什么?”
“衣服。”江书瑶说,“都是买来只试了一下就不喜欢了,给你吧。”
席朵往袋子里随便翻了翻,发现都是些压根没穿过的新衣服,从短袖、裙子、外套、长裤应有尽有。
席朵的个头和江书瑶差不多,只不过她比江书瑶还要瘦上许多。江书瑶是个典型的购物狂,没事就爱买衣服,一买买一堆,时间一长还总忘记穿,所以偶尔会把一些不穿的衣服送给席朵。
但这次的格外新,就像是刚从商场模特身上扒下来的一样。
“不喜欢干嘛不拿去退?”席朵问道。
“太麻烦了,再说吊牌都剪了也退不了。”江书瑶继续说,“你都拿回去试试,喜欢就留着,不喜欢就扔了。总之别再拿回来给我,我衣帽间都快要爆炸了。”
“爆炸了你还买。”席朵吐槽道。
“你管我。”江书瑶白她一眼,视线落在她怀里的那束玫瑰上,说:“哪来的?”
“捡的。”
“捡的?”江书瑶提高嗓门说:“骗鬼呢,这么漂亮的路易十四你说是捡来的?”
“路易十四?”
“你不知道啊?”江书瑶指了指暗红色的花束,“象征尊贵的路易十四,花语是我只钟情你。”
“你对花还这么有研究呢?”席朵攥紧了手中的花束,若隐若现的玫瑰芬芳萦绕鼻尖,甜意在心头荡漾。
“女孩子嘛,无聊打发时间不就摆花弄草的。”江书瑶说着边抬起手点了几圈,“哪有这么巧,刚好十一朵。说!到底谁送的。”
“真是捡来的,就在附近民政局门口的垃圾桶里。”席朵捂住砰砰乱跳的小心脏,面不改色地继续说:“也许是哪个失意人求婚失败,随手扔在那的。”
她不是故意想骗江书瑶,毕竟那是她唯一的朋友。只是她和何澈是形婚,既然如此也没有公开的必要,而且以何澈的身份地位,公开婚讯于他而言不见得是件好事。
一个连婚礼都不打算办的人,领了结婚证又怎么可能想让别人知道。
“一心一意钟情一人。”江书瑶叹气摇头说:“说不定还真是个痴情的可怜人。”
何澈是不是可怜人席朵不知道,她只知道这家花店的店员可真会来事。
望向车窗外,绵柔的细雨被风拍打得细碎零乱,随处飘落,茫茫然散了一地。
而此时,手中的红玫瑰热烈似火,散发馥郁幽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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