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府前院。
夜幕笼罩下,柳府正门大开,院内灯火通明,百姓们争先恐后地伸首围观,面上或兴奋,或期待。
柳家这一辈血脉稀少,大房早逝,只留下柳不辞这一个嫡亲女儿,反倒是二房儿女双全,育有一子柳卿、一女柳宛。
如今,江云烟端坐檐角之下,手捧一莲瓣玉釉茶盏,见柳不辞被护院拖过来丢在地上,在庭院正中伏低喘息,她轻抬下颌,做足了当家主母的气派。
“柳不辞,你可知罪?”
地上的人儿动了动肩骨,勉强撑起身子:“……不知,请叔母明示。”
江云烟捏紧茶盏边沿,简直要笑出声来。
她等的就是这句话!
“你私会外男,又妄图攀附玲珑塔的内门弟子,此等下作行径实在丢尽我柳家列祖列宗的脸面!”
“这桩桩件件,你可认?”
一旁的柳宛攥住帕子轻轻擦拭眼角,怕众人没听明白,又期期艾艾地替她母亲补上一句:
“阿姐,我亲眼见你进了那修士的院子,同他调笑柔语,好不亲昵,你怎么这般糊涂呢?先天无灵根这种事,可不是求一瓶丹药就能解决的啊……”
此话一出,门外百姓齐齐露出一副了然的神色。
原是这嫡小姐废材太久了,竟妄想用一瓶“灵丹妙药”重铸灵根,所以才脑子一热跑去私会那修士。
“废物就是废物,连这种上不得台面的话术都信,什么灵丹妙药,全都是那修士唬人的戏码。”
“哎,也不能这么说,你要是天生没灵根,说不准你也会死马当活马医呢……”
“呸呸呸,怎么说话呢你!”
人群发出一阵哄笑,笑够了,就又将注意重新放在那朱漆的大门里。
柳不辞将这些刺耳的声音尽数听了去,她耷拉着脑袋,手心朝地支撑身体重量,看上去颓然又软弱。
可无人注意到,那一层层铺就的青灰石砖上,比之方才多出了几道深浅划痕。
原来如此。
柳不辞将指腹的血迹拭去,抬眼看向柳宛。
众人口中的修士,就是白日里追杀她至不归山的那位玄清宗长老。
她确实曾私底下进过那老东西的院子,但却并非为了求得灵丹妙药,而是因为这厮胆大包天抓走了她的娘亲,还存了将其炼作炉鼎的念头。
当时她还在疑惑,娘亲虽疯癫痴傻,素日里却半步不曾踏出偏院,怎会莫名被歹人盯上抓了去。
现在看来,一切都有了解释。
柳宛见她直直看来,倒也不躲避,只噙着泪花作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阿姐,宛儿信你是有苦衷的,你说出来好不好,说出来了大家才好为你做主……”
“宛儿,莫要再为她哭了,你本就身子骨不好。”江云烟叹息着,伸手替她拂去眼角的泪珠。
随后,她拢了拢衣袍,垂下眼帘沉声道:“柳不辞,你还有什么要辩解的?”
“如若没有,那便依照家规接下这五十断魂鞭,以正我柳家家风。”
五十断魂鞭!
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对他们这些寻常百姓来说,二十断魂鞭就已经是能夺去半条命的存在了,更何况这位嫡小姐没有灵根,无法聚出灵气护住心脉……
庭院当中,柳不辞也是心头一震。
她没想到江云烟如此豁的出去,宁愿冒着被人诟病的风险,也要尽快除掉她这个祸患。
下人从祠堂里取来断魂鞭,一路小跑送至前院,管家接了过来,在江云烟的眼神示意下朝柳不辞走去。
“大小姐,您可千万别怨我。”他撸起袖子,避开门外百姓露出了一个明晃晃的狞笑。
一时之间,游龙腾空,复又狠狠落下。
柳不辞咬破下唇,脑海当中思绪乱飞,断魂鞭上的倒刺撕扯着背部衣衫,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当第五道鞭声破空响起时,一个身影自暗处猛扑而来。
那人一头撞开管家,伸手将柳不辞拥进怀中,口里不断发出咿咿啊啊的怪声,活像个潜伏于暗处的鬼魅妖邪。
众人一时怔愣,只柳不辞最先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她睁大了眼睛,眼底倒映出女人蓬头垢面的模样,无声呢喃:……阿娘。
啪——
长鞭毫不留情抽打在二人身上,管家揉了揉手腕,使出浑身气力就要挥出又一鞭。
有人护着又能如何,一个他能打,两个他也能打。
只要主母不发话,谁都阻不了他的断魂鞭!
然而下一瞬息,嫩藕般的雪白柔夷竟生生接下了这一鞭,倒刺刮擦着手心,带出一连串断了线的血珠子。
柳不辞仰头与之对视,眼白处尽是血丝,她一手紧攥断魂鞭,另一手小心托住几近晕厥的女人。
管家被这双盯得突兀愣在原地,不受控的弱了气势。待他回神,才惊觉后脊早已被冷汗浸透。
腥咸的气息悄然向四周涌散。
“柳——宛!”她咬牙切齿,扭头看向台阶上的柳宛,“还记得三日前,我与你一同饮下的那盏茶吗?”
三日前,柳宛无端来偏院里寻她母女二人,好一番欺辱宣泄后才趾高气扬地离去。
原来从那时起,她就已经盯上了自己的娘亲。
柳不辞忽然笑出声来,肩膀轻轻抖动,府门外的人不知她说这话是何意,纷纷屏息等着她的下文。
而被无端提及的柳宛则微红眼眶,无措地扯着手心那一方素白绣帕,满脸写着茫然二字。
柳不辞止住笑,好心提醒这朵惯会惹人怜惜的白莲花:“七玄草,七日之内必然毒发身亡,神仙难救。”
柳宛那一副泫然欲泣的神情陡然僵住。
“你,你在茶水里下毒?”
江云烟坐不住了,“宛儿可是你的亲堂妹,你怎么……如此心肠歹毒!”
那可是七玄草啊,世间少见,毒性也是烈中之烈,要想短时间内配出解药简直是天方夜谭。
万幸她手中还握有一颗化毒丹,是她当初远嫁时从母族带来的,解这七玄草绰绰有余。
但百姓面前,这场戏还是得唱下去的。
江云烟捂着心口,满目痛苦之色:“残害手足罪同弑父杀母,柳不辞,你是要将这偌大一个柳家搅得天翻地覆才肯罢休吗!”
柳不辞一改先前的柔弱可欺之态,她梗着脖子看向江云烟,唇边扯出一抹讥笑:“我的罪可不止于此呢,叔母。您要不要猜一猜,柳宛体内究竟有多少种毒药,灵根会不会因此受到影响?”
此话一出,众人齐齐色变。
其中当属柳宛反应最大,她唇齿打颤,发出咯咯细响,身子几乎抖成了筛糠。
她的双属性灵根,她的丹修路……
不!
她还有大好前途,绝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被一个废物毁掉!
柳宛突然不管不顾地冲下台阶,速度之快,就连江云烟都没能反应过来,等她回过神,伸手欲扯住柳宛时,却见这不争气的东西已然跌跪在柳不辞面前。
“宛儿,回来!”江云烟气的声音发抖。
可柳宛哪还能听得见,她睁大了眼睛,近乎哀求的拉住柳不辞那脏污不堪的袖袍:“阿姐,你告诉我,我体内到底被下了哪些毒?”
月光如练,将她那一张面容映的越发惨白,柳不辞将袖袍从她手里抽出,掌心悄然氤氲出一团黑气。
“想知道?”
余光瞥见江云烟站起身,正疾步朝此处走来,她莞尔一笑,朝柳宛弯了弯指节,“凑过来,阿姐悄悄与你说……”
柳宛眨眨眼,听话上前。
忽然,一道黑雾凭空乍现,夺去众人眼目,柳不辞将腕骨一翻,趁着所有人都愣神的空隙将那黑雾打入了柳宛口中。
“你给我服下了什么东西?!”柳宛扼住咽喉,几番呕吐,却也不见黑雾的影子。
她惊惶不已,扭头就去寻自己的娘亲。
却见江云烟怔愣在原地,一贯温吞和蔼的笑容也皲裂开了数道细纹,她看向柳不辞,心下一阵森寒。
灵气。
柳不辞竟用出了灵气。
院门外一片哗然,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着,俨然都被方才的诡异景象震惊到了。
“不是说那废材小姐没有灵根吗?可刚刚的灵气又是怎么一回事?”
“……难道,她当真重塑了灵根?!”
百来道视线齐齐交织在柳不辞身上,她直起身子,长出一口浊气,“莫慌,只是让你吃了一株猫薄荷。”
灵植系统与试验田绑定的事,她也是几天前才偶然发现的。试验田中不论扎根了何种灵植,系统都能虚空将它转移过来,为己所用。
方才她也是存了孤注一掷的心思,暗中喊话系统,将试验田里那唯一一株初始灵植挪来。
尔后,趁着柳宛接近之际,顺利给她送上了第一份薄礼。
至于重塑灵根一事……
柳不辞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心,也很纳闷。
她不是一只潜心于妖修的血海大妖吗,本就没有灵根,又怎会使出灵气这种人类才有的东西?
“柳不辞啊柳不辞,叔母真是愈发看不透你了。”那侧,江云烟自管家手里接过断魂鞭,眼底滑过一抹狠厉之色,“其实你根本没有下毒,对吧?”
“七玄草,那可是世间少有的奇珍玩意儿,你不过是个没有灵根的可怜孩子,哪有机会接触到七玄草?”
视线里闯入一双绣有金丝双凤的登云履,每走近一步,都像是重重踩在柳不辞的心口上。
她悄然蜷起指节。
不愧是活了几十年的老狐狸,当真蒙骗不过去。
“是啊,我先前确实没下毒。”柳不辞承认道。
“但方才有没有下,那可就说不准了……叔母您瞧,宛儿痛的直掉眼泪呢,您不去看一下吗?”
她这一番话说下来,不远处的柳宛竟当真觉得自己哪哪都疼了,她环抱住身子不住颤抖,可怜兮兮地唤着阿娘。
这般作态,哪还有世家女子的半点儿端庄娴雅。
江云烟头疼不已,只觉自己平日里的仪态教导都喂进狗肚子了,她不得不折回到柳宛身侧,末了还不忘狠狠剜一眼柳不辞。
柳不辞回她以意味深长的笑。
算算时间,猫薄荷也差不多该起作用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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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2章 我是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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