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嘉听不下去了，眼泪夺眶而出，她顾不得抹去眼泪，拔腿就跑。
她跑过走廊，跑过书房，跑过花园，跑在大街上。
街上人来人往，行人步履匆匆，每个人都在向前走，没有一个人停下脚步。
只有她，站在街头，满脸茫然，不知何去何从，天地之大，竟没有属于她的归宿。
她忽然想起，多年前，自己被领养的那一天。
孤儿院内，一排小孩贴墙站好，像是超市货架上的商品，等待领养家庭的挑选。
薛嘉在他们之间，乖乖地站着，低垂着头，紧张得鼻尖冒汗。
突然，她听到耳畔传来女人温柔的声音。
“老公，你看，这个小丫头长得好水灵。”
她抬起头，看到一对衣冠楚楚的夫妻，男人戴着金丝眼镜，温文尔雅，女人满身奢侈品，气质非凡。
她立刻紧张地低下头，不敢跟他们对视。
男人笑着说道：“你看上她了？”
“就她了，”女人一锤定音：“这孩子很合我眼缘。”
“嗯，听你的。”
女人笑着弯下腰，对她说道：“小丫头，跟我们回家吧，以后，我们就是你的爸爸妈妈。”
薛嘉回想着一切，泪如雨下。
她早就知道，薛父薛母收养自己的目的不单纯，尽管如此，还是期盼着，九十分的利用里，能掺杂十分的真心。
然而，她还是想多了，别说十分，就连一分的真心也没有。
也是，谁会真的在意一个会跳舞的人偶呢？
不知从何时起，下雨了。
蒙蒙细雨，丝丝缕缕。
大多数人都跑去屋檐下避雨，街上行人寥寥。
薛嘉面无表情，在街头走着，如同行将就木的病人般，身形虚浮，步履瞒珊，全身上下都被雨水淋湿，不断往下滴水。
她不知道这儿是哪里，也不知道自己要走向哪里，只是一味地走着，舍弃所有的思考，无视一切的喜怒哀乐，一步一步往前走着。
雨势逐渐变大。
在一处红绿灯前，她停了下来，踢下累赘的高跟鞋，丢到垃圾桶里，然后，赤脚走在积了一层雨水的地上
“其实……我讨厌高跟鞋，讨厌花裙子，讨厌宴会，讨厌跳舞……可是，这一切不由我选择，”薛嘉轻声自言自语道，“我喜欢天空中的飞鸟，我想像风一样自由地活着。”
就在这时，路边，一辆黑色的轿车缓缓停下。
一个人影窜了出来，冲到她身边，着急地拉住她的手腕。
“小嘉，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发生什么了吗？”
薛嘉没有看他，垂下眼眸，不发一言。
地上的积水倒映出灰色的天空，连绵的雨幕外，模糊得如同一部严重失焦的黑白电影。
梵澈撑开伞，为她遮住风雨。
“全都淋湿了……跟我回去，喝杯热姜茶，换一身衣服，不然，会感冒的。”
“别管我。”
“别闹脾气了，跟我回去，有什么不开心的事都可以跟我说——”
不等他说完，薛嘉就烦躁地喊道：“都说了别管我！”
“小嘉……”
“我爸的事，是你做的吧……”薛嘉冷冷地看着他，“为什么要那么做？”
梵澈急切地道：“你听我解释……”
“我才不听！”
薛嘉一把打开他的手，雨伞脱手，落在地上，洁白的伞面沾上显眼的污泥。
“……我只是想让你幸福，”梵澈的目光一点点灰暗下去，“对不起……我做的过火了……让你生气了……”
雨水打在他的身上，顺着白皙的锁骨滑进衬衫领口，湿漉漉的额发垂在眼角，眼尾泛着水荧荧的嫣红，像是流淌的血痕。
薛嘉呼吸一窒，低声道：“别说了……不要管我了……”
说罢，不敢看他的神情，转身就走。
她的脚步很快，脑海中纷乱的思绪犹如纠结在一起的毛线团，她知道自己是在迁怒，可她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人类就是这样奇怪的动物，对外人展现无懈可击的假面，却对信任的人亮出满身的尖刺。这，就是人的劣根性。
“不该凶他的……”薛嘉喃喃地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就算他真的设计了薛家，也一定有他的理由……”
系统忽然道：【相信他吧，他一直在保护你。】
薛嘉：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明明是在安慰我，可说的每句话，都像是芒刺，深深地扎进我心里，密密麻麻的疼。
系统：【因为，你喜欢他。】
薛嘉：是啊，我喜欢他……可为什么，喜欢比憎恨还要痛苦呢？
系统：【因为，你不敢直面自己的内心，你不敢放任自己真的爱上他，你在害怕，害怕不可知的未来。】
薛嘉：我……是个胆小鬼，对吧？憧憬着幸福，又不敢靠近幸福。
系统：【宿主，我知道你在害怕，朝夕相伴十几年的父母一丝真心也没有，现实中只认识几个月的网友又能有多少真心，但是，不要怀疑，梵澈对你的心意，我一直都看在眼里。】
【不信的话，就回头看，他一直在你身后，默默跟着你。】
薛嘉闻言回头。
十几步以外，那个熟悉的身影，隔着灰蒙蒙的雨幕，无声地看着她。
他没有打伞，全身被雨淋得湿透，水滴顺着湿漉漉的发丝滴落，眼神黯然，像是被人遗弃的小狗。
薛嘉低声道：“笨蛋……”
系统：【他一直在你身后，默默注视着你，即使……你永不回头。】
“我……”薛嘉抓住胸口的衣服，心脏酸涩，“……我明白了，我会直面自己的内心，抓住属于自己的幸福！”
她深吸一口气，向他跑了过去，他还睁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她已经抱住了他。
“对不起……小澈……”
梵澈愣住了，旋即道：“不，是我的错……我没想到，毁掉薛氏公司，会让你那么难过……”
“不是这样，我难过的原因，是今天忽然发现，从一开始，我就一无所有，”薛嘉苦笑一声，“他们想挽救薛家，所以理直气壮地牺牲我，要我嫁给一个快死的老头。”
“……是孙家的老爷子？”
“对，”薛嘉说道，“我一直都知道，我和薛睿是不一样的，她是亲女儿，以后要继承公司，当霸道总裁的，而我只是养女，以后要作为联姻的棋子，嫁给门当户对的公子哥。”
“可我没想到……我的地位远比我想得低，哪怕是养一只狗，十几年也应该养出感情了，舍不得把狗送去屠宰场，可他们舍得，孙家说嫁过去后不能过问我的生死，妈……不，薛夫人同意了。”
“我一直都觉得，自己不是薛家的一员，他们母慈女孝，我只是个旁观的过客，其实，每一次，薛睿撒娇地喊‘妈咪’，薛夫人笑眯眯地应‘宝贝’的时候，我都很羡慕，我也好想那么喊一次，可我知道，我没有资格。”
“我也好想有人摸摸我的脑袋，夸我宝贝真聪明，我也好想有人牵着我的手，带我去游乐园玩，我也好想在哇哇大哭时，有人拿泰迪熊玩偶哄我……很可笑吧，明明都成年了，可还是憧憬着被人爱……”
“我明白的，我明白的……”梵澈温柔地说道，“我有过类似的经历，就像藏匿在阴影里的流浪猫，偷窥着他人的幸福，却只能缩在阴暗的角落，独自舔着爪子。”
薛嘉道：“……你……也经历过？”
梵澈道：“嗯，我是不是没对你说过我的父母？他们是一对……很神奇的夫妻，母亲不记得我，父亲恨我，希望我从世界上消失，我从来没有从他们那儿感受到一点亲情。”
薛嘉道：“我听人说过，老梵总是个杀伐果断的狠人，当年，家族内斗的时候，他把很多族人都赶出了华夏，其中不乏一些德高望重的长辈。”
“以后再跟你慢慢说，先回去吧，”梵澈叹了一口气，“雨这么大，淋太久会生病的。”
薛嘉“嗯”了一声，低声道：“回哪里？我想……尽量离薛家远一点。”
“我在春城还有套平层，回那里。”
雨终于停了，天空依然昏暗，整个世界都是灰色的，只有他们的色彩鲜亮如初，是唯一的亮色。
到了房内，两人各冲了个热水澡，换了身衣服，薛嘉吹完头发，一边拿梳子梳头发，一边随口道。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梵澈正在拿毛巾擦头发，闻言，垂下长长的眼睫：“你一直不回我短信，我很着急，还以为你出了意外，凭着直觉一路找过去，还好，你没事。”
薛嘉道：“有时候，我真不懂，你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
梵澈笑了笑，说道：“在我最孤独，最寂寞的时候，是你陪着我，让我重新爱上了这个世界，所以，我想你看到这世界的更多美好。”
薛嘉的手一顿，低声道：“可如果……一切……是建立在谎言之上的呢？”
“那并不冲突，”梵澈认真地说道，“焦土之上，也能盛放鲜艳的花朵，谎言是假的，但爱不是。”
薛嘉欲言又止良久，最后只是道：“真傻……”
一开始想写甜宠文的，结果莫名其妙越写越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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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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