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过后，县里连绵的大雪飘了两天。修慕与修雅两姐妹也刚好在府中休养。
担心修慕和修雅在大堂上如见了仇人般场景的再现，修府的人都尽量避免让两人在府中相遇。
不过在修府的第四天的傍晚，二人还是相遇了。
罗越在阁楼上正在写信，听见外面的雪滴滴答答的融化声，修慕披了外套自己一个人出了院门打算逛逛，看见廊下池塘边上的红梅开的茂盛，她突然有了怪点子。
她沿着台阶来到池塘边，站在树下，手里抓起一捧雪，朝着红梅树撒去，片刻后红梅树扑簌簌地抖动，花瓣被覆盖了一层薄雪，红色淡去，更显温柔。
她不知道修雅在廊上远远地瞧着自己，修雅的侍女看到修慕赶紧跑到修雅前面，本想找个借口拉走自己的主子，话还未出口，就被修雅借口身上冷，叫她回去取件披风回来。
修雅看她玩的认真，没有出声，轻步移了过去，修慕老远就察觉到身后有一团红云飘来，回头才看见正是修雅。
雪景长廊前，她身穿织金绣花襦裙，头发乌黑，顶上发髻高耸，金钗流苏轻晃，颈后梳了两支小辫盘绕在脑后，脸上伤疤只是隐隐可见，美貌如旧。
她看着修慕，玩的不亦乐乎，打趣道：“怎么感觉你的脸到现都是肿的。”
修慕面无表情歪着头看着她，突然嘴角上扬笑了：“姐姐却更加美丽动人了。”
修雅听了有些摸不着东西，向前走了一步止住，另起了个头：“以前只觉得你很怪，一个人住在小院子不声不响，像木头一样，我看错你了，你不木也不傻。”
修慕站直了身体，撇撇嘴：“姐姐也很厉害啊，立刻就知道了我的意思，大堂之上当众打了我，演技高超，情真意切，我的脸现在都疼呢。”
修慕刚才玩的起劲儿，双颊绯红，汗水微微沁出，湿了两鬓卷曲的碎发，修雅将手放在耳后捂热，伸手朝修慕的脸伸了过去。
却见修慕向后退了几步，修雅嗓子眼儿被什么东西堵住一般。
她的手停留在半空中，有些尴尬地收回了手，转移话题道：“记得第一天，你晚上做噩梦，醒来就一直心神不定，监狱生活才短短几天过去，你就已经不成人形，像干瘪的种子。
我知道你只是轻伤，遭齐真绑架冷静反击，不在乎凡俗礼节狠下杀手，对我说要踢开这样的人渣，这样对你又怎么会对他的死害怕到这种地步。
直到要传我们再次上堂，你依旧浑浑噩噩。
却有意捏了我的手，帝国律令自卫杀人，因具体案件可得免罪。你我本就弱势，因为杀人而愧疚致使神智失常，自然是可以赢得更多人的支持，百姓舆论可使强权止步，父亲也不希望有身负杀人罪的女儿。如此一来，你我最终的结局大概率是罚银归家。
其实想来也很好笑，我们在里面思前想后，绞尽脑汁，也只是在别人已经定好的结果的旁边努力地唱着无人听的戏。
百姓的舆论，脆弱的强权，父亲的面子，立场不明确的罗越，我们最后能得到满意的结局也只是一场赌博。
我听父亲说过了。在我们入狱期间，罗越为你在外面也做了很多。
虽然说不能将自己的真心对他人全盘托出。但在这个世间，女子的生存本就艰难，如果对方又恰好是很难得的知心人，我想，你可以去尝试接受他。
我始终不认为全然拒绝身边人的帮助，一个人拼尽全力对抗命运的坎坷会更加高尚。
你以前过得很苦，我希望你以后过得好一点。这只是一个来自曾经，短暂的战友，的一点祝福而已。”
修慕眼神淡然略带微笑：“云过天晴，希望姐姐也可以过得更好。”
修雅的侍女匆匆跑回，她深怕两位小姐再发生什么争执，再看到二人相对而立，仿佛再聊些什么，这才松了一口气。
修雅觉得后颈有些寒意，缩了一缩脖子，离开去找她的侍女。
在她迈上第一个台阶的时候，突然转身道：“你喊我的那句姐姐，是不是真心的？”
修慕看着她，随后摇摇头。
修雅笑着看了看地面，再次问道：“你装傻，是在想最后一刻，把齐真死亡的责任推在我身上？”
修雅说完未作停留，小跑着上了台阶离开了。
修慕瞳孔猛地收缩，定了定，她没有回话。站在池塘边，看着刚才被雪花覆盖的梅花，再次恢复了夺目的色彩。
上面有少许晶莹的水珠，随着水珠滴落，红梅微微颤动，她顺手折了一支，丢在了池塘的冰面上，冰面映衬着红梅，一团红光。
修雅啊修雅，你说的都对，以感情利用你，虚伪的姐姐之称，拿装傻出卖你，你说的都对。
可是有一件她只说对了一半。
按照修雅的说法，二人的胜利是因为外面大局已定，罗越出了不少力，他尽心尽力，他为人真诚。他搜寻证据，东奔西跑，夜探齐府，关照狱卒，但是修雅却忽视了最重要的东西。
罗越不是一个人，他仅仅站在那里，后面就有一座高山为他遮荫挡风，高山上有镇北侯亢用夫的偏袒，有他父亲多年的军功，有他成群结队的好友，有府尹大人的保护。
权力，金钱，人脉就在手边唾手可得，他天生就有这些东西。
先不说罗越所爱另有他人，即便罗越对她钟情，修慕自己却一无所有，这样不匹配的情感也无法长久。
来自高位者的宠爱的确让人沉醉，宠爱是赐予，是他者的赠送。
也许此刻他愿意付出一切，嘴上甜言蜜语，行动无微不至，他信誓旦旦言道我一定会给你幸福，可是幸福这回事是靠别人给，就可以稳稳握在手里的吗？
凡是他人给的东西，都会有被别人随时收回的风险。
修慕刚刚才经历了一场赌博，此刻不得已的赌是为了以后可以选择要不要赌，而不是为了更大的赌注被迫去赌。
眼下对应于她而言，获得足够的金钱，早点离开，也许会遇见一个和自己平等的人；也许会找到一个拥有自由的地方；也许她也可以突破重重阻碍，成为像罗越那样的人。
天色渐暗，修慕慢悠悠回了院子，阁楼上已经点了蜡烛，他地坐在椅子上，窗户上罗越修长的影子随着烛光晃动，他生来就拥有很多东西，足以支撑他站在所有人的反面，修慕不禁有些嫉妒了。
事情既然平息，罗越这才将事情写信一一告诉父母，由于下大雪，加上修慕身体需要恢复，所以估计又要待半个月。
当然了，他也不忘再写一封信交给薛饶霜。
只是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在他向薛饶霜写信提到修慕之时，下笔的时候竟然有一丝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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