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半晌没有声音,石荒回过头,见到某个黑衣黑发的人正把玩着他的头发。
“两国交战呢,夏国公就这么无视我大周防守?不怕本座将你留在这……”
话音未落戛然而止。
夏取良感受着手下硌手的骨骼,动作越发轻了。
“头发怎么白的?”夏取良轻声问。
石荒沉默了良久,抬手回抱,只这一个动作就满头冷汗。神色无波,“不知道。”
“那刺客围杀呢?”
问到这个,石荒沉默了下,下巴微抬,附耳低语,“他就在西厢房那边,要不你帮我去宰了他?”
夏取良放开石荒,对上他沉静的眸子,盯了一会儿后问道:“是大周贤王?”
石荒但笑不语。
夏取良抿了下唇,轻轻敲在石荒额头,“你要是想我死就直说。”
两个人都知道,刚出了石荒遇袭的事情,还被栽赃到了夏取良头上,这个时候,要是景行舟再出事,这黑锅夏取良就彻底背上了。毕竟石荒遇袭的事情目前还没定性,他先前是和景行舟有龌龊在先的,所以各执一词,这黑锅谁也捞不着。
但是这个时候要是夏取良动了景行舟,嗯……不太好收场。
刚一走神,等石荒眼前一晃,他被抱了起来,嗯……算了,姿势非常熟练了。
石荒稍微侧了下身,双手环抱,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点儿的姿势。
夏取良把人抱到床上放下,轻手轻脚的,总觉得怀里这人稍不注意会被他颠散架。
夏取良捞过石荒的手把脉,石荒没力气挣扎,这回算是被抓了个着。
这脉越探越心慌。
夏取良不是医者,但他是个武者,还是个对人体脉络十分了解的杀手,手下脉搏滞涩细滑,稍稍探一丝内里进去,脉象几近断断续续的。
一副垂死病中惊坐起的回光返照之相。
没有脉枕,石荒的手被抓着搭在腿上,夏取良另一只手探出去,三两下解开了石荒系得松垮的衣带,露出了被绷带包裹起来的大半个胸膛。眉心拧起,指尖在心口按了一把,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
这是战争,他们是敌对的立场,这些伤,他有一份间接的功劳。
石荒眉眼温润,眼神带着很轻的笑意,轻声道:“痒。”
启料夏取良却说:“我疼。”
石荒沉默了下,然后道:“我不疼。”
夏取良没撒手,只是探脉的手顺势把石荒的手轻卧在手上,一只手还按在他胸膛上,感受着底下传来的轻微的鼓动。
“你疼。”
石荒笑了,“不疼。”
夏取良不说话了,只是俯身过来把人抱在怀里,鼻息洒在肩头,石荒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然后靠近颈椎的地方被利物压上,随即夹紧。
连点反应时间都没给。
石荒眉头皱了起来,倒抽一口冷气。
“嘶……”
半晌,石荒吐出一口浊气,但是眼皮跳了跳,轻声道:“现在疼了。”
夏取良松了口,垂眼看去,肩头上已经被他咬出了血。
夏取良也没有给他擦干净疗伤的意思,还在淌血的咬伤就那么敞着,闭了下眼,轻声道:“闭眼,睡觉。”
说完也不管石荒什么反应,按着人倒在床上,还拿手给对方垫住了后脑勺。
石荒眨了下眼,任由他施为。
石荒刚闭上眼,耳边传来低语,“小荒爷,我们不打了。”
石荒霎时睁开眼,偏过头看去,瞳孔霎时一缩。
铁骨铮铮的夏取良……哭了?
夏取良把人揉进怀里,动作很轻,很郑重,眼泪落在枕头上,但是声音稳得就像什么都没发生。
“我们不打了,我们和谈,再打老子媳妇儿要没了。”
嘴唇轻颤,石荒感觉已经有些发涩,眼前这个人好像真的要碎了,他要是……他有些不放心,这狗东西怕是要当场追寻他去了。
“夏取良,”石荒轻唤了一声,“打吧,打出胜负输赢,胜王败寇,有些东西,我想再看清楚一点,你得帮我,我现在唯一的底气就是你了。”
夏取良没有应声,把脑袋埋在石荒肩头,石荒看不见他的表情。
石荒轻叹,“这混乱无序的世道总是需要出来一个人带个头将它终结,辞旧迎新。战争哪有不流血牺牲的?只是我能做到的东西更多,所以我站了出来,换个人,也是一样的。”
“可那个人为什么一定要是你?”夏取良闷闷的声音传到耳边,石荒露出清浅的笑意,轻声道:
“因为我姓石,因为我是石家人,我是石氏少主、我是石家家主、我是世人认定的清流之首、我是南地文人的标杆……所以这个人,非我不可。”
“那我呢?”夏取良问。
石荒没有犹豫,偏过头吻在发上,“我爱你。”
……
良久,一只大手摸索过来,合上了石荒的眼睛,“睡吧,我在。”
石荒闭上了眼睛,鼻翼间满是雷雨的潮气,混着浅淡的寒松香,好似一场提前赴约的大雪。
石荒伴着这股调不出来的寒松气息呼吸逐渐变得绵长,他已经很久,不曾安生睡过一觉了……
一夜无梦,等到石荒睡醒时,身边的位置已经冰凉了,原本敞开的衣襟已经合拢,还盖上了薄毯。
石荒起身,扫了一圈后感受到手腕间的舒束缚,低头看去,腕上绑着一根发带,墨色,凑得近了能看到两端绣着同色的暗纹。石荒借着光细看,那是振翅九天的凤。
眼底浮现一抹笑意,石荒下了床,刚坐好,门被推开,小栓子听见声音进来,替家主更衣后伺候洗漱,石荒走出房门,门外雨停了。
难得睡到自然醒,石荒听着耳边雀鸟此起彼伏的吵闹,问:“今日怎么这么安静?”
小栓子道:“从卯时起北齐就大军推到护城河了,估计就是等雨停了大举攻城。”
“雨停多久了?”
“不到一刻钟。”
小栓子话音刚落下,石荒就听见了远方传来的战鼓声。
但是跟着来的,还有脚步声,一重一重的,怎么听人数都不少的脚步声。
石荒没有理会,直接转身去了凉亭里坐下,小栓子离开一会儿后回来,从食盒里取出清粥小菜,和两个水煮蛋。
石荒慢条斯理地剥着蛋壳,鸡蛋还有些烫手。
等到院门被敲响,石荒手上的第一颗鸡蛋刚剥出来,但是没有理会。
小栓子走过去,不知道拉开门说了什么,回来后一言不发地守着。
石荒吃了一颗水煮蛋……的蛋白,吃了小半碗鸡丝枸杞粥就放了手,在小栓子一言不发的注视下又勉强多吃了几口。
等小栓子把东西收回厨房,石荒漱了口,小栓子抱来一件墨色的斗篷给石荒披上,这才道:“是贤王,带着一群人过来。”
石荒道:“谁给他放出来的?”
“宫中太医到了。”
石荒点了下头,太医证明贤王精神正常的话谁也关不了他。
但是,石荒眼睛一眯,“太医什么时候到的?”
小栓子有些支支吾吾了,随后摸了下脑袋,道:“三天前。”
石荒沉默了下,随即冷笑出声。三天前啊……三天前他要是没让小栓子封锁院子,他现在是不是已经伤重不治,嘎了?
石荒不是很确定,这个时候景行柏是不是能狠的下心来杀他,但是太医会过来肯定是宫中的意思。就是不知道景行舟这次发疯,景行柏这个当兄长的是不是很了解自己这个弟弟。如果太医在他受伤之前过来,是因为他早猜到了景行舟会发疯,那么他老实地滚回圣经这个事情目的也是很值得商榷了。
飒沓秋风,浓云滚卷,石荒垂眸看了一眼身上的披风,余光里,一条墨色的发带和发梢一同飘过,令他眉眼之间多了一抹温和,但也不过一闪即逝。
石荒看着亭外池塘,水中灰扑扑的大鱼悠闲地晃过,荷花早谢了,只有荷叶还在亭亭玉立,甚至在秋风里努力绷直了茎杆,翠绿的叶子显得生机勃勃。
“让他们进来吧。”
小栓子退出了亭子,走去拉开了院门,门外的人鱼贯而入,随着小栓子走了过来,停在池塘三十步外的地方对着石荒行礼,“参见国师千岁。”
“起来吧。”石荒背对着他们站着,白发披散在墨色的斗篷上格外显眼。
贤王伫立一旁,扫了一眼厅中笔直的背影,眉心不由地微微皱起。
他怎么好像……无事?
一位白布袍的太医走上前,对着石荒行礼。来人是个生面孔,斑驳的头发规规整整地扎起套在发冠里,脸上挂着巴掌长的白胡子,胡子看起来比头发更白,毕竟头发里还有肉眼可见的黑发夹杂其中。
“微尘太医院院判赵诊河,参见国师千岁。”
石荒没有回头,小栓子守在亭外也无人进来。
“赵院判来此所为何事?”
“微尘奉陛下之命替王爷和国师大人诊脉,今年入秋以后京中风寒倒了三成的百姓,陛下忧心前线的将士们,但是太医院人手不够,便只得微尘带着几位小吏过来为王爷和国师做个最简单的检查,确保您二位健康无虞。”
等太医说完,石荒这才转过身来。
阴沉的天幕下,石荒站在寂静的凉亭里,四周的水汽寒凉似乎也给他套上了一层冷漠的壳子,看着人的眼神显得空无淡漠,又无情。
“贤王是犯了什么恶疾,让太医在西厢房耽搁了三日之久?”
石荒此言一出,景行舟脸上表情僵硬了,赵诊河心跳险些停了下来。只好再次行礼,腰弯得更下了。
“本来三日前是准备一并将两位的脉案记上的,但是三日前微尘到时国师大人已经封了院子,不见任何人,微尘便在西厢替王爷诊脉,王爷偶感风寒,但是昨日便已好全了。
今日听说国师大人院子开了,微尘便同王爷一道过来了。”
“哦?”石荒点了下头,道:“那你回去吧。”
“喏……啊?”赵诊河行礼行了一半又抬起头来,不敢直视亭中那人,只是看着对方腰间坠下的玉珏,“国师大人的意思是……”
“本座无恙,太医可以回了。”
“哼!”景行舟冷笑,“国师还是听听太医怎么说吧,万一有什么隐疾呢?本王可没听说过国师还会医术。”
石荒踱步到边上,笑道:“本座是不会医术,但是本座跟贤王爷不太一样,本座是国师,本座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能通天地鬼神,怎么会不清楚自己的身体情况呢?”石荒看着景行舟说完后再垂眸看向仍弯着腰的赵诊河,轻笑道:
“赵院判你来说说,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赵诊河觉得有些冷,回头看了一眼脸色铁青的景行舟,拱手道:“国师所言……极是。是微尘……冒犯了。”
“不碍事。”石荒负手而立,“那赵院判可还有事?”
赵诊河道:“微尘无事了。”
于是石荒看向景行舟,“那王爷能者多劳,替本座送送赵太医吧,千里迢迢再一趟不容易,毕竟一把年纪了。”
石荒对着景行舟点了点头,道:“慢走不送。”
说完自顾自地带着小栓子走出院子,一路上从赵诊河、景行舟身边路过,穿过不自觉让路的侍卫,走出了众人的视线。
一时之间,留在院子里的人大气不敢出安,屏气凝神地盯着地面的草叶,嗯……这草长得挺好的。
石荒在街道上走走停停,但是总感觉这萧索的地方又视线凝聚在他身上,周围偶尔有一些百姓躲在屋里朝外看,他们在小声蛐蛐什么东西,石荒听不清。但是这个场面显然不太像是好奇,石荒相信自己的直觉,于是摆了摆手,小栓子在路过一条巷子的时候脚步轻巧地转了进去,于是街道上便只有石荒一个人了。
走了不多时,小栓子朝着站在街角看天的石荒走过来,“家主。”
石荒转回过头,看见了小栓子身后让出来的身影,有点眼熟?不确定,再看看。
来者是个穿着捕快一衣服的青年,看起来或许还没有石荒年纪大,及冠出头的样子。青年对着石荒单膝下跪,“卑职拜见国师大人,大人千岁千千岁。”
石荒抬了下手,“起来说话。”
青年站了起来,膝盖上沾了草屑,但是没去管,而是低头回复石荒,道:“自三日前太医进城,城中就传出了流言,说是大人抗旨不尊,京中已经连下了三道圣旨召大人归京,但似乎大人熟视无睹,所以京中才会派出太医,怀疑大人是在蓉江受了伤,无法入京。”
石荒点了下头,“还有别的吗?”
青年想了想,“目前就这些。”
石荒摆了摆手,小栓子递出去两只不大的银锭,道:“退下吧。”
青年双手接过银锭,退出三步又朝着石荒抱拳行礼之后才转身离开,脚步匆匆。
小栓子回身对着石荒告罪,“办事不利,连这些事情都没察觉,请家主责罚。”
石荒看着小栓子脸上凌乱的胡子和眼下的诶青黑,俯身将人搀起来,道:“起来吧,此事不赖你,到底是我棋差一招,手下还是人手不够,与你无关。”
小栓子低着头,脸色不大好看。
石荒才院子里闭门不出三日,小栓子看起来比他更憔悴,但是小栓子长得凶神恶煞的,旁人很难注意到。
“圣旨之事应该是真的,但是我没有看到任何圣旨也是真的。”
石荒眼睛虚眯了下,道:“现在怕不是后面还会有第四、第五道圣旨下来,就看圣旨被谁藏了起来了。”
小栓子拧眉,这可不太好处理,总不能让他去城门口一天十二个时辰地守着吧?
但是他们在蓉江,又确实没有能用的人。
“家主,那咱们现在怎么处理?”
石荒折了一支柳条在手上甩着,道:“冷处理。”
说完就转身朝着城楼走去,虽然那个地方吵,但是那里人多眼杂,要是这样还能收不到任何一道圣旨,那就不是他抗旨不尊的问题了,而是送圣旨的人有问题了。
石荒走到街道上朝着北边慢悠悠地走,耳边传来了巨大的撞击声,看来北齐的投石车是用上了。
“北齐开始攻城了?”
石荒问。
小栓子循着声音看了一眼,道:“是,就在咱们离开府衙的时候,北齐那边开始攻城,现在城楼那里打得正激烈,北齐用上了人海战术,已经有敌军爬上城楼了。”
石荒点了下头,昨晚不同意夏取良的提议也有这方面的考量,要是看到对方摆出了正式攻城的架势就怂了,那这个蓉江显而易见才是没救了。
“哒哒哒——”的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跑来,石荒回过头看向空荡的街道,不多时一个背着信旗的士兵骑着马出现在视线范围里。看这速度,马屁股怕不是都快被他抽烂了。
看到路边醒目的白发人影,士兵看了过来,随后“吁——”的一声勒停了马,但是雨后的石板依旧湿滑,再加上不知道是不是连夜疾跑,马蹄腿一晚,直接倒了下去,连同士兵摔在地上。
士兵没管已经开始抽搐吐白沫的马,连滚带爬地跑向石荒,在他面前跪下,“国师大人,全州被攻占,西北……没了。”
石荒恍惚了一瞬,低声呢喃道:“原来你等的是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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