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主。”
一大早,小栓子就带来一封信。
石荒放下手中的筷子,取了过来,“家主亲启”四个字是符伯的笔迹。
打开扫了一眼,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说景行舟的尸体送到了圣京,已经葬进皇陵了。
石荒抬手按了下肚子,灯火那日的伤口早就好了,但是每次想到景行舟这个人总还会觉得身上隐隐作痛,这下算是彻底没有隐患了。
还有就是太上皇又病重了,病重得好啊,一病重就知道他又准备搞事情但是失败了。对此,没什么好说的,就祝他早日精尽人亡吧。
放下信,吃完饭,石荒到院子里消食,走上两圈后院门被敲响。
小栓子开了门,知府狄献之和圣京下来的那几位将军一同进来。
“参见/拜见国师大人。”
石荒抬手,“免礼。”
“各位大人来此所为何事?”
一群人面面相觑后一个中年男人冲着石荒抱拳到:“大人,我们想夺回槐花阵。”
“槐花镇?”
石荒对这个名字感到陌生。
知府站出来解释道:“就是北方离蓉江最近的一处地方,如今被北齐占领着。”
“哦……”石荒点了下头表示懂了,随即道:“你们有几成把握?”
还是一个面生的武将说:“根据斥候探查到的消息,北齐大军盘踞在福城,周边城镇人手不多,拿回槐花镇,有七成把握。”
石荒点了下头,从腰间摸出一只金印丢给知府,道:“那就去吧。”
说完摆摆手,小栓子上前开始送客。
武将们走了,狄献之将金印交给了其中一个人,自己留了下来。
“大人。”
“狄大人直说吧,何事?”
“城楼修缮工作已经去了一半,但是根据这几日的天象,后面估计会有连续好几天的大雨,一旦下雨,那工事就得被延误了。”
“这样啊……”石荒说着抬头看了一眼被厚重云层覆盖的天空,道:“那就休息吧,等雨停了再开工。”
想了想又道:“不过别忘了布防,别等他们攻打槐花镇的时候北齐绕过来攻打蓉江,得不偿失。”
狄献之点了点头,“下官这就去安排。”
石荒摆了摆手,狄献之便告退了。
院子重新陷入寂静后石荒闻到了熟悉的中药味。
石荒:……
百灵和医女从后院转了出来,一个刚睡醒一样地打着哈欠,一个手上端着一碗药香浓郁的中药。
石荒:……
医女朝着石荒走过来,“家主,先把药喝了吧。”
石荒沉默了下,端过药碗,试了试温度后一饮而尽。
一旁的百灵递来一样东西,石荒低头看去,一只巴掌大的碟子里整整齐齐码着十来截手掌长的山药。
百灵抬着头看向石荒,道:“蒸熟的,家主吃一点。”
拾荒犹豫了良久,实在是受不了呼吸都是中药味,于是拿过一截中药剥皮开啃。面糯的口感和不带苦味的清香压过了中药的苦涩,石荒连着吃了两截后摆手不要了。
百灵带着剩下的进了凉亭,自己慢悠悠地吃起来,石荒这才发现她居然还给自己准备了糖粉,用来蘸着吃。
石荒:……?
石荒伫立一旁,看着那个津津有味吃着糖蘸山药的小矮子,心下有些不太爽,他记得没错他才是主子吧?
但是想了想,石荒还是转身离开了,算了,算了,眼不见为净。
日落时分,刮风了,石荒坐在屋檐下的竹椅上,看着院子里的草木被吹得几欲断枝,但是又倔强地在风小一点的时候把枝叶抖回来。
从这一场又一场的拉扯中,石荒看见了风的形状,心下一片喟叹。
抬手捞过手边的茶盏,饮了一口用红糖水冲泡的岩茶,他现在吃的喝的越来越奇怪了,但是这种糖 茶的组合不知道小栓子怎么发现的,他反正喝得还挺好。
那三个现在宁愿菜鸡互啄也不肯跟他对弈了,他还有点儿寂寞。
医女从屋后绕了过来,一眼就看见了那个坐在屋檐下墨衣白发的男人,走过去将一碟山药糕放在一旁,随后在家主手边站定。
石荒捞了一块糕点在手里,低头看了一眼后失去了尝一口的**,“我不太喜欢红枣的味道。”
医女看着院子里歪来倒去的草叶,道:“是枸杞。”
枸杞山药糕?这又是个什么见鬼的搭配?!石荒闻了下,确实没有红枣的味道,于是试探了咬了一口。
医女低头看去,“家主,味道如何?”
石荒咬碎后混着茶水咽下去,将手上剩下的放回去,掏出帕子擦嘴擦手,擦干净了才回应道:“太甜了。”
医女想了想,面含歉意,“抱歉家主,应该是蜂蜜放多了。”
石荒却道:“不是蜂蜜的问题,是红糖太多了。”
“红糖?”医女拧眉,“可是……我没放红糖。”
“我放的。”旁边突然有人接过话。
两人循声看去,小个子挎着一只篮子撑着伞走来。
在檐下将手上的篮子递给医女,这才转身收伞,边收伞边道:“我不知道你已经放了蜂蜜,我看面粉揉了一半剩一半,就倒了两勺红糖粉,顺便给面揉好了。”
医女恍然,“难怪……我说呢。”说话间揭开手上篮子里的遮挡,看清了里面的东西,立马转到另一边,从篮子里取出一只不小的陶碗,放到了竹桌上。
石荒瞥了一眼,看见了里面的藕片、鸭脚、蘑菇、拆碎的鸡……
“烧鸡?卤味?”石荒有些惊讶,“你在哪找到的?”
百灵抖了抖伞上的雨水,将伞立在一旁,道:“听府上的下人聊天时说的,这家是个老人,一天做的不多,但是味道极好,无儿无女,有个妻子,但是已经死了。想来不会离开蓉江,我就去试试,果然找到了,不过纵然是战时,他家卤味依旧供不应求,这是我前一天就定下的,家主不妨试试味道?”
石荒从医女手中接过竹筷,夹起藕片咬了一口,“甜咸的,还不错。”要是有辣就更好了。
但是中原没有辣椒,就算有,也不会出现在这种边陲地区,而是出现在皇宫的——御花园。
石荒每种都尝了一点,就放下了筷子。
百灵和医女对视一眼,医女道:“家主不吃了?我去做点主食?”
“不了。”石荒摆手拒绝,“尝一点就不错了,剩下的也没胃口了,你们解决了吧。”
院中沉默了一会儿,随后百灵上前,将陶碗端起来,“可以放上两三天,家主晚间配着粥再吃一点儿。”
石荒笑了,“给我留几片藕片,其他的不用了,晚上吃咸粥。”
医女点了点头,“喏。”
日子过得不咸不淡,但是气氛很好。
直到五日后,小栓子照旧从外面带回来卤味,顺便带回来消息,槐花镇已经拿下了,但是前方小镇增加了兵力,不能往前推了。
冬天即将到来,蓉江方面不想在这个时候增加伤亡,毕竟不说兵力,单兵实力来讲,他们这边查北齐太多了。
石荒干脆让他们收好槐花镇,提防着对方偷袭,但是不再往前走了。
消息传回了圣京,朝廷还没高兴上两天就传来新消息,北齐进攻衮州,衮州坚持不到五天就没了。
石荒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倒是丝毫不意外,全州挨着就是衮州,全州道圣京,衮州是必经之路,而且衮州本来就没什么兵力,就凭那些个花钱买官职的府兵?算了吧,他们怕是连土匪都打不过,更别说人家北齐的正规军队了。
这段时间夏取良没有偷偷摸摸来骚扰他,石荒就猜到他已经离开蓉江境内,到全州去了,但是五天拿下一个州,还是让石荒再次刷新了对北齐军队的认知。
大周现在别说士气了,要是北齐一动真格的,立马就军心溃散,不战而降了。
石荒悠悠叹了口气,看着远处山巅,一束阳光透过云层戳上山头,接连下的好几日的雨,今天总算是放晴了,不过晴的是远处的山头。
石荒晃了晃手中折扇,肩头垂下的墨色发带被吹到后面,小栓子走进了院子,手上依旧提着篮子。
这卤味他就吃了几顿,他们仨倒是吃上瘾了。
“家主,静生道长来了。”
话音落下,门口走进来一男一女,男的一身白底的道袍,手上拿着拂尘,一张冷清的脸上面无表情;旁边是金钗环佩,锦绣罗裳的女子,举手投足间自带一股妩媚。
“家主。”
女子朝着石荒行礼。
石荒点了点头,看向一旁的道士。
“石家主。”
“静生道长,别来无恙。”
“托石家主的福,一切安好。”
石荒点了下头,转身进屋里,“进来坐吧。”
静生此行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替符管家送信,顺便将国子监中一些学子送来蓉江,嗯,石荒安排的。
让他们学习。
学习什么是战争,什么是官与民。
其实最开始想送去衮州,单丝想了想这群人唯恐天下不乱的德性,石荒不免有些遗憾地放弃这个选项,真要是送去衮州,他只会收获一堆蹲大牢的学生。
但是这群人来了蓉江,石荒也不打算见他们,将他们交给了蓉江知府狄献之,自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直到又过了十天,圣京来人了——
“国师大人,圣上是希望您能早日回京的。”
凤川将手上的圣旨双手递出去。
石荒站的笔直,抬手接了过来,身后的知府等人也起身。
虽然只是一道召回的旨意,但是显然这次圣旨没有在路上出现什么问题,也提前一日通知到了府衙,给了石荒和知府时间将香案摆出来,虽然是蜡烛都没点的做做样子,但是起码样子摆出来了。
石荒转过手将圣旨递给小栓子,看向凤川,问:“最近京中也没什么大事吧?本座远在蓉江,不清楚其他地方的事情,圣人怎么突然准备祭天仪式了?”
凤川解释道:“北齐已经接连拿下了全州与衮州,如今章州眼看也撑不住了,圣人准备御驾亲征,想请国师大人还朝主持一次祭天仪式,用来安抚民众,激励军心。”
知府低垂眉眼看着足尖的小草,心想:荒谬。
这么想的人不少,但是都聪明地没有说出来。大周如今的局势,若是一场祭天仪式就能挽救回来,那国师就不是国师,是真正能沟通天地的祭司了。
赢了,石荒被高高架起,真正走到功高盖主的那一步;
败了,石荒就是个蛊惑人心的骗子,到时候第一个要给自己国家殉葬的就是他。
但是石荒表情很冷淡,很漠然,仿佛没听懂这道圣旨的言下之意一般。
“圣上有旨,本座自然没有推辞的道理,凤首领何时启程?可是本座直接同你原路返回?”
凤川嘴角抽搐了一下,拱手道:“圣旨已经送到,卑职原路返回,国师大人可另看时间。”
“行。”石荒点了下头,道:“狄大人送一下凤首领吧。”
知府狄献之上前一步,“喏。”说完走向凤川,“凤首领,请。”
凤川对着石荒告退,“卑职告退。”
二人身影远去,石荒转头回了院子里,医女和百灵站在一处,看见石荒进门迎了上来,“家主?”
“去收拾东西,明日一早启程,回京。”
医女点了下头,转身往后院去了,那个药渣需要提前处理了。
石荒走向院子角落的凉亭,百灵跟上去。
石荒坐下后看向跟上来的小矮子,“有什么想法?”
“他们等不及了。”百灵坐到一旁。
石荒被自己倒了杯水,水有些凉,但是比生水好一点。
闻言,石荒点了点头,道:“北齐已经打下了两个州,等他再打下章州,那圣京便长驱直入了,他当然着急。”
百灵够着手给自己倒了杯水,道:“大周的军队太脆了,一戳就破。连我都没想到,打下来居然可以这么容易。”
石荒咂咂嘴,道:“这倒也能全是景氏的问题,毕竟大周没有能拿得出手的武将也是事实。而皇室子弟手里不能拥有超过百万的兵权,这也是建国伊始的老规矩。北齐不也一样有这规矩吗?所以如今大周能用的,有将领才能的人,数得上号的只有一个景如欣,但是南疆的手段太恶心了,镇南军如今被定死在西南动不得。
剩下的就算有个苗子也都被世家收走了,成了世家的爪牙,根本接触不到这种能直面敌**队的职权。”
“石家有这种人吗?”百灵好奇地问。
石荒笑了笑,“石家也收拢了不少寒门子弟不假,但是这些人都是偏文的。石家只是提供资源和底气,能走到哪一步得看他们自己。”
“所以石氏扶持的人,走坐得很稳。”百灵做了个总结。
石荒笑笑,不做反驳,毕竟,事实如此。
“我石家要捧的人,还没有失败的。”石荒笑道:“那么多常人接触不到的典籍、人脉、眼界……要是还能被人踩在脚下,那不是说我石氏无能吗?石氏不可能选择草包,草包也不可能留在石氏,就是个越滚越大的雪球,我石家获得的东西当然就是越来越多了。”
“景氏忌惮石家那可太正常了。”百灵道。
石荒抬了下眉梢,“随他去,无能狂怒罢了。”
“……”
“……当真要回圣京?”百灵没忍住,还是问了出来。
拾荒看向百灵,小矮子顶着一张人类幼崽的脸,露出严肃的表情,没有任何威慑感,反而显得娇憨乖巧。
石荒含笑回应,“回,当然要回,时间差不多了。”
百灵知道什么时间差不多了,但是也想让石荒再挣扎一下。
“也许还会有办法的?大医夏彻不是在府上吗?”
石荒摇头,“除非肖泉愿意出手,否则谁在都不管用。”
“我去把她抓回来。”
石荒毫不客气地打击了她的积极心,“你知道她在哪吗?她巴不得我死,为什么要帮我呢?”
“刀架在她脖子上,我就不信她不救人。”
“换做你站在肖泉的位置上,你会救吗?”
百灵想了想,有些泄气,道:“……不会,我会看着你去死。”
“左都石氏,圣京石家,大周国师……哪一个身份都够她杀我八回。尤其是在我跟夏取良搅和到一处后,这八回起码变成了十八回。”
南疆同大周,又不是没仇。
笑死,这些中原国,哪一个跟南疆没有仇?
“肖泉不会在离我太远的地方,但是在我死之前,她永远不会出面。”
“可是景氏已经死了两个人,这次回京之行,纯粹是赴死。”
百灵并不赞同石荒回京的决定。
石荒却安抚道:“怕什么?反正我也没多久好活了,临死前能拉着景氏给我陪葬,我死得其所。”
“那夏取良呢?”百灵问道:“你死了,你让他怎么办?”
石荒沉默了一下,突兀地笑开。
百灵拧着眉头看他。
石荒看向房檐顶上露出的一角日光,笑道:“其实这个问题,你不需要问我,你自己也是很清楚答案的。”
石荒道:“我们相爱,我承认或许他爱得比我深,深到只要我一句话,他甚至可以毫无原则的放弃北齐,转头以墨春生的身份留下,在我身边做个见不得光的情人。但是我不会这么做,他也很清楚我不会这么做,更多时候我们问这种问题都是在自虐,只能加深自己对他的感情。
如果他死在战场上,不会影响我活着,顶多是在我处理好我想处理的所有事情后,把自己也挤进他的棺材里;
如果我死在宫变或者别的刺杀什么的里,他也不会第一时间随我而去。他回需要做好他身为南国公,身为北齐战神,身为夏家家主该做的所有事情,等到了无牵挂了,再考虑在我坟里给他自己加一个位置。
我们都是这么活着的。
我们生来就带着责任,然后在成长的过程中背负上血海深仇。
我们的终结,也一定是我们自己安排的、期待的、等待已久的。
相爱不是必须时时刻刻在一起,也不是必须你死我活永不分离。我们走在自己安排好的道路上,去做我们该做的事,哪怕我们背道而驰,我们依旧对对方充满了炽热的感情,有且仅有。”
百灵垂下眼眸,“你们不像是爱人,倒像是知己。”
石荒抿唇浅笑,眼神清澈,这一刻,他似个鲜衣怒马少年郎。
“或许正因为是知己,我们才会相爱,我们才会在不需要朝朝暮暮的长久中寻找对方爱着自己,或者自己爱着对方的证据。”
百灵看了看自己的手,这些年跟着石荒,她这双手变得连稍微厚一点的茧子都找不到了。
或许正如石家主所言,真正相爱的双方,不需要寻找相爱的证据。只是一个念想、一个眼神、听见一个消息、一句话……我们都能知道,我们相爱,我们依旧,且一直,爱着对方。
“圣京这一程,我陪你走。”
石荒听出了言下之意,没有回头,只是问:“想好了?”
“想好了。”百灵声音有些颤抖,但是透着坚定,“我要回大齐,我想要一个结果。”
石荒笑了,“临走前,夏先生告诉我,你只要不走火入魔,你还可以活很久,起码,五十年还是可以的。”
百灵笑了,“谢谢。”
“不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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