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从一开始就很明白一件事:没有什么所谓的《若兰还魂记》。我其实只是努力的在空谷幽兰女士宰了我之前,设法合情合理的把乔若兰那朵白莲花从坟墓里带回来,以便我自己能多活几天罢了。至于这本小说存在的意义之类芝麻蒜皮之类的小事,就等以后再自圆其说吧——如果有以后的话。
就这样,在空谷幽兰女士去镇上供电所补缴了电费之后的那几天,我努力把自己错失逃跑良机这档子事抛到脑后,一心只想让乔若兰回到她和丁仲衡在重庆的丁公馆里去,而且我还得让受尽了折磨的她患上失忆症!
是的,乔若兰必须患上失忆症才行,要不然她死而复生这个谎怎么也不能圆回来。而且这朵白莲花受了这么大的刺激因此失忆并且安静下来了,其实对她而言倒是一大解脱,毕竟她之前的话有点儿太密了。
可是,接下来怎么办呢?这朵白莲花本来已经被我判了死刑可现在却又被我强行救了回来,虽然第一个“起死回生”的问题勉强算是糊弄过去了,可是,故事接下来该怎么发展才符合逻辑呢?我不知道。
但是我明明白白知道的是,“不知道”是一个埋头猛写却丝毫抓不住创作方向的作家能遇到的最可悲的困境!因为在这种状态下写出来的东西,最终只能是狗屎。
“得先去给她请位郎中,不行就请位西医。”我嘀咕着,“那会儿有心理医生了吗?民国的时候弗洛伊德虽然是出生了,但他也不在中国啊。王国维倒是翻译了一些心理学专著,但那还属于理论范畴……”
一想到医生,我便想到了空谷幽兰女士提到的“绿饼琴”,然后她说过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就源源不绝的在我脑袋里往上冒……
不,可是我不想用“绿饼琴”这个东西,因为我完全不知道它是什么,有什么作用和副作用。如果我现在能上网查查“绿饼琴”的资料就好了,如果这东西真的能合乎逻辑,那么我兴许会采纳空谷幽兰女士的这个提议。但是自从有了上次我想抽烟却被她拒绝的经历以后,我就不敢再向她要求什么了,尤其是上网这么敏感的事情——她会不会疑心我想上网是要向外界求救?她肯定不会相信前天我本来可以逃脱,但只是为了写好乔若兰这个故事我却痛失了大好良机的事实的。
结果在空谷幽兰女士补缴完电费之后的第三天,我午觉将睡未睡之际,脑袋突然像是被雷击了一下,而且那劲道还挺足——我的缪斯女神这次不止是亲吻了我的嘴唇,简直是给我来了一记令人目眩神迷的法兰西舌吻!
于是我赶快在炕上直直的坐起,根本顾不上因此而扯疼的腿了。
“兰儿!”我扯着嗓子大喊,“兰儿,你进来一下啊!”
我听见空谷幽兰女士从她的房间三步并两步的冲到了客厅,然后又撞开了我的房门。她瞪大了眼睛,神情紧张的盯着我问:
“怎么了撼撼?你抽筋了还是……”
“没有,”我说,虽然我的腿没有抽筋,但我的脑袋正在抽筋啊,“没有兰儿,对不起吓到你了,可是你得扶我到轮椅上。妈的!我想到怎么写了!”
我忍不住骂出了三字经,可是这次好像空谷幽兰女士并没有介意我的脏话,因为她那小眯眼里正冒着星星、万分崇拜的看着我。
“好的好的。”然后她一连声的答应着。
接着,空谷幽兰女士便火急火燎把我抱上了轮椅。
就在她要把我推到窗边的时候,我忍不住摇摇头说对她说:“到炕桌边上就行,把板子给我放轮椅上,我不会坐太久的,不过这非常重要。”
“是跟书有关吗?”
“当然,你别说话了,保持安静。”
我没有去窗边敲击电脑,而是从炕桌上抓起一根中华铅笔和一本田字格本,飞快的用大概只有我自己才能看得懂的密密麻麻的小字填满了整整10页田字格。
这个灵感来自琼瑶的那本《聚散两依依》。
不瞒你说,我最近看了琼瑶的所有作品,因为空谷幽兰女士有全套的琼瑶。
在我小的时候琼瑶很流行,不光电视里老是演琼瑶的电视剧,而且班里的女生几乎人手一本琼瑶的书,就连年轻的女老师们也都爱看琼瑶的书。不过我那会儿对琼瑶完全没有一点儿兴趣,总觉得那种儿女情长什么的腻腻味味的,不符合我对故事的要求。不过这段时间我起码读了20本琼瑶的书,结果对琼瑶那细腻的情感渲染力佩服不已。其实越长大我发现自己越来越不能像小时候那样去读故事了。身为故事的撰写人,我在阅读的时候太习惯于分析了。可是琼瑶先是引诱我,然后让我再次回归成了只读故事情节的孩子——这感觉还怪不错的呢。
所以我现在为《若兰还魂记》想到了这么一个个解决办法,虽然这桥段像琼瑶惯常使用的桥段一样的狗血,但至少缓解了当前卡文的燃眉之急——为了保全性命,乔若兰在监狱里装作失忆才得以死里逃生!这不是连前面的“死而复生”都显得更为合理一些了吗?
于是就这么写了10页田字格之后,我想要平复一下激动的情绪,于是抬起头,张大嘴,瞪大眼睛——当然,这些都是我无意识的动作。
不过,可能这样的动作吓到了空谷幽兰女士。
“撼撼?”她不安的叫了一声。
“闭嘴!别说话!”我生气的吼了一声,继续弯下腰去奋笔疾书:
“有许多事情乔若兰都不记得了。失忆是应对伤害的一种保护方式。而所谓的失忆,其实只是忘记了通往记忆的途径……”
这样的过渡写法好吗?我放了下笔,眼睛盯着田字格本,然后又慢慢提起笔,潦草的又写下了好几行字。
终于,我把能想到的东西都写了下来,就像打了一场大仗一样,精疲力竭了。
“兰儿,麻烦你现在扶我回炕上吧,我想躺一会儿了。”我说,“如果我刚才语气不好别生气,因为我实在太兴奋了。”
“没关系的撼撼。”空谷幽兰女士的语气依然非常恭敬。
此后我的写作便一帆风顺了。接下来的三个礼拜,我觉得自己被一股平静而源源不绝的奇异气氛环绕着。我总觉得口渴,嘴也干得直发紧,而我周遭的声音也好像变得比以入喧闹了许多。至于我个人,我有时候觉得自己具有特异功能,而又时候又很想歇斯底里的大哭一场。
除了情绪的起伏波动以外,我的双腿伤口结痂了,奇痒无比,不过《若兰还魂记》的创作还在稳定的持续进行着。那一包“德立”打印纸已经用掉了大半包,打出来的稿子松松垮垮的堆放在炕桌上,像朵蘑菇云。
在来荒山以前,我写《出走》的时候,最多一天只能写出4000字来,那还是在最后的冲刺阶段,每天写2500字到3000字是我比较真实的水平。然而在这荒山上的文思泉涌的三个礼拜里,我平均一天能写12000字——上午写7000字,晚上再写5000字。
以前要是有同行告诉我每天能如此神速的写作,我一定会大笑,觉得丫是在吹牛逼。
不过我也发现了,空谷幽兰女士其实说得非常对,《若兰还魂记》比“乔若兰系列”中的任何一个故事都更恐怖——就比如第一章,它并不是单纯的灾难,而是一连串事件的开端,而且从第一章开始,这个故事就比任何“乔若兰系列”的其他作品的情节更丰富也更紧凑,每个人物也都充斥一股神神叨叨的抓马气质——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受了琼瑶的影响。
我渐渐的发现,这本《若兰还魂记》不仅沾染了琼瑶的写作习气,还很暗黑,带有明显90年代港产僵尸片的特点。虽然现在我每天平均能写出12000字,但我却也更加频繁的遇到阻碍,像一开始怎么让乔若兰死而复生这样的阻碍俯拾皆是。这么多年来,这是我第一次每天都要在写作中面对挑战,不过好的是,那些阻碍被我一一破解了。
我认为这段时间我的创作力如此惊人的原因之一,是因为生活变得简单到了极致。在这段日子里,我夜里没有酒吧夜店可泡;白天也不用迷迷糊糊的猛灌咖啡、大把大把的吃维生素;醒来的时候也不会发现自己身边躺着一个前一天晚上勾搭上的妞儿——夜店里看着美若天仙的姑娘,第二天早上十点钟的时候往往会跟个充气的女鬼一样吓人。
你也许会说,我现在这状态不就是跟疫情的时候居家隔离的状态差不多吗,除了没咖啡和维生素以外?不,不一样,因为我这个快30年烟龄的老烟枪,疫情的时候一天能抽2包烟,可是现在我竟然连烟也不抽了!
就像我刚才说过的,其实有一天我曾怯生生的试探着管空谷幽兰女士要过一次烟,结果她当场就翻脸了,有一瞬间我以为她会因为一根烟宰了我,于是我当即就表示已经戒烟了。
所以我在这荒山乖得不得了,完全没有任何不良嗜好——当然了,吃止疼药上瘾除外。而且,这里也没有任何事让我分心,于是就养成了清心寡欲的好习惯。我现在的生活非常规律,每天早上6点,两粒止疼药加一杯白开水,接着是个回笼觉。8点的时候空谷幽兰女士会把热汤面送到本大爷炕边上。吃完早饭后上轮椅,挪到窗边,打开兼具哑铃功能的笔记本,一头扎进民国时期。然后是午餐和中午的那2粒药,接着午睡。起床之后有时改改稿子,有时只是看琼瑶的书。
哦,我还没有说完我这极规律的日常生活。到了晚上6点,空谷幽兰女士会给我送来一份简单的晚餐加2粒止疼药。7点的时候,我能听见她开始刷手机了,依旧是中西医养生和直播间——我就奇怪了,她手机里也没有钱,为什么这么起劲的看直播购物呢?
言归正传,差不多11点半的时候我会结束晚上的工作,然后缓缓的把轮椅摇回到炕边。当然,我已经可以很好的操控这台破轮椅了,不仅是因为我用得久了,还因为我的体力也恢复了不少,但是我觉得还是别让空谷幽兰女士知道这件事为好。总之,空谷幽兰女士虽然在外屋刷视频,但其实她一直在竖着耳朵听着我这屋里的动静。于是当我把轮椅挪到炕边上的时候,空谷幽兰女士就会及时的进来帮我上床。等到12点整,空谷幽兰女士会给我这天的最后2粒药,我吃完之后就会“咚”的一声一头栽到枕头上不省人事。
第二天早上起床以后又是一样的流程,第三天、第四天……也全都一样。
这样简单的日子,无疑是我多产的黄金时代的成因之一,但归根结底,空谷幽兰女士才是我勤于创作的最大动力——她在我对乔若兰的热情全失的时候,扮演了鞭策者的角色。
不知不觉中,《若兰还魂记》就已经写了将近20万字,虽然只是初稿,不过我非常快的顺过一遍,觉得写得还不错。
但是,我这段写作的黄金岁月在4月22号的一场暴雨中画下了句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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