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惠太妃在宫中宴请各宗族贵女,朝中命妇来宫中品荷。
各家女眷说说笑笑聚在一处,唯朝阳与五公主二人离席。
长信宫位于梅林之中,每每冬日红梅开遍,皇室都要来此奉香祭拜。
朝阳与五公主漫步于此,正入里间,便见堂中主位上坐着陆承胤,他正捧着香茗一副悠闲模样,仿佛等她们很久了。
“五姐姐和阿姊来的好慢啊。”陆承胤轻笑,殿外无人侍候,陆承胤便亲手为两位姐姐煮茶。
“胤儿?”朝阳吃惊,心中暗觉不对,“此时不该与太傅在议事吗?”
陆承胤抬眼轻笑,“才忙完想找出清静地方歇一歇。”
五公主没防备地坐于软榻上,一边还招呼朝阳一并歇歇脚,“胤儿才多大,更何况今儿宫里热闹,前朝是那些迂腐的老家伙,后院又是女儿窝。”
“也就此处清静,胤儿来也很正常嘛,你也别担心这那的,快来歇歇。”
热水滚着冒泡,陆承胤用热水净了茶杯,泡了壶雨前龙井。成色好,味道正,不消多久便出了茶汤。
陆承胤奉茶给两位姐姐,也适时“失言”说了太傅对摄政王的不满。
“今儿早朝,东胡人又搅扰边境安定,朝中人大多都是想两方议和的。”陆承胤叹了口气,“只是这不是长久之计,今年春天豫州才闹了旱灾。”
五公主闻言并无感触,“既然议和,定然是要给些什么,那东胡蛮夷靠马上安定的国家,左右不过是想敲些银钱罢了。”
陆承胤心中暗暗骂她蠢货,东胡与北夷二者是天昭百年心头大患,若不永绝后患,便是无尽吸血的蠹虫。
今儿给他钱粮,好让他将战士们养的兵强马壮在来骚扰边境吗?
“五姐姐说的是呢,太傅也是倡导议和的。”
朝阳沉默,她眼神复杂地看了陆承胤好几眼,他们一母同胞,她如何不知陆承胤心里如何想的呢
如今朝堂分为两派,一派主和,一派主战,胤儿这是想让她明立场。
朝阳苦笑,拉过陆承胤添茶的手,“这前朝之事,我们这些后宫的女子怎么听得明白。”
“阿姊虽不解这是仕途经济,但胤儿若用的上,银钱上阿姊定会相助。”
陆承胤深深地看瞧了一眼二人交叠的手,“阿姊说笑了。”
那杯茶没有添下去,宫外便匆匆走进一个小太监,朝阳细细打量一番,并不是跟着陆承胤的黄门。
小太监见有外人在,踌躇好一会儿,才贴着陆承胤耳语。
那人话闭,陆承胤才释然笑出声,“才刚忘了问今日品荷宴,怎么两位姐姐离席来着长信宫?”
五公主心直口快,“与你一样,躲躲清静。”
“惠太妃办这宴会,又不是与我们相看人家,呆在那又不自在。”
朝阳安静听五公主说话,心里却是忧心,前朝争端不断,现在后宫又横插一脚。
席上,惠太妃便一直不断提起她那侄孙女,不过是为了让朝阳多看看。
“是啊,十分无趣。”
陆承胤放下紫砂壶,“阿姊也觉得无趣,那就是没什么新奇的人物了。”陆承胤语调轻松却唯独咬重新奇二字,不让人多想都难。
说话间功夫,小太监又来寻过几次陆承胤,看起来像是要紧事。
“若有事便去吧,我与五姐姐也好说些女儿家的话。”
“那胤儿便不陪两位姐姐了。”
长信宫外步辇已备多时,陆承胤稳稳坐下闭目养神,一行人离开长信宫后,他才开口。
“处理好了?”带着不容置喙的威压。
“是。”
“好歹跟了朕这么些年……,”陆承胤噗嗤笑出声,“可惜是个糊涂的。”
“扔去喂狗算了。”
“是。”
陆承胤清瘦的手指敲击在步辇扶手上,仍是闭着眼睛,“听闻太妃向两位公主提了中宫人选?”
“是”小太监额上冷汗直冒,却不敢擦拭,“是,太妃的侄孙女,宋尚书的千金。”
“呵,真是趁火打劫”陆承胤真开眼,表情嫌恶,“太傅那边怎么说?”
“大人说,天子年幼,外戚掌权又逢连年灾祸,恐内患不除,危机百姓安定。”
“这样啊,明儿得空了去问问太妃今儿宫里来的是哪家戏班子。”
“太傅寿辰也快到了,他不喜热闹,就点出南柯梦助助兴吧。”
“以阿姊的名义。”
“是。”
陆承胤取下腰间香囊,反复摩挲着香囊上的纹样,“都想从朕这分杯羹。”
“视为母亲的,想从血脉上替换朕,亲生姐姐隔岸观火,最信任的老师,不过是想利用朕扩大权柄。”
陆承胤仰头看天,这就是他亲手选择的路吗?
“权者,生杀予夺,谋者攻心为上。”
“朝中可有主战者?”陆承胤随口一问。
“回陛下,只有摄政王与威远将军陶聿二人。”
陶聿……。
六月还未入盛夏,皇城内却生了一场大火,那夜朝阳才与陆承胤话闭,朝阳知道为他们姐弟之间的感情,也是为了向皇帝投诚。
陶聿被任用了。
这是陆承胤脱离他们的第一步。
“胤儿,阿姊没有不要你。”
朝阳身披月色凝成的霜,乌黑的发丝柔顺的下垂,长长的夹道他们只隔着□□步的距离。
陆承胤一身玄色,与夜一样沉寂的颜色,沉重的将他的影子拉长。
他没说我信阿姊。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阿姊,二人的眼眸相对,他看见的是慌张,她看见的是寂静。
离别不是在两人抱头痛哭的场景,只是在一个月圆的深夜,他们前一刻还在讨论戏文的百转千回,后一刻,他们伴着月光各自走向不同的方向。
五更时,宫里起来一场火,燃的华阳宫与寿康宫毁坏了大半,就连御前的静安殿也难逃一劫。
等众人知晓这一消息时,早已天明。
公主宅内,朝阳才起床盥洗,门房的人得了消息一路传进内宅里。
朝阳贴身女使得了二门传来的消息,一路匆匆行至暖阁,人才见了朝阳便俯首跪拜,“公主,宫里递了消息,昨儿夜里起火,静安殿也遭了火。”
“什么!”朝阳正欲戴冠子的手猛然一抖,冠子也重重摔在梳妆台上。
女使头更低了,“好在……,好在,陛下无碍。”
“驸马呢?”朝阳仿佛清醒一般,昨夜里驸马未得传召,来暖阁侍候。
“驸马一早就出门了。”女使恭敬回禀。
“叫人套车,立刻进宫。”这样的要紧的事,昨夜出事就该递消息进来的,朝阳不免疑从心起。
陆承胤受了惊,倒是没免今日的早朝,他脸色煞白右脚微跛,走路轻一脚重一脚的,被小太监扶着坐下。
虽不是第一次坐在这至高之位上,陆承胤还是不由心生慨叹,“高,太高了。”他能看到每一个人的面容神态,他要观察所有人,在这些人里找出他们的弱点。
众人跪拜行礼,听闻昨夜之事特加一句问安吉祥的话。
陆承胤慢吞吞吐出一句无碍,兵部便议起边境事宜,主和派还是力保初年休养生息,不宜有战事搅扰国内经济恢复。
“连年天灾,国库赤字连豫州春旱的赈灾银钱都是匀了才批出去的。”户部尚书常文济屈伸前弓,双手抡圆执着笏板。
“莫说前平反前朝旧案耗了多少人力物力,就是再要打仗兵部还得征兵,军饷钱又是一大笔开销。”
“常爱卿说的有理,朕昨夜与朝阳长公主拜谒祖庙,不禁记起列祖列宗在乱世里开辟一处安宁。”
“民为国之根本,国朝新立还需安稳,此事就议和吧”陆承胤强撑着身子,抬手指了指鸿胪寺卿沈良,“此事就由沈卿去议吧。”
下朝后众大臣离去,独陶聿还留在殿上,殿内侍候的小太监见情况有异,使了人去知会御前侍候的魏全。
陶聿被请入尚书房,陆承胤翻着去岁各部送来的请安折子,一边看一边不禁发笑,仿佛在看笑话一般。
陶聿进了殿,安安静静跪在一边,陆承胤挑眉,故意冷他半柱香,翻看完折子才恍然想起被冷落在一边的陶聿。
“看朕这真是糊涂了,竟未发现陶卿来了。”陆承胤指了指旁边的椅子,“魏全,怎么当的差,还不上茶。”
陶聿躬身谢道:“晨时听闻昨夜宫中走水,臣心中记挂陛下圣体,一时出神未注意时辰,叨扰陛下请陛下恕罪。”
陆承胤摆摆手魏全奉茶,“陶卿觉得,此时是否该战。”
“臣以为,蛮夷不除只会威胁国朝安定。”
陆承胤嗤笑,“这么说陶卿是反对议和?”
“非也,此时贸然开战只会劳命伤财,其一是我朝骑兵战力不如马背上征战多年的蛮夷,虽兵器先进但作战能力薄弱。”
“其二,据永和政……永和平乱才过去不到三年,朝中需要安定来休养平乱来带的伤害。”
陆承胤合上折子,不由多看了堂下这个黑口黑面的四品威远将军。
“此……。”魏全留在尚书房门外见一小太监慌张跑来御前,还摔了个跟头。魏全低声骂道:“没规矩的东西,御前岂能如此行止无状!”
“回公公,长公主入宫了,现下先去拜谒太妃了。”
魏全拧眉,单指了几下小太监便进房回禀,魏全凑近陆承胤仅用两人听得见的耳语回禀:“长公主担忧昨夜之事,进宫请安来了,现下正去太妃娘娘那。”
说完,魏全又退出屋内。
“陶卿一番肺腑之言朕甚为感动,快到午时了,陶卿便留在偏殿用膳吧。”
陶聿高声“谢主隆恩”倒着步子离开尚书房。
寿康宫内,三两个太医仍在看诊,一个摇了摇脑袋,一个摸着胡须,就是凑不出一句准话来。
惠太妃气若游丝,身边侍候着一个模样端正的丫头给她喂水。
朝阳听宫人说起昨夜状况,寿康宫里值夜的丫头打瞌睡,意外打翻了烛台,起先这火势还小没人发现,等众人发现偏殿都快燃的只剩灰了。
朝阳凑近惠太妃床榻,隔着帐子看她,人看着倒是无碍,但里子怕是不行了。
朝阳叹口气,只道生死有命。
“陛下可还安康?”
王太医照实回答:“静安殿火势小,只是陛下下呛了不少烟,倒是无碍。”
朝阳安心,嘱咐几句照看惠太妃,便坐步辇朝尚书房去。
这场火来的太巧,前几日朝堂上争吵不断,主和主战议论纷纷,却因这一场大火定了局势。
怎么就这样巧。
陆承胤命人摆了棋盘,一手执黑,一手执白。黑棋逼近,白棋便躲,一局下来,势弱的白棋堵住了黑棋的退路,只损失两枚白棋就吞下所有黑棋。
陆承胤笑笑,捻起那两颗牺牲的白棋扔进篓中。
*
熹宁二十七年十月,战船安全返航,陆昭和带着叶琬琰及七千亲卫返回郓都。
举城同庆,在天昭国的百姓眼里是这场战争为他们赢回传说中的神迹,那个消失在深海里的仙境,被一代代苍须人流传的故事,成真了。
叶琬琰坐在花车内很是费解,“一场让百姓都很乐意去打的战事,这很奇怪不是吗?”
陆昭和闭了闭眼,“很奇怪吗?”
“你在天昭人眼里,就是一个行走的五花,还是一个被精心培养的五花。”
叶琬琰气的攥拳,自从那夜海上夜谈后,二人从立场不同的死敌换了一个身份,他依旧是叶琬琰眼里很奇怪的人,他效忠国家攻打了她的国家,在他的立场上没问题,但他却说出让她自保的话,这很有问题。
二人相处半月,叶琬琰发现陆昭和是个纯粹的利己主义者,还是一个嘴欠的利己主义者。
进了城两人被安排在驿站,叶琬琰不明白但也没问,只是安静的当一个观察者,而陆昭和毫不意外这一谕令,嗤笑地摇摇头。
“这么多年,一点没变。”
晚膳做了羊肉,二人一同用膳,叶琬琰吃了几口酒煎羊,不由两眼放光。
“喜欢吃这个?”陆昭和看她一脸陶醉的模样,“多吃点,回头宫里也不用拿酒腌你去腥了。”
“他真的很讨厌。”
小皇帝真的是个心机boy。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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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做局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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