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有两所医院,一所在老城区,是南城县医院,被叫做老院,一所则在新铺起来没多久的三环边上,是一家新起的私立医院,也叫新院。
南城人生了病一般都会优先选择诊所,要是到了诊所也解决不了的时候,在医院的择定上往往都会选前者。
一来习惯了老医院,二来在县医院就医,相比样样都新、价格也刷新认知的新院来说,开销上会小很多。
打听到叶珖在新院的时候,璩多雨还小小意外了一下。
但转念一想,学校里关于叶珖家庭的那些传闻,他也就不觉得奇怪了。
璩多雨进医院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毫无疑问也是头一次来到位于偏僻三环边上的这所医院。
按照指示牌的指引,他和几个陪同前来的同学一起,一行人走人行小道,路过绿化良好的绿藤长廊,成功找到住院部。
楼道中,医院特有的味道充斥鼻间,作为添头的寸头收回四处打量的视线,忍不住咋舌。
“干净得都不像医院……还有刚刚坐的电梯,简直让本人深刻感觉到在县医院每次都要被人从电梯里推出去的我就是个笑话——医院的电梯竟然有不堵的??妈妈哎,要不是一路走过来到处都有大字指示,我都怀疑要走错地方了……”
他边上,瘦得跟根铅笔似的男生深以为然,狠狠点头:“确实太不一样了,县医院走廊里哪能这么干净?我奶奶住院时候我经常去看她,那道里头,全是各种临时床位,走路都麻烦!不愧是新院啊,真是见世面了。”
“行了。到病房了。”
璩多雨打了个哈欠,制止他俩继续发散,把提的一兜水果换了个手拎,腾出常用手来敲门。
很快,门被从里边打开。
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握着把手,疑惑看着他们。
“你们是……?”
璩多雨一愣,旋即道出来意:“你好,我们是来探病的。叶珖是在这里吗?”
他声音刚一落下,里间便有声音传出。
“是我同学,丙叔,你先去吃饭吧。”
璩多雨无声松了口气。
是叶珖。
被叶珖叫做丙叔的男人上下打量了由半大男生组成的探病小队好几眼,才把门打开,侧身容他们进入。
“他需要休息,不要大吵大闹。”
审视的、防备的态度。
寸头几人不自觉收敛了声息,跟在璩多雨身后,鹌鹑一样进入病房。
病房门重新被掩上,璩多雨看着几人拘谨的样子,嘴角微抽。
他尽量熟稔、态度自然地走近,把水果袋子放到叶珖床头的柜子上,随意扫过病房内的陈设。
“我刚回来就听到你的消息,吓了一大跳。学长,身体还好吧?”
不算小的病房内,只摆着一张病床,地面墙壁干干净净。床头的花瓶中插着新鲜的花。
叶珖身着病号服,单腿上打着石膏,半靠坐在病床上,怀中是一本摊开的书。
他看着璩多雨,淡淡地笑。
“我也吓了一大跳,不过还好,没什么事,只是腿有点不方便。”
即便是在这种情况下,叶珖看起来也不显多憔悴狼狈,他视线落在除了璩多雨外、几位明显拘谨的陌生学弟身上,淡而温和。
“谢谢你们来看我——坐吧,那边有椅子。不用把丙叔的话放心上,我是伤了腿,不是脑袋,大家可以随便说话。”
得了他的“金口玉言”,寸头几人才大出一口气。
自来熟地各自抽了椅子来坐,寸头紧紧挨着璩多雨,眼睛滴溜溜望着病床上叶珖。
“学长,刚刚那位是?”
“家里请的护工。”叶珖笑笑回应,“经验很丰富,所以有时候会严格一些,你们不要介意。”
几个男生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感慨。
护工诶!还是经验丰富的职业护工!简直是离他们生活好远好远的词汇。
铅笔杆男生双眼放光:“这么好的病房,还有这么好的护工,学长,你这一天得多少钱……——哎哟、我错了雨哥别打头!”
制止了他们的胡咧咧,璩多雨狠狠飞了几人一记眼刀,才又在安静中把话题拉回了正轨。
“严重吗?是不是得耽误开学了。”
终究是学生,三言两语也还是扯回到学业上。
叶珖颔首:“倒不算严重,但肯定是要耽误开学的。”
“开学就高三了,这得耽误多少事……会留下后遗症吗?”
璩多雨下意识看向他打着石膏的腿。
虽然叶珖表现自然,但终究过了这么一遭,和印象中先前在学校时的状态完全是天差地别的。想到这,璩多雨眼底飞快划过一抹厌恶。
“这些人骑摩托也太疯了,不是净给别人添灾吗?自己不要命,在自己身上作呗,凭什么让无辜的人给他们的错误买单。”
先前被他狠狠瞪过的寸头忙不迭附和:“就是就是。”
“要看恢复和锻炼,理想的话,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叶珖无奈一笑,不再说这个,“说起来,还没问你这次的战果。”
“雨哥可牛了,这次去打了好多比赛!”
有男生抢在璩多雨之前开口,骄傲之情溢于言表,仿佛在说自己的事迹,“杀得他们落花流水!”
饶是璩多雨,脸皮也耐不住他们这么吹了。
他扯扯嘴角,干咳一声:“还行吧……哎对,这还得多谢学长介绍的阿姨替我解决了后顾之忧,让我在外边才能放心。猫都肥了不少,一看就是没挨过饿。”
他一顿,又语焉不详地含糊,“还有……嗯,都很好。”
叶珖眼眸微微一闪,略显苍白的脸色不着痕迹亮了些许,他笑容不变:“能吃得惯就好。”
“当然能吃得惯了,她说很好吃。”璩多雨不假思索,想到璩知花的叮嘱,他把背包提到怀里,“对了,我这次来看你,也带着她的心意。”
他从包里拿出一张纸。
跟他贴得紧紧的寸头凑上去,看了一眼,讶然:“哎呀雨哥,你家猫还会画画?”
璩多雨:“……不会说话就闭嘴。”
他把画纸递向叶珖。
没有再多解释什么,他知道叶珖应该能懂。
毕竟这是彼此心照不宣的事。
叶珖双手接过那副小画,笑意微微敛起,认真地欣赏起来。
没想到璩知花的画还有这么被人认真观察的一天,璩多雨莫名不自在起来,他摸摸鼻子:“嗯……不是很适合探病,有点不合时宜,画得也不是很好,学长担待担待。”
叶珖没有说话,他把画放到掌心,用指腹轻轻蹭过画上已经干涸的颜料,似乎能够从笔触中想象到她挥笔时的样子。
良久,他收起赞叹和欣喜,眼底的笑容晕上些真实的温度。
“画得很好,风格独特,笔触细腻,值得收藏的作品,我很喜欢。”
这是在夸赞璩知花,虽然大概是场面话——璩多雨嘴角还是悄悄翘了起来。
他拉上包,矜持一点下巴。
“学长不嫌弃就行。”
叶珖摇头,揭过这茬,顿了顿后,随意地开口:“她怎么样?”
问句听在璩多雨耳朵里,自动翻译:她最近状态怎么样,是不是还和以前一样奇怪。
“就还那样吧,不过最近几天好像不怎么画画了……喏,这几天唯一的一幅,让我拿来看你了。”
当着同学的面,他也不好多说,只能含糊地应,顺便替璩知花刷刷好感——毕竟她曾经不正眼瞧对方,他心里总怕人家以奇怪的眼镜看轻她。
却不曾想,听完回答,叶珖却像是突然怔住般,双瞳微凝,半晌无声。半垂的眼帘下,掩着细碎斑驳的光。
他搁在摊开书页上的手指蜷了蜷,骨节分明的指在掌心留下暗痕。
似乎有某个瞬间,他连呼吸都是轻的。
璩多雨疑惑:“学长?”
叶珖回神,重新挂起笑容:“没事,就是想到了假期作业。”
璩多雨露出同情的唏嘘:“作业确实好折磨,还有一个月,我也得赶工了。”
人看过了,话也过了这么几轮,他重新整好背包,站起身来。
几位同学见状,纷纷起身告辞。
七嘴八舌的道别后,几个添头同学先行离开。作为本次探病一行主要人物的璩多雨,则缀在最后。
告辞的话即将出口时,叶珖先他一步开了口。
“多雨。”
没想到会被叫住,璩多雨眉毛一抬,诧异中带着些疑惑,又忍不住搓了一把小臂,有点微妙的古怪感。
……这是什么亲近的称呼。
他和叶珖也没这么熟……吧?
就是互相帮、不,是拜托人家帮了几次忙,怎么感觉这语气跟长辈似的?
璩多雨暗暗嘀咕着,看向对方:“嗯?”
“你明天有空吗。”叶珖笑容浅淡,温和地看着他。
璩多雨恍然:“是有事需要我做吗?好啊,明天我没什么事。学长尽管说。”
好歹人家帮了这么几次忙,礼尚往来是应该的。
叶珖笑意不变:“如果有空的话,可以再来一趟吗?我很喜欢今天你带来的这幅画,也想回一份礼。”
“啊?这就不用了吧,也不是什么很贵重的东西。”璩多雨微怔。
“礼物的价值在于投注其中的心意,我能够看出,创作这幅画的时候,她很用心。”叶珖语气平静而笃定,“而且画我的确很喜欢,回礼是应该的。”
璩多雨思考了一下,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无非跑一趟而已,便答应下来:“好,那我明天这个时候再来。”
……
下午时分,璩多雨回到家。
璩知花从听到动静时想要站起,但双腿好像黏在了椅子上一样,始终无法完成指令。
小院里,璩多雨照常到家先去看猫,乐颠颠逗了一通,惹得猫恨不得上嘴咬他才哈哈作罢。
璩知花听着,想要出声,喉咙却也好似哑掉,把她那些就在嘴边的问询给沉默。
几分钟后,璩多雨哼着不成调的歌回到屋里。又过了两分钟,他踏着轻快的步子推开了璩知花的房门。
“晚上不做饭了,给你带了份炒河粉,很好吃的。”
璩知花看着被放到桌边的面碗,唇瓣抿起,拿起筷子。
即便有种莫名的坐立难安之感,她依旧安安静静吃起了饭。
璩多雨没有离去,他绕到画架前,看了看上边还没画上一笔的纯白画纸,又溜到堆放着璩知花画作的墙角,翻看了片刻,摸摸下巴。
“奇怪,我怎么就看不出来哪里是值得收藏的作品……还非常‘用心’?”
璩知花轻轻咀嚼着青菜,疑惑看他。
璩多雨干咳一声,不再摆弄那些画。
他揣手进兜:“没什么——我今天去看叶珖了,他没事,精神也好着,而且医生家里和护工都挺上心的。你可以放心了。”
那股无从而起的坐立不安感顿时烟消云散。
璩知花紧绷的脸颊缓缓松和。
璩多雨又补充:“要么说这家伙受人喜欢呢,社交上也太有讲究了点……明明是他帮了我们这么多,结果他住院我去看他,他还非要给我们回礼。哎,感觉我之前有点错怪他,没准他是真的完美人。”
自言自语般念叨几句,他又对璩知花道:“明天我再去一趟,去接他的回礼。不过既然是给你的画的回礼,那我带回来就给你拿来,你可别拒绝了。”
璩知花耳朵虽然不会动,但心却灵巧跃起,随着他的话转向。
璩多雨说完,等不到回应,再看璩知花,她好似没听见似地,依旧安静地吃着饭。
小口地,细致而专注地。
他咂咂嘴,见怪不怪离去。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