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市的气侯湿冷，临近年关，大街上已有不少老人家在置办年货了。
出了车站，周影从口袋里拿出了从前那副黑框大眼镜戴在脸上，坐上了熟悉的11路公交车。
公交车缓缓前行，不时的晃荡。
看着车窗外熟悉的景色，周影生理性作呕的捂住自己的嘴巴。
“唉，车上可不能吐啊！”旁边的乘客大声喊了起来，吸引了一车人的注意。
“姑娘，你要吐得用袋子接着，吐到车上可不行！”大爷嘴里嘟囔着递上了一个黑色的塑料袋。
周影伸手接过，脸上微白的道歉：“不好意思，我会注意的。”
“注意了就行。”挨着她的大妈躲远了些，言不由衷的说了一句。
周影讪讪的坐在凳子上，攥紧了手中的塑料袋，将头瞥向了外面。
接近一个小时，车子才驶到舅舅家的小区附近。
周影下了车，沿着熟悉的方向走到自己住了多年的小区里。
小区里的树木在冬日的映衬下有些寂寥，道路两边的绿化带也泛着黄。
周影长叹一口气，找到了最里面的那栋小区楼，一步步走到那扇熟悉的入户门之前。
入户门还是跟之前一样，贴满了各种奇怪的小广告，修家电的，换门锁的，卖家具的……
她习惯性的从口袋里翻钥匙，可手一抻进去就顿住了，她早就没有这里的钥匙了。
嘴角扯出一抹无奈的笑，伸出手在门上敲了两下。
“咚咚咚——”
老旧的门，将声响传的很远，楼梯间隐隐还有回声。
没人开门。
周影又准备抬起手敲一下。
可手还没挨上门，就被里面的人拉开，露出里面人的身影。
“谁啊？”
里面的人大喇喇的问，却在看清周影的一瞬间愣住了。
周影仔细打量着自己很久没见过的表妹，穿着毛绒绒的睡衣，头上的发丝像是鸡窝一样，脚上还踩着那双黄色的拖鞋。
周影指着里面：“月月，舅舅在家吗？”
李芳在沙发上看着胡月已经在门口待了很久了，出口问道：“谁在外面啊，月月你别一直在门口站着啊，家里的热气都散出去了，空调费涨了你交啊！”
尖利的女声堪比最亮的音响，一如当年。
周影笑了下，自己走了进来。
胡月后退了一步，给周影让出进来的空间，然后跟在周影身后关上了房门。
周影抬头打量着屋子，屋内没什么变化，跟她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
李芳还埋着头追剧，没注意到这边的情形，嘴里不满的嘟囔：“月月，你都这么大了，赶紧工作要紧。咱家每个月开空调的费用都快付不起了！”
周影看着沙发上邋遢的女人，眼里浮现一抹厌恶。
胡月看着自己妈妈还想骂自己，大声呵止：“妈，别说我了，你看谁来了？”
李芳放下手机，嘴里嘀咕着：“咱家还能来什么人？左不过”抬头间，看到了周影，手机都有点拿不稳。
周影皱着眉问：“舅舅呢？”
李芳慌张的从沙发上面站了起来，扶了扶自己头上乱糟糟的头发，干巴的脸上扯出一丝笑。
周影看着她这个表情，追问道：“我舅舅呢？”
李芳讪讪的摸着自己的头发：“你舅舅，你舅舅上班去了。”
上班去了？
周影的眉头拧在了一起，拿出自己的手机，调出聊天的界面，指着手机上的消息问：“你不是说要我来看我舅舅最后一眼吗？为什么还上班去了？”
胡月在边上有些摸不着头脑，嘀咕道：“什么最后一面，我怎么不知道？”
李芳赶紧拦住她的话音：“你能知道什么，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姑娘。”
周影没管李芳的话，立马转头看向了自己的表妹，反问：“你不知道舅舅生病吗？”
胡月的脸上还是懵懵的。
周影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下便生了气，指着李芳问：“你在骗我是吗？你居然拿舅舅的身体骗我！”
掷地有声的怒喊在小小的屋子里炸开。
李芳先是被吓了一下，转即就得理不饶人的说道起来。
“我骗你什么了！你舅舅就是病了，病的要死的那种！你一个外甥女，好歹他把你养了那么多年，怎么就不应该回来看看！怎么，这么多年混得不错，就想把我们这穷亲戚甩掉了？”
李芳的声音一下接一下的大，喊得人耳朵锐疼。
可边上的胡月却先回过神来，“妈，你在说什么啊，我爸病了我怎么不知道！”
李芳两手一拍：“你什么都不关心知道什么？”
周影别开红着眼眶的脸，手在脸上蹭了一下，又转头看向李芳问：“舅舅生了什么病？”
李芳眼珠子转的飞快，嘴上拖延着时间：“生了，生了……”
边上的胡月着急的快要哭了，“妈，你说清楚啊，我爸到底怎么了？”
李芳一听胡月的话瞬间就火大了，伸手点着胡月的胸脯：“这会子知道关心了，早干嘛去了！”
“舅妈”周影忍不住的的喊了出来，“我舅舅到底怎么了！”
悲切的声音一出，李芳骂人的声音顿住，有点不自然的舔了下嘴唇。
李芳眼神四处看，就是不跟周影对视，缓缓的坐在了沙发上：“就是，就是”
就是了半天，也没说清楚是什么。
李芳忽然看到沙发旁边的膏药盒子，眼神一亮，站起来指着膏药盒子：“就是腰肌劳损。”
“对对对，腰肌劳损。”
李芳弯腰将膏药盒子抽了出来，将它怼到周影的眼前，很欣喜的说道：“你舅舅腰肌劳损，很严重的，都要直不起腰了！”
周影眼睛闭了下，拿过膏药盒子，“舅舅生病，您很高兴吗？”
李芳脸上的笑一僵，指着周影：“你怎么说话的，你舅舅生病了，我就连笑都不能笑一下了是吧！那你舅舅死了，我是不是还要天天去哭坟啊！”
周影眼神一利，直勾勾撞进李芳的眼里，李芳说到最后，嘴巴还有点哆嗦。
不知道周影怎么出去了这么多年，气势都这么强了。
李芳弱弱的避开周影的视线，转看着边上的桌子。
“舅妈，我不是这个意思。”
李芳安静了之后，周影才缓缓开口。
李芳却将头撇向一边，嘟囔着：“谁知道你什么意思。”
周影假装没听见李芳的抱怨，继续问：“舅舅现在的身体状况怎么样了，做检查了吗？医生怎么说？”
李芳眼神一闪，瑟缩的坐在沙发上，嘴里小声道：“你也知道我们这样的家庭条件，哪有什么钱去做检查啊，疼都是忍着的。忍过这一阵，能活就活，不能活那也没办法。”
周影吸了一口气：“舅舅做工这么多年，不会连检查的钱都没有。”
李芳一听这话瞬间就炸了，这话什么意思，她把她舅舅的钱据为己有，不给他瞧病呗！
“周影，你舅舅这么多年挣得那点钱，开销你们三个都有点难，哪有什么存钱！我这么多年都没见到他几分钱，他挣得那点全花在你们身上了！那两个是他生的也就罢了，还要养你。”
说完还鄙视的瞅了周影一眼。
周影脸色微白，不想跟李芳说这个事：“舅舅在哪，我带他去做检查。”
李芳插着手臂指着窗外的方向：“搬货去了。”
周影知道了位置就要走。
李芳却在身后意味不明的说道着：“你要是真想你舅舅多活两年，就把他这些年花在你身上的钱还给他，省的他腰都直不起来了，还要一天到晚的搬货。”
周影的身影一顿。
李芳接着道：“你舅舅这么多年对你不差，你现在混得好，要是看着他这样不管，他可真的就死路一条了。”
周影没说话，拉开门出了屋子。
屋子里还能听见李芳训胡月的声音，穿透了整个楼层。
周影耸了一下鼻子，低头出了居民楼。
舅舅上班的位置就在小区前百米处的工厂，她从前去送过很多次饭，上下学也会路过那边。
想到舅舅现在的身体状况，周影快步往工厂的方向走着。
“小影！”
一声呼喊在耳边响起，很熟悉的沉闷音调，即使带了点激动，也没多高昂。
周影顿住脚步看向身边佝偻过分的男人，眼泪一下子就掉了出来。
“舅舅”周影哽咽着拽住胡杨的袖子：“你怎么变得这样了！”
周影哭着蹲下身，放开了胡杨的袖子，整个人都有些崩溃。
胡杨浑身像是只剩下了骨架子，本就黑瘦的身子看着十分吓人，身上的衣服已经黑到看不出颜色了，配上佝偻的腰身，整个人像是被打折了一样。
胡杨不自在的扯着自己的袖子道：“年纪大了，都这样。”
“可是你都不到五十啊！”周影抱着自己的双腿，泣不成声。
胡杨无奈道：“没什么大事，就是看着瘦了点，我没有三高，也没有什么不舒服，之后多吃点就好了。”说着还站直了身子，抻了抻腰，“我就是刚下班累到了，真没事。对了，你怎么回来了，我前天还在电视上看到你了？”
胡杨不想再跟周影说自己身体的事，扯起了别的话题。
自以为周影会高兴些，却不知道周影现在的状况，还巴巴的看着周影，笑的很开心。
周影眼泪还挂在眼角，努力扯着笑：“我放假了，就想着回来看看你。”
胡杨高兴的摸摸自己的脑袋：“好，今天有没有想吃的菜啊，我这就去市场买。你舅妈还在家里呢，月月也在家，晨晨还在学校没回来。”
周影站起来拦着胡杨，笑着摇摇头：“不用了舅舅。”
说着从自己的口袋里面拿出了一个布包，塞进了胡杨的怀里。
“舅舅，我今天晚上还要赶回去拍综艺呢，就不多留了，这个是给你带的礼物，收好了。”
胡杨感受着布包的重量，脸上惊得张大了嘴，就要把布包还回去。
周影赶紧按住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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