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棠艰难地移到了窗台,侧身回望,有哒哒哒的脚步声正从外面传来,得赶快行动了,他使出了全身力气,两手往窗台上一撑,跃过了窗台,踩在了柔软的草坪上。
跑!
他慌不择路地沿着墙边儿快速奔逃起来,抬眸斜向上望去,从这个角度透过未拉严实的遮光帘,可以看见裴听卧室里灯光亮着。
他深呼吸一口气,趁着没有人注意到,借着无边夜色的掩盖,跑出了大门。
汗水已经浸湿了他的后背,他身上什么也没带,打不了车,只有靠双腿。这片区域全是别墅住宅,优雅的路灯安静地立在道路两侧,简直和此时狼狈的他形成鲜明的对比。
冰冷的夜风从他的脸颊刮过,飙升的肾上腺素击退了裴听给他下的药,他再清醒不过了。
他没有回头,尽量往道路两侧的林子深处跑。迈开腿的时候,脚下一崴,头往地撞,沿着脚下的坡,皮球似的滚了下去。
操……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掉链子。
他手往后一撑,浑身发力,站起来又继续跑,直到穿过了林子,来到另一条路,一道刺目的光线倏地扫过他惊慌失措的脸,他抬起胳膊遮住眉眼,嘶鸣般的喇叭声划破长夜,车头在距离他仅不到二十厘米的地方紧急刹车。
他脸色一白。还愣着看个屁啊。能跑就跑。
“等等——”
刚想拔腿就跑,却听见背后传来一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
是他……
司机师傅今天开心坏了,赚的钱比平时多八倍。他热情地招呼坐在后座的裴棠:“嗨呀,这个误会大了,我还以为你就是那个……,哎,算了,不重要了。”
“那个什么?”裴棠坐在后面,没理解到司机的意思,见他欲言又止,更加好奇了。
司机师傅看了看坐副驾的覃年,尴尬一笑:“哈哈……可以说吧?”
覃年想见裴棠想得发疯,此时真见了,又不知道怎么开口了,他抱着手臂看不出此时的心情,估计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点了头。
“你别生气哈,我还以为你是三儿呢,就……就勾引这小伙子老婆的男人。主要是这小伙子当时叫我跟上你们那辆车的时候,你是不知道,他着急得哟,我就下意识联想到了我老婆跟人跑了的场景,义愤填膺地追上来了。”司机笑了笑,目视前方,道路两侧,忽近忽远的烟花依次绽开。
裴棠没生气,他又不是开不起玩笑的人:“哟,那您这社会责任感很强啊。”
司机嘿嘿一笑,笑出了一抹羞涩来:“……哎,哪里哪里。回头记得给我个五星好评就好了。”
司机把他们拉到目的地,扬长而去。
裴棠下车后才发现这里竟然是万苏大学的校门口,头上的雾水还没有消散,就听见覃年说:“我现在住学校的教职工宿舍。”
裴棠当然知道覃年不住以前那里了,他说:“你为什么把我一起带到你宿舍来了……覃年,你要知道,我们已经分手了。”
覃年被他这话刺激到了深处,脚步一顿,回望他:“分手了就不能说话了吗?分手了两个人就得成为宿敌吗?还有,你刚刚为什么从林子里跑出来……你的伤。”
他的目光在裴棠破了皮的额头停留了好一会儿。
伤?裴棠下意识抬起手要去摸自己的额头,却被覃年抓住了手腕,“别去摸,手上有细菌,会感染。”
裴棠看了眼自己满是泥的手,也许,覃年是对的。
“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裴棠神色冷淡,“哎,你放开我。”
“放开你?”覃年装作听不懂,抓住裴棠手腕的手反而收得更加紧了,他不由分说地拉着裴棠往他的宿舍走,“跟我回去,今天你必须跟我讲清楚。”
“哎!覃你!你这是干什么!”裴棠被他连拖带拽地拉进了宿舍,“我告诉你,咱俩已经断了。”
覃年的宿舍是个单间,有床有桌子有沙发,布置简约。他拉着裴棠进去,然后赶紧把门锁上。
“坐着!别动!”覃年让裴棠坐在沙发上,从茶几的抽屉里翻出了创可贴,十分粗暴地贴在了他的额头上。
又去冰箱里拿了两罐啤酒,啪一声,搁在茶几上。
看来今天他不交代点什么,覃年是不会放过他了。他咬了咬后槽牙,豁出去了:“覃年,你究竟想干什么!”
“干什么?”覃年拿起一罐啤酒,拉开拉环,猛地喝了一口,“裴棠!来!告诉我!为什么不辞而别!你知道我这一个多月是怎么过的吗!你知道我找你快找疯了吗!你知道我有多绝望吗!你拉黑删除我的联系方式,不给我任何机会解释,裴棠啊,我是人啊,我也会痛啊……你怎么能就这么走了!”
裴棠耳朵嗡嗡作响,随即轻笑一声,拿起另外一罐啤酒,同样猛灌了一口,“为什么?我也想知道为什么!解释?哈!我怎么知道你到底在想些什么?我怎么知道你的解释掺了几分真心?你上下嘴皮子一碰,黑的也会说成白的,我拿什么去核实?”
覃年眉头皱成了川字,“裴棠,你怎么会这么想我?我跟你在一起的这段时间,我的心是真是假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吗?我专门去调过监控,你走的那天,许南意他们一家来找过你,我不知道他们跟你说了什么,但,裴棠,你当时就真的一点都不相信我吗?就一点也没想过,我或许是被冤枉的吗?”
“冤枉?”裴棠扑哧一声笑了,“覃年,还给我装呢?你大学时候的那些事儿,我可是清楚着呢。”
“我……”覃年瞳孔骤缩,脸色一白,原来裴棠离开不仅仅是因为许南意那件事,“你听谁说的?他们根本就不了解事情的真相!”
他几乎哀求道:“裴棠……你相信我好吗?事情不是你想得那样!”
“那是怎样?”裴棠说,“要我把照片都甩你脸上你才会承认吗?一定要让我们以难堪的方式收场吗?”
覃年脸上再不见一点血色了,“谁给你看的照片!究竟是谁给你看的照片!我砍了他!”
见覃年反应这么激烈,裴棠的心瞬间凉到了骨子里,“……覃年。”
覃年倏地抬起头。
裴棠喉咙滚了一下,眼底死灰一片,“上次不辞而别,算我错了,这次你我都在,当面说对你我都好,我们分手吧……”
他把那罐未饮完的啤酒喝尽了,徒手将易拉罐捏成皱巴巴一团,扔进了垃圾桶里,转身离去。
覃年几乎是扑上来,拦住他的去路:“裴棠,给我五分钟,五分钟我一定把那些照片的事情解释得清清楚楚,好不好?”
裴棠冷眼看他,“让开。”
“两分钟,好不好?”
“让开。”
“一分钟……”
“滚……”
裴棠绕过他,拧开门,走了出去。覃年僵在原地,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等他追上去的时候,裴棠已经上了一辆轿车,轿车的驾驶座车窗敞开着,他注意到里面的人,是祁河。
这时,一通电话打了进来。
“喂?是覃年先生吗?你房子着火啦!赶紧回来吧!”小区物业管理人员尖着嗓子大喊大叫。
而这火,是裴听放的。他开门进去发现他爹跑了,加上他爹偏偏还没带手机,他没办法定位到他爹,他派人查了监控,最后成功查到了覃年头上。
怒意恨意一触即发。
为了让覃年滚回来,他撬开了覃年家的锁,往里面泼了汽油,一把火点了。
火势越大,他越兴奋。
覃年把房子出租给了好兄弟宋湘,宋湘带着老婆回老家团圆去了,覃年联系不上人,着急慌忙往家里赶去。
好在他赶回去的时候,消防员已经来灭火了。消息以旋风速度传到了他爸妈耳朵里,老两口两眼一黑,在新年的钟声敲响之前,一起被120救护车送进了医院。
老两口倒下了,覃年既要忙着处理房子的事,又要忙着上医院照顾父母,加上自己又失恋,他几乎是吊着最后一口气在活着。但凡再来根稻草,他就会成为那只被压死的骆驼。
他调过监控,知道房子是裴听烧的,他曾经答应过裴棠,把裴听当亲儿子看待,他没有报警,默默承受了这一切。在他心里,他始终觉得亏欠裴棠。
终究是他,让裴棠失望了。
这场火不仅烧光了他家里的一切,还牵连了上下楼层的邻居。邻居给出私了的报价:“赔偿八十八万……”
他答应下来,白纸黑字,按下手印,写下欠条。
父母的医药费、房子损失的费用、赔偿的费用,这些费用就像是一座大山,压得他几乎不能呼吸。
这一刻,他才彻底清醒过来,自己是那么穷,那么的无能,祁河说得没错,自己配不上裴棠。
裴棠就像是天上的月亮一样,遥不可及。
是他,不自量力了。
爱一个人其实并非要跟他在一起,只要裴棠能够幸福、快乐、平安,一辈子无灾无难,对覃年来说已经够了。
元宵节的这天,覃年走在灯火通明的大街上,感受着新年的余温,他想他该释怀了。
可是……他还想再见他一面。
不知道裴棠还在不在国内,他决定赌一把,他把裴棠送给他的那把陨石手枪装在包包里,希望这把手枪能够带给他好运,坐上了前往裴棠郊外别墅的车。
就见一面吧……哪怕见一面。
车从城区驶向了郊外,他的心平静且期待。
突然,有人来电,来电人是他姐姐,她姐姐几乎是哭着给他打的电话:“覃年!你快来!你姐夫……他……他……找来了好多人……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为什么非要是这个时候?!他烦躁极了。为什么要选在这个时候给他打电话?!
“姐!你别哭!我马上来!”覃年不舍地看了一眼远处已经能看到的别墅区,狠下心来,咬了咬牙,“师傅,麻烦调一下头,谢谢。”
祁河上次来把裴棠接回去后,裴棠跟裴听大吵了一架,裴棠怒气上头,甚至伸手打了裴听一巴掌:“我他妈是你老子!你居然给我下药!你这个逆子!你给我滚!”
裴听也很疲惫,争吵过后,拉着行李箱飞往西班牙了。
裴棠消沉了一段时间,最后在祁河的引荐之下,进到了庙里,吃斋念佛,修身养性。
而这座庙,就是他和覃年曾经“拜堂”的庙。
这里并不僻静,每天都有许多来上香的游客,他除了读书写字之外,每天干得最多的事情就是扫地。他几乎不敢闲下来,闲下来他就会疯掉。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他的心态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一开始的浮躁,慢慢地变得平静,心里的伤口,也逐渐愈合。很多事情的真相,对他而言,都不重要了。
一天,他跪在蒲团上念经,手里的佛珠突然断了。他倏地睁开眼睛,一股难以形容的感觉涌上心头。
自从那日后,他心神不安的感觉越发强烈。他在庙里住了三年,下山了。
他下山后,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第一个目的地居然是他以前住过的那个公寓。
他在小区楼下见到了那个住对门的男人,他后来想起来了,那个男人就是覃年的师弟,宋湘。三年过去了,宋湘的孩子已经会走路了。
宋湘推着小推车在小区里遛娃,裴棠走过去向他打招呼,宋湘在见到裴棠的那一瞬间,瞳孔微缩,僵住了。
咖啡厅。
宋湘十指交扣,面色沉重:“覃年他……他在两年前的清明节那天被执行了死刑……”
裴棠听到这个噩耗,大脑一片空白,心跳戛然而止。
宋湘继续说:“其实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他姐夫居然是个赌徒,每天晚上都会趁着妻子孩子睡着了,偷偷打车去赌钱,先是几十万几十万地输,后来又几百万几百万地输,到处骗钱,骗不了就贷,各种贷,欠下了巨额高利贷,最后他姐夫实在走投无路,直接把他姐给卖了抵债,覃年赶去后,疯了,直接开枪射杀了她姐夫……”
“哎,你说,覃年哪儿来的枪呢?”
“……”
裴棠至今不知道那天他是怎么走出咖啡厅的,他也至今不敢去覃年的墓碑前看一看。好像只要不去看,覃年就永远活着一样。
从此,他不论是走在繁华热闹的大街上,还是走在静谧的山间小道,亦或是等红绿灯时遇到的过斑马线的少年,他都会下意识的多看几眼,万一是故人呢?
他一面相信他回不来了,一面又相信他会化作这世间的万物,永远陪伴着他,直到地老天荒。
后来,他答应了刘院长的邀请,到万苏大学任教,他想以这种方式替覃年活下去。
能活多久?还有多久能在时光尽头相遇?
答案不知道。
走着看吧……走向余生里接连不断的狂风暴雨,走向他此生如此爱过的人。
全文完
致我亲爱的盆友们:
写了两个月,不多也不少,感谢两个月的陪伴。(^V^)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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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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