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圣保罗都快被廖小峰找遍了,也没看到齐天磊的身影。
办公室的老师听见喊声纷纷探头出来看,诧异这个时候还有学生留在学校里没有离开。
最终当廖小峰气喘吁吁、浑身大汗地走出校门时,竟看见齐天磊正在角落里的树荫下,无聊地踢着石子,像是在等他。
“怎么这么慢才出来?!”甚至还埋怨上了他。
“你去哪儿啦?!”纵使是好脾气,这会廖小峰的语气也不大好,早知道他就不傻傻地满学校找了,真是怪会给人添麻烦的。
齐天磊抿了抿嘴唇,随即把头撇向一边。
他不想告诉对方,自己是因为钱包不见了,所以这会他其实心情已经荡到谷底。
实际上,他也不清楚钱包里到底塞了多少钱,但在和齐康吵过架后,那点钱立时变得弥足珍贵。
这下完了,钱包丢了,又不能舍下面子回家,他的人生完全没了方向。
本想找一找玩的好的几个朋友,可转念一想,他不愿把家里的污糟事说给别人听,那些人的父母都是同齐康有些生意往来的,平常在一起吃喝玩乐倒也算了,要是知道他妈被齐康这样对待,还不知道要在背后怎么编排齐家。
从来骄傲惯了,他不能失去人前最重要的东西。
况且现在每天都要去医院看望妈妈,实在不想同那些人暴露自己脆弱的生活。
齐康不是说他抛不下大少爷的生活吗?那就看一看,他到底抛不抛得下。
收敛几分锐气,齐天磊垂着眸子声音有些发软:“走吧,回医院。”
“你东西取到了吗?”
“取到了。”
这一天两个人又是在护士来赶时才回的家,对于晚上住在哪里这件事,廖小峰没有多问一句,和齐康闹得那样僵,他知道齐天磊自然而然是不肯回家住的。
留了言到廖大正的call机上,两个人便一前一后走出医院。
齐天磊抄着口袋默默跟在后面,出到路边顺手拦了辆的士,他拉开门朝前面喊:“别走,我叫到车了!”
“叔叔,不好意思,我们不坐车。”廖小峰赶忙跑回来,对着车内解释。
那司机瞥他一眼,嘀咕两声兀自开走了。
“为什么不坐车?不坐车怎么回你家?”
“的士太贵了,”廖大正给的钱虽然不少,但廖小峰惯常精打细算地花,“前面有小巴站,坐那个回家。”
果然,街角拐一道,便能瞧见长长的排小巴的队伍,齐天磊张了张嘴想要否决这个提议,但他到底没钱也没话语权,人生第一次把肚里的话强行咽了回去。
心里却是忍不住想:从来没坐过什么小巴,那东西没冷气不说,这么多人挤在一辆车上恐怕味道也不好闻,而且从哪里知道,小巴到底去不去深水埗呢?
廖小峰完全不知道大少爷此刻的纠结,他像是提前预知一般,安安稳稳站在队伍后头,默默等着车来。
这个点下班的人多,来了一辆车,正好轮到廖小峰前面一个人,车里的座位完全填满,得等下一辆。
“哎?他怎么就开走了?”齐天磊顽固地想要去拍车门,身后的队伍都拿眼瞧着他,以为是闹事的小马仔。
廖小峰只得红着脸把他拽回来:“搭满了当然就走了,你别追,我们等下一辆。”
终于上了车,一段路走走停停开了快一个小时,齐天磊自顾自坐了靠窗的位置,他还是嫌车里味道重。
廖小峰坐过道边,车子启动后,他从包里掏了本书拿在手上一页页地翻。
颇有些诧异地扫了好几眼,书脊下方贴了蓝色的标签,齐天磊认出那是学校图书馆的标签,这书好像是杜拉斯的《The Lover》,英文翻译原版。
这书沈琳就有一本,还是珍藏法语原版,是托了位朋友在国外买了邮过来的,不只是《The Lover》,沈琳的藏书可谓是丰富多彩,连带着齐天磊从小耳濡目染,他其实是很喜欢读的,只不过,沈琳不在身边,这项爱好便逐渐被搁置了。
因着这本书联想到沈琳,齐天磊烦躁的心情稍稍消解几分,车里灯光昏暗,廖小峰只能依靠窗外的街灯一行行地读,街灯把齐天磊的影子映到书上,且从后往前飞快地、一次又一次地滑过。
生怕惊动读书人,大少爷破天荒地把脊背贴倚座位,为光主动让出分寸。
也可能是不想让廖小峰发现,他在悄悄看他。
随着街灯一起窜进来的风,将廖小峰额前的鬈发轻轻撩起,也许是读到男女主在渡船初见的情节,他一边嘴角不自觉勾起,悄悄嵌进柔和的脸颊里。
难得,在齐天磊认识的那些人里,吃喝玩乐便是第一等要事,读书只能发生在实在无聊的时候,躺在家里的绒布沙发上,翘着脚品着酒,然后读了两行便呼呼睡一下午。然而此刻,这个穷司机的儿子,竟然可以在如此嘈杂的环境中,捧起一本书来看。
这不得不令齐天磊对廖小峰的印象有了点改观。
小巴没到目的地,廖小峰便收了书带着他下车,街对面是条灯火通明的市场,走进去就能发现,卖菜卖水果、衣服首饰批发的,应有尽有,齐天磊甚至还看见了标着名牌商标的水货,并且还不少。
这又是一次小小的视觉震撼,廖小峰十分熟稔地走进一家服装摊位,只见临时搭建的四面木板墙上挂满了花花绿绿的衬衫,花绿未铺满的狭小缝隙中,又夹杂了品种不多的三角、四角内裤。
“老板,拿两条内裤,不要花的,”跟着廖小峰回头,“你穿几码?”
“哎呀,他这个有什么好选的,来!”老板是内地口音,他只瞟了一眼,接着豪气十足地摔出一沓到桌面上。
见齐天磊好像突然噎住了,廖小峰自顾自拆了包装,拿起一条转过来隔空对着比较,随后还是不满道:“感觉还是有点小,老板要2条大一码的吧。”
齐天磊:“……”
其实廖小婷的衣服都是哥哥买的,包括廖大正的,也都出自于这个市场,“便宜点,我常来的。”
他一点都不觉得给别人买衣服是件不好意思的事,在市场里转悠了半天,内裤、汗衫、T恤、外套……精打细算又结结实实买了好几件。
出于寄人篱下的现状,齐天磊在囧了一会后,只能默默接受。
他必须得住在廖家,至于住多久,不知道,目下只取决于齐康是否能够先服软,可想也知道,那几乎是不可能的,因此,廖家他肯定要待上一阵子,或许是很长的一阵子,所以来买衣服也是对的。
等到手上拎了大小好几个塑胶袋后,齐天磊竟觉得恍如隔世,可他下午刚吃下颗秤砣,铁了心的程度正处在高峰点。
甚至于能够接受贴了假标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天啊,人的应变能力怎么会这么强?
买完了衣服,廖小峰又风风火火赶到隔壁街上,是条泥泞的菜市场,时间有些晚了,商户们纷纷开始收摊,铺塑料布的声音此起彼伏,一条街上大半的电灯都已经熄灭。
也不等齐天磊,他径直跑到肉铺前头,观望片刻,终于成功拿下一颗没那么新鲜的猪心。
买完了东西,廖小峰心满意足地往几条街开外的旧楼走,今天花了不少钱,不过也亏了廖大正临时塞给他的那些,这个月的生活费倒也还算充足。
良久他才注意到身旁黑着脸的齐天磊,这是哪里又不满意了?
他不知道,齐天磊此刻故意站他左手边,只想避开右手拎着的那颗红褐色的猪心,大少爷从没见过这样恶心的东西,别说是家里,就是在外面酒楼的菜单上,也没见过。
难不成,这是要拿来做过他吃?
呸呸呸!齐天磊感到一阵恶寒,竟开始怀疑方才在小巴上默默看书的少年,是不是被什么东西给夺了舍,任他怎么刻意比较,也没法和此刻拎着猪心的少年重合到一起。
要不是害怕那东西挨上自己,他真想抢过廖小峰的书包,翻一翻里头是不是真的藏了本《The Lover》。
“咳……嗯,今晚我和小婷睡小房间。”廖小峰忽然开口,眼神往他额上心虚地一瞟。
齐天磊没反应过来,随即下意识摸上自己光滑的额头,止血贴不知在哪儿彻底掉了,伤口还未完全结成疤,碰到鲜红处不免产生酸麻的痛感,强行帮他回想起昨晚的惨状。
原来,是以为他还在生昨晚的气。
“不用,床分你一半,”他嘴角下扬,有些恨声,“只要你不睡地上,就行。”就谢天谢地。
两个人从中午到现在还没吃上饭,到家之前,在路遇的小摊草草吃了碗馄饨,饿了这么久,就算是齐天磊,这会也不得不闷头全部吃完,热汤带出满头的汗,放下瓷碗后,他嘴角沾了片干虾皮,用手背一抹,虾皮随即被意犹未尽地扔回嘴里,干嚼两口尚能回味方才的鲜咸。
没了廖大正,家里就剩廖小婷嘀咕个不停。
齐天磊坐在沙发,塑胶袋里的衣服被廖小婷一一翻了出来,他赶紧藏起那两条新内裤,不时用手拂开围绕自己叽叽喳喳的廖小婷,廖小峰则是进了厨房,“乒乒乓乓”不知在忙什么。
没一会,厨房传出阵阵肉香,小吃货丢下手里的东西,雀跃着就往厨房跑,又被哥哥给推了出来:“小婷乖,这是给你沈伯母熬的汤,你不能喝。”
猪心竟是这个作用!
给沈琳喝,她怎么能喝得下去?!
隔着些距离,齐天磊瞧见厨房的灶台上,瓦罐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刚要上前发表意见,廖小婷又娇滴滴磨起人来:“就吃一点儿,就给小婷吃一点儿吧,哥,求你了~”
小吃货每次撒娇都不会落空,廖小峰于是投了降,他刮刮妹妹的鼻子,同意再炖一会便乘一碗出来给她。
“那给天磊哥哥也来一碗。”廖小婷愈发过分。然而她的好意到底落了空,齐天磊攥着新内裤去卫生间冲澡,顺便拒绝道:“我不要!那么恶心的东西!”
当齐天磊穿了一身新走出卫生间的时候,桌上已经摆了一碗热乎乎的猪心莲子汤,廖小峰怕妹妹烫着,让她等凉了再吃,她只好趴在桌上静静等着这汤变凉。
却被哥哥一把扯进卫生间:“小婷乖,先冲了凉再喝吧。”
现在,客厅里只剩下齐天磊和那碗汤,大少爷边难受地挠着脖子,边走到桌边仔细观察,甚至屈尊降贵地用勺子小小地搅拌了下。
猪心已经被切成合适的块状,和莲子掺在一起完全没了刚拿回来的恶心样,又因为加了生姜片,葱段和红枣,除了汤底略有些浑浊外,上头的汤色却是带了丝黄澄澄的清澈。
闻起来味道也是香的。
实际上,回家前的那碗馄饨已经消耗得差不多,齐天磊捏了捏勺柄,一个没控制住迅速把勺里的汤含进嘴里。
好喝!脑袋里登时蹦出这两个字来。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整碗汤早见了底,卫生间的水声已经停下,眼见着兄妹俩就要回到客厅,齐天磊速速归好碗勺,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地进了自己的房间。
刚躺上床,只听外头廖小婷兴奋地奔出来,走到桌边脚步一顿:“哥,我的汤,我的汤怎么没了?”
只能装睡,一颗心还“砰砰”直跳,屋外头廖小峰立时便猜到是怎么回事,他安抚了妹妹,笑呵呵进厨房又乘了一碗,直到在卫生间洗完衣服,他仍觉得嘴硬的齐天磊实在是好玩。
不过短短两天,大少爷已经学会口是心非。
齐天磊入睡实在迅速,此刻他抱着被子蜷缩在靠里的墙边,说话算话地为廖小峰留了一大半位置出来。
从抽屉翻出一枚止血贴,默默给他贴好额角后,廖小峰心安理得地躺下了。
窗外,深水埗的夜一点也不安静,不安静的还有对面楼的霓虹,在两个背对背沉睡的少年中间拉出长长一条线,既是天差地别,又似格格不入,直到清晨的光照进来,那线弱得看不见,大概是被渗透被消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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