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日,清感殿中。
姬游躺在龙床之上,床边遮满了纱帐,夏岭恭正在床边向姬游禀告着最新查探的消息。
“皇上,并未发现有可疑的人进出珞美人的小院。”
“嗯。”姬游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
如果此时有人掀开纱帐,便能看到姬游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他的双眼是微睁的,似乎下一秒就会昏睡过去,可他还是强忍着睡意,向夏岭恭下达命令。
“院内,宫,人,全都查一遍,可疑之人,全部,换掉。”
“这……”夏岭恭迟疑了一下,“是,老奴遵命。”
姬游这才放心地闭上眼睛。
几日前,南荣珞的宫婢在仓库中被木架砸成重伤的事情,通过探子传到了姬游耳中。
与南荣珞一样,姬游很快就察觉了事情不会如此简单。不同的是,当姬游得知是木柜柜脚腐烂的原因后,却更加有疑。
“若真是环境所致,怎么可能就坏一个柜脚,定是有人使了手段。”
只可惜,调查多日,不管是院中的奴仆,还是进出过小院的宫人,都无甚结果。
无奈之下,姬游只好将人都换掉,无论如何,他也决不允许那种事情发生在南荣珞身上。
可夏岭恭眼下最关心的,却是另外的事情。
他战战兢兢道:“皇,皇上,保重龙体,还有行刺之事——”
姬游打断了夏岭恭的话,“其余事务,不必,再报给孤,交给政事堂,让他们自己,看着办。刺客一事,私下交待给他陈争升。”
夏岭恭犹豫片刻,还是退下了。
关上殿门之后,他低声询问身旁的小太监:“珞美人怎么说?”
小太监弯腰道:“珞美人在休息。”
“你告诉珞美人,皇上身体不适了吗?”
小太监点头,“说了,但是奴才并没有见到珞美人,是珞美人小院里两个看门婢子打发奴才走的,说珞美人谁也不见。”
夏岭恭继续发问:“是夏月?”
小太监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道:“应当不是,看着脸生。”
夏岭恭思索了片刻,随后匆匆忙忙去了小院,却被拦在了门外。
“珞美人身体不适,已经嘱咐过奴婢,不接待任何人,公公请回吧。”院外的两个丫鬟冷冰冰道。
“大胆!”夏岭恭不由得叱喝,“老奴是替皇上传旨,小小奴婢也敢阻拦。”
丫鬟不敢顶撞夏公公,低头由着他带人进去了。
到了南荣珞寝殿前,夏岭恭唤了很久,都没有得到南荣珞的回应,碍于礼节,他也不敢硬闯嫔妃的寝房,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在门口求见。
良久,才听到里面回答:“公公,您请回吧。”除了音量比较低,音色清澈,丝毫听不出病态。
夏公公无奈,只好回到清感殿复命。
姬游仍旧躺在床上,听到有人进来了,才慢慢睁开眼睛。夏公公人进来了,却是半天都没有开口。
“如何?”姬游的声音低沉又沙哑。
夏岭恭略带哭腔,道:“皇上,老奴方才亲自去过小院了,珞美人无事,只不过……”
“她,还是,不愿,来见孤吗?”姬游的语气里面夹杂着浓烈的失望。
夏公公没有说话,姬游却拉长了一声呼吸,道:“罢了,你退下吧,孤——唔——”
姬游忽然开始剧烈地呕吐起来。
“皇上!皇上!”夏公公慌忙跑了过去掀开纱帐,只见纱帐之下的床被都染上了腥红,姬游躺在床上还在不停呕血。
“来人!快!快宣太医,快宣太医!”
*
忙了小半个时辰,刘太医才从清感殿寝殿中退了出来。
夏公公赶忙迎上去:“皇上如何了?”
“皇上性命无虞,但身上伤口众多,一时间无法完全愈合,短时间内不可随意挪动,否则会撕裂伤口,更要按时服用汤药,若伤口发脓,则会造成更严重的后果。还请公公提醒皇上,多加休息,勿要因为国事操劳,龙体为重啊。”
夏公公谢别太医,随即又听到姬游在殿内唤了自己。
“皇,皇上,太医嘱咐了,您需要休息,不可太操劳。”夏公公劝慰着姬游。
姬游却充耳不闻:“你去,告诉她,若她今日,不见孤,孤便杀了——咳咳……杀了督……”
“皇上!皇上!您不要再说话了,老奴明白了,老奴这就去。”夏岭恭扯起袖口蹭了蹭自己的眼角,再次离开了清感殿。
然而,他还是被拦在了南荣珞的寝殿之外,无论他说什么话,里面都不再有反应。
最后,夏公公让所有的下人都回避,自己扑通一声,跪在了寝殿之外。
“珞美人,老奴求您了,去见见皇上吧,皇上他,皇上他……”
里面依旧没有回应。
夏公公开始哭起来:“皇上他昨日遭受歹人行刺,身受重伤,现在都还在清感殿等着见您,您当真,一点儿都不担心吗?”
房内依旧寂静一片。
夏岭恭心里忽然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他继续大喊了一声:“珞美人?”
“公公!公公!”方才传话的小太监,急匆匆地冲进院内,弯腰在夏公公耳边低语了几句,夏岭恭露出惊讶的表情,随即叫人将南荣珞的房门撞开了。
“珞美人!”夏公公完全顾不上礼节,直接走到了床榻边,一把扯开床帘,却看到里面蜷缩着一个抱着被子瑟瑟发抖的宫婢。
宫婢见到夏公公,赶忙跪在床上磕头,道:“公公饶命,皇上饶命,公公饶命,皇上饶命。”
“珞美人呢?珞美人去了何处?”
“奴婢不知,奴婢真的不知,还请皇上饶过奴婢。”一边说,一边将床榻磕得砰砰直响。
夏公公一个踉跄向后倒去,还是那小太监眼疾手快,将他扶住了。
清感殿内,姬游还在强忍着困倦与无力,等着夏公公将他的爱妃带到跟前,等了许久,却看是只见到夏公公一个人回来。
“她呢?”姬游哑着声音问道。
夏公公却是猛地就趴倒在地,浑身颤抖着,泣不成声道:“皇上,珞美人她,不见了。”
姬游躺在床上,虽然没有明显动作,脸上表情也变化不多,可他微缩的瞳孔,凌厉的眼神,还是没办法隐藏他对此事的诧异。
姬游长吸一口气,道:“去哪儿了?”
夏公公擦着眼泪道:“老奴问过小院里的宫婢,她们都说,早上珞美人出门与苏昭仪一同赏花,回来后就进了寝殿,还下令不准任何人靠近。老奴方才破开房门,才发现里面只有一个美人装扮的宫婢,珞美人不见了踪影。”
“给我搜!搜遍,整个皇宫……也要,把她,带回来!”说完这句,姬游又捂嘴干呕了两声。
夏公公领命匆匆离开。
两个时辰之后,夏公公回禀:“皇上,宫内还是没有寻到珞美人,珞美人的贴身丫鬟夏月,也一同消失了。”
姬游沉默了片刻,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下令道:“宣,苏昭仪。”
苏遮芸依召进殿,隔着屏风向姬游行礼道:“臣妾,参加皇上。”
“你们退下罢。”姬游下令,夏公公便带着一众宫人退居殿外,殿内只余苏遮芸与姬游二人。
“你进来。”姬游将苏遮芸叫进了侧间的卧房,站在自己的床边。
苏遮芸迷晕了南荣珞,按照南荣徵的安排,决定在今夜将她送出宫,算算时辰,现在也应该快到东门了。只要出了皇宫,天南地北,姬游纵使皇权在握,一年半载也寻不回她。这些时间,足够了……
她也料到姬游会对自己生疑,所以连说辞都编了好几种,只要她一口咬定南荣珞不在自己这里,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姬游就算将整个簌白殿翻过来,也找不到任何东西。
“她在哪儿?”姬游问话的声音都在颤抖。
隔着纱帐,苏遮芸听着姬游的声音,明显感觉到他底气不足,甚至有一种将死之人的虚弱气息。但她也没有多想,故意答道:“他?不知皇上所指何人?”
“不要与孤装蒜!”姬游忽然抬高了音量,从床上撑坐起来,一边大喘气一边吼道,“南荣徵,早就打定主意,要将她的宝贝女儿带出宫,孤又岂会不知?即便你不说,孤也,可以下令封锁宫门,让她无法离开这皇宫。但孤,不想如此劳师动众。所以,你,最好识相点,将她的行踪,说出来。否则,孤要大理寺卿一同,吃不了兜着走!”
苏遮芸心有触动,她没想到姬游居然连表面功夫都不做,直接就撕破了脸,一口咬定与她有关。
她倒也没有慌张,只是装作很震惊的样子,道:“珞美人出宫了?怎么可能,嫔妃擅自离宫可是死罪,御史大人不会知法犯法——”
话未说完,姬游直接翻身下床,一把拔出了墙边装饰的宝剑,冲向苏遮芸。
苏遮芸被姬游突然的袭击吓得愣在原地,等她回过神时,姬游的长剑已经架在她的脖.颈上,怒红的双眼狠狠瞪着她,咬牙道:“你不要以为,孤不敢杀你。说!她在哪里?”
听到的姬游的话,苏遮芸才回复了一丝冷静,终于看清了眼前人的模样:身上缠满了白色绷带,甚至还往外渗着血,唇色泛白,与同样惨白的皮肤融为一体,只有那一双还在转动的黑色眼珠,才让她感觉出眼前是一个尚有喘息的活人。
苏遮芸望着姬游的眼睛,后背升起凉意,指尖不自觉蜷缩。她双唇兀动,某些话语似要脱口而出,却硬生生将它吞了回去。
短暂地沉默后,她迎上了姬游的视线,再无闪躲:“皇上,放过她吧。”
姬游握剑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
苏遮芸继续道:“她真心待皇上,皇上真的忍心将她绑在身边,让她成为权力争斗的工具吗?有我在皇上手中做人质就够了,所以,皇上,放她走吧。她不属于这里,更不该留在这里。”她的眼中毫无畏惧,“皇上,也不配拥有她。”
姬游听到这句话时,双眸中的恐惧一闪而过,无助,愤怒滚滚而来,他的喘息越来越重,握剑的手不住紧收。
他怒吼一声,将剑高高举起,重重向苏遮芸刺去。
苏遮芸胸口一紧,慌忙后退,却一脚踩在自己的裙摆上,往后仰倒下去,后背磕在地上,传来阵阵酸痛。
姬游的剑向她眼前逼去,她躲闪不及,害怕地闭上了双眼叫出了声。
只不过,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想象中痛楚。良久,她才试探性地睁开眼睛。锃亮的刀刃擦着她的侧脸,插进了旁边的地毯上。
姬游半跪在她身侧,双手握着剑柄,用它支撑着整副身体,他的手臂挡住了双眼。
受到惊吓的苏遮芸只能看到他露出的下半张脸。
姬游这个动作维持了很久,等到身体开始有些受不住的时候,才慢慢张嘴说话。
“把她,还给我。”姬游喉头滚动,哽咽着说道,“求求你。”
毫无血色的脸颊上,慢慢滑下了一颗晶莹透亮的水珠,滴落在苏遮云的衣袖上。
说完这句话的姬游浑身瘫软倒向一旁,不知第几次昏了过去。
夏公公听到苏遮芸的叫声本想进来看看发生了什么,结果却看到姬游握着一把剑倒在地上,苏昭仪则是躺在旁边瞪圆了眼睛。
“皇上!”他赶紧跑向了姬游,他身后的其他宫人则围到了苏遮芸身边,将苏遮芸也搀扶起来。
刘太医再再再再次被请入了清感殿,但还没开始治,姬游就已经醒了。
受到惊吓的苏昭仪也留在清感殿由着太医诊脉,除了脉象稍快,倒也没诊出些什么。
夏公公命人送苏遮芸回殿,临走前,她犹豫了一下,对着纱帐内的姬游说道:“东门,送货的马车中。”
待人走后,夏公公才明白过来,苏遮芸话中的意思。
他一脸惊喜地向着姬游重复:“皇上,老奴这就派人将东门出入的马车全部拦下来,珞美人一定在马车之中。”
夏公公转身就往殿外跑,想要去交待人赶紧行动,姬游却叫住了他。
“皇上?”夏公公有些不解。
姬游沉默了许久,忽然露出自嘲的笑容,缓缓道:“不用拦了。”
“可这样,珞美人离宫后,就更寻不到了。”夏公公比起姬游更加着急。
姬游笑着摇摇头:“她想走,便让她走吧。”
说完后,他便闭上了眼睛。
苏遮芸说的很对啊……他不配。
他连自己的皇座都保护不了,又怎么保护她。留她在身边,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成为自己的软肋,被所有人攻击却又无能为力。
况且,她现在也不愿意再见到他了吧。
他早就知道了,她是绝对不会站在自己这边的。所以,他才会故意说出,将她视为人质的话。
试问,又有谁会愿意为了一个即将失权的残暴皇帝,成为自己父亲得势的绊脚石呢?
走便走吧,走了,也好……
只是,为何一想到她离开了,他的胸口却总是觉得空落落的,仿佛丢进去了一块冰进去,怎么化也化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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