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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春日的阳光照进大殿。

照不到高高在上坐在龙椅的人。

黑色衣袍,绣着大片金色的龙纹和祥云,透过冕旒垂下的玉串,是双狭长冰冷的眼。

江云悠挣扎的动作都顿了一瞬。

有些心如死灰。

不知道被砍下的头能不能被捡回去,总不会拿去喂狗吧。

希望爹娘及家中人不要难过……

她最后朝着内朝的方向眷恋地看了眼,瞳孔却猛地瞪大。

那个历来严肃的背影快步走到了殿中。

江鸿羽从队列中急速出来,正欲下跪,听见上方传来两个字。

“慢着。”

随即大太监扬声喊,“留手——”

大臣中发出小片克制后的哗然。

这暴君居然杀到一半不杀了。

有人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出列的江鸿羽。

命令下达。

快要消失在视线内的江云悠被带回原位,肩臂的束缚消失,她咚的声跪回了地面。

鼻尖还萦绕着刚拖出门外闻到的血腥味。

江鸿羽嘴唇微动,想说点什么,最后还是在大太监的示意中站回了队伍。

“大人,陛下让您上前呢。”

宦官近处的声音传来的时候,江云悠正垂着头,死里逃生下的呼吸急促还没缓过来。

她抬手抹了把脸上的泪。

没想哭的,只是大颗大颗的眼泪自己滚出来。

“谢陛下。”

江云悠行礼。

这关头,她甚至还记得将声音捏成少年的样子。

她深吸口气,想上前去,却发现浑身无力,站不起来。

静默有些久,前面的大臣不由回头。

在内殿的高顶下,身姿纤细的少年逆着金色的光,撑身而起又跌坐回去,背光看不清神色,只能看见半截白皙坚毅的下巴。

如此两次站起失败后。

少年双手撑地而跪,呼吸带动肩背起伏,垂下的头露出白玉般的后颈,能清晰看见凸起的颈椎骨。

无一不显出其奋力。

这场景看得传话的宦官不知为何心中绷紧。

他不由看了眼候在御下的干爹大太监,询问是否要差人将这大人扶上前去。

若时间久了,陛下烦了,恐怕也保不住命。

就在这时,那位小公子终于站了起来。

他进了内殿,在中间跪下,声音略微青涩,但清冷沉稳,“微臣参见陛下。”

江云悠以额触地。

一颗心还在砰砰狂跳。

“说。”

低磁的声音从上传来,依旧漫不经心,同他说都杀了的时候一模一样。

她想起那双眼。

是好看的,但就像大蟒蛇,哪怕只是盘在那,就有恐怖的威吓。

江云悠直起身,双手交叠悬于胸前,却一时沉默。

说什么?

说错了是不是又得死。

刚才他们到底在谈什么,为何会死一般的寂静。

江云悠无比后悔没认真听,这就跟被老师喊起来问正确答案是什么,而她连在讲哪道题都不知道一样。

而且还不能乱蒙。

会死。

也就是这犹豫的两三秒,耳边又响起了暴君的声音。

——‘无聊’

伴随着不耐,好像下一刻就要让人把她拖下去。

江云悠一个激灵。

大脑空白中,刻在DNA里的问候主导了神智,她的表情堪称真诚。

“陛下……您吃了吗?”

话音落下,却迎来比之前更死亡的寂静。

江鸿羽霎时胸口发堵,眼前一黑。

今日这早朝他上得格外窝火。

宁国如今看似繁荣,实则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陛下摸不清想法,一切全凭心情,是个靠不住的,而大臣又勾心斗角,都想往自己荷包里装。

外敌呼延王朝在北境虎视眈眈,去年秋的粮草问题拖到了今年春,都还没解决。

他嘴笨,压根吵不过那些文臣,却也没想到发生了这种事情。

去年建的粮仓,增加了百姓的赋税,用来救济北境和受灾地区的八万吨粮食,竟不翼而飞。

如今不仅士兵缺粮,受灾地区竟已有了大批流民,甚至在播种的春日无粮可种。

一月的事,如今才传到朝廷。

对这粮仓一事,各方互相推诿,好像谁都没有错。

夜煌帝今日到是没有不耐地起身退朝,却也没想管,言辞中的意思是该谁担责自己站出来。

谁敢站出来?

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算盘,以为只要将此事拖下去,就会一如往日,等夜煌帝不耐后,此事又不了了之。

没想到这暴君竟又开始杀人助兴。

而且此次是朝廷命官!

江鸿羽暗中观察着各位大人的反应,表面稳如泰山,他也按兵不动。

如果没记错末尾的几位还恰好都是失职的那几位大人的儿孙,直到突然听到一声短促的呼唤。

他猛地回头,透过人群看见被押着站起来的江云悠。

怪不得今日心中狂跳!

江鸿羽一瞬已顾不上那么多,着急地出列,陛下却先发话将她带了回来。

他提着颗心回到队伍,听江云悠这话一口气差点又没上来。

什么叫吃了没,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正因为粮草问题生气呢。

果然,夜煌帝宁邵尾音松散。

“问得好……卿觉得,朕是否该吃呢?”

江云悠在周围死一样的寂静时,就明白她可能说错话了,听暴君这话就更确定了。

想不通,全国通用的友好招呼怎么会不管用。

早知如此,不如刚才死了好,如果稍有不慎,牵连全家,会让她悔死。

那到底,是该还是不该呢?

刚才听见的是暴君的心声吗,那为何此刻听不见了?

“民以食为天,陛下为天子,更应保重龙体。”江云悠说,“微臣只是忧心陛下。”

方才全场寂静,说明之前的话题多半同这方面有关。

打招呼错了,总不至于拍马屁也错吧。

“是么。”

皇座上的人起身,不紧不慢地拨弄着手中的玛瑙串珠,到了江云悠面前。

“卿难道不怕死?”

心知肚明的事被点破,江云悠垂着眸。

视线中是暴君的帝袍下摆,刺绣精美繁复,高不可攀的威严。

她这下是真有点想哭了。

怎么这么点背啊,这暴君是个不爱听马屁的主!

难道天要亡我?

“怕死,但也忧心陛下。”

江云悠说得异常坚定。

宁邵垂眸。

江云悠跪在那,下唇咬紧,交叠的手不停地颤抖,都显出了她心中的害怕。

神色却很坚定,也很安静。

他沉默良久。

久到旁边的大臣都升起不安。

而江云悠快疯了。

——她听到暴君在想杀还是不杀。

最后他轻飘飘地下了决定,拖下去。

江云悠:……

她已经快被折磨得虚脱,只想说句艹!

这下是连挣扎都放弃了。

罢了,好歹过了十五年的好日子,也算值了。

宁邵微微抬手。

一旁的太监极有眼色地捧着玉盘上来,接住了扔来的红色玛瑙串。

玉石碰撞地叮当声响在头顶。

“退下。”

两个字清晰落在耳边时,江云悠没克制住惊愕地抬头。

暴君已经转身朝皇座去。

“谢陛下!”

江云悠叩谢。

虽然不知为何暴君改了主意,为这不杀之恩,她声音很感情饱满。

此番算是体会到何为伴君如伴虎,虽然她什么都没做错,那一瞬竟不由自主的升起感激之情。

朝堂太可怕了。

我要回家找娘亲。

江云悠几乎在心中仰天长啸。

眼前玉珠轻晃,宁邵摩挲着龙椅扶手上镶嵌的宝石,看着江云悠重回队伍里,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

他重新拿了串手珠,嗓音被权威浸染得不疾不徐。

“孙侍郎,朕忽然想起来当日粮仓折子上,落的是你的名,以及——”

他目光一一扫视,所过之处都垂着头。

“还有你……陈卿。”

被点名的陈席裕抬头,对上双居高临下的眼,瞳孔如浅琥珀琉璃,泛着冰冷机械的光。

他心绷紧了瞬,同孙侍郎对视后,又放下心来。

因着夜煌帝狠厉的手段和不近人情的冷血,无人不畏惧,但在政事上对他总有几分轻慢。

到不是说夜煌帝愚笨,相反,他格外敏锐,却也不是什么明君,全凭心情。

“回陛下,确实如此。”

孙侍郎率先出列,他眼眶泛红,神色却很平静,好像不知刚才死去的人中有他的三儿子。

“臣刚才已尽数禀告陛下。”

宁邵靠着龙椅,“朕没听。”

这是要他重述一遍。

但夜煌帝靠着龙椅,双眼微阖,也不像要认真听的样子。

折磨人的法子罢了。

但很快孙侍郎发现了不对。

宁邵不仅认真在听,而且开口直至要害,问得他冷汗直流。

朝中的大臣也不由惊愕,一时间各家心思涌动。

江云悠不知道这风云诡谲,她后背湿透了。

只是想皇宫一日游,不想如此惊心动魄,右边空荡荡的位置时刻提醒她不是幻觉。

差点就没了。

而且那听见的声音怎么回事,真的是暴君的心声吗?

早在江云悠怀着记忆醒来的时候,就已经仔细思考过穿书、系统等等可能,然而她想尽生平的阅读,不像任何一本看过的小说。

也没有系统喊她宿主。

所以她为何会听见暴君的心声?

——聒噪。

低沉的声音响起。

江云悠噤若寒蝉,她屏住呼吸。

不是吧,难道暴君可以——唔,伟大的陛下也能听清她的心声吗?

努力想停住却根本控制不住的思绪即将如奔腾的野马时,她看见了出列的朝臣跪下大喊陛下息怒。

呼——

应只是巧合。

江云悠松了口气,可就这一惊一乍下,突觉眼前发黑,像被当头敲了一棒。

这感觉很熟悉,娘胎里的孱弱让她经历了太多次——她要晕了。

身体缓缓地倒下。

别,不要!

江云悠努力挣扎想清醒。

好不容易死里逃生,而且若是惊动太医,万一发现她是女——

她终究还是没撑住,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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