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饼被切成了八大块。岁安看看月饼，又看看寸心。今天到底是中秋佳节，他看着寸心，忽然信念一动，放下工具跑到寸心身边，自主变出一张矮凳子坐下，乖巧的取下发上的玉簪。
寸心一下明白他的意思。长发从指间穿过，她帮他扎了六根长辫，随即吆喝一旁沉默的小玉：“小玉，来，我们也来扎一个辫子。”
岁安得了结果，在一旁一脸怀念的捧着自己的头发：“这样我们的头发就会变卷了。”
寸心点头：“很漂亮的哟。”
卷发？
小玉眨了眨眼睛，下意识的回眸看了一眼悠闲的摇着扇子的杨戬。杨戬忽然被小玉关注头发，不明所以的顿了顿。他起身往这边走来，小玉却慌慌忙忙的收回目光，搬着凳子坐在了寸心身边，将身体主动的蹭在寸心的怀中：“好。”
杨戬瞧出她的被惊吓，微微顿住脚步。他微微低头，正在想自己该不该继续走过去，视线中忽然出现一条被捧起的黑辫。
“真君，快看我头发。”岁安得了结果，已经收好了略显感伤的表情，满脸骄傲的拿着长辫子扯了扯，说道：“只要扎辫子睡一晚，明天我的头发就会变卷。”
说着，他好奇的眼神同样落在杨戬的头发上：“不过好像没有真君的头发卷。”
杨戬的头发确实微卷。他寻常不戴发冠，长发便被轻束在脑后，披散在肩后，只待清风一吹，便是翩翩公子。
“是。”杨戬点点头，淡笑着收起了扇子。
岁安得了回应，继续问道：“我娘说这方法还是你教她的。这是真的吗？”
这是真的吗？
杨戬低声应道：“是我教她的。”
因为想要和他一样的卷发，所以缠着他去找方法。杨戬为此伤了不少的脑筋。比如用法术，比如用药水，比如去问太上老君问丹药……所有的方法均是效果不佳，惹得寸心一度拒绝他进西厢房。
好在他当时急中生智，想到了可以小时候杨婵给长毛小狗编毛发，然后让那条狗的毛卷的他都没认出来的事情。这件事也算告一段落，双方皆大欢喜的出门游玩。
杨戬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他应当会忘了这一切。却没想到不管过去多少年，这一切在他的脑中依然鲜活。寻常不去想的时候，他们在角落里生根，待到触及到一点点的微不足道的光亮，这些记忆便如抽丝拔茧，带着所有的情感，在顷刻间清晰的映在他的脑海中。
杨戬低头看着尚且处于少年的岁安，在他的眼中瞧见与寸心一模一样的神色。他勾起唇角，伸手拿着扇子，轻柔的滑过那根长长的乌黑的辫子。在扇头滑过的地方，清凉的水珠沁入发中，让长发变的更加鲜亮。
在岁安懵懵懂懂的不解中，杨戬用扇子轻轻点了点他的发尾，温声道：“在发上再沾一些水，效果会更好。”
岁安呲牙一笑，蹦蹦跳跳的跑到寸心身边，给她看沾了水的发辫。
“嗯？”寸心抬头望向杨戬。岁安变出一根树枝沾水给小玉抹，正好扎好头发的小玉乖巧的坐在位置上任他摆布，偶尔抬头望上一眼，好奇道：“真的会变卷吗？”
“会！”回答几个人的是斩钉截铁的哮天犬。他不知从哪个角落窜出来，响当当的说道：“当年三公主就是这样把我变得一条卷毛狗的。”
寸心都还没反应过来他口中的三公主是谁，岁安就先提出质疑：“你不是灵缇吗？哪来的长毛？”
自然是因为三公主用法术了。
哮天犬想要开口，却发觉自己不知何时被下了禁言术，说不出话。在场的人均没有察觉，他心中福至心灵，敏锐的回头，正对上摇着扇子漫不经心的杨戬的眼神。
“……”此时因为想起了这一段事情而默默低头的寸心还在心中吐槽卷毛的哮天犬一点都不好看。杨戬的眼神落在她的神情上，一眼就看出她在想什么。
一身卷毛的哮天犬……
确实不好看。
杨戬眼中带笑，回答小玉抛出的问题：“会变卷。”
哮天犬委委屈屈的呜了一声，在众人的忽视下，他默默的拿起最后一块没啃完的月饼，一个吞咽就咽到肚中，将肚子撑得圆圆的。
杨戬的视线从低头的寸心发上转移到哮天犬的发上。他好笑的拿扇子敲了敲他的发顶，转身寻了处座椅，坐在月色下，静静的品了一口微凉的茶水。
哮天犬被主人搭理，很快又恢复了精神气，追着揪他尾巴的岁安和小玉跑向另一边。
他一走，寸心一秒抬头。她把椅子往杨戬在的方向搬了搬，小声问道：“哮天犬怎么还记得这件事情？”
杨戬瞥她一眼：“狗的记忆力很好。不止卷头发，恐怕你拧他耳朵的事情，他也记得。”
寸心摊手，豁的一声：“谁让他晚上睡觉在西厢房外打呼噜的。这谁受得了。吵死了。”
这倒也是。
杨戬不置可否的颔首。茶壶在他的手中微微加热，再倒出茶水时，已然是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汤。他将茶杯递给寸心，温声道：“喝吧。”
寸心接过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视线又落在岁安身上：“岁安和小玉相处的不错。”
前处，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根狗尾巴草的岁安和小玉一起逗着哮天犬，两人的笑声连同哮天犬的汪汪声顺着风声传来，让身后一片竹林皆布满鲜活之色。
杨戬为自己续上一杯茶，淡笑道：“像你。”
寸心只当他在开玩笑：“四海内都说他只一身龙身像我。你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
不过四海内的传言也不是特别对。寸心撇撇嘴：“但是他们也说的不对，岁安明明还有一点很像我。”她说着，伸手撩起一片落发，得意洋洋的把玩着：“他爹是卷发，他可不是。”
言下之意就是遗传了她的直发。
杨戬没有见过他们口中的岁安他爹。在岁安的口中，他似乎去世了很多年。但在寸心的口中，他似乎从未离开。
月光洒在杨戬的身上，他微微垂眸，再一次觉得这月色寒冷。
半晌，他压住内心的浓重的情感，开口道：“他……”
“他？”寸心问道：“你说大鱼？”
杨戬点头，低声道：“我听岁安提过，他现在已经仙逝。”
“仙逝？”寸心笑道：“大鱼不是神仙。”
杨戬轻轻嗯了一声，紧接着，便是两人沉默。
在一片寂静中，寸心低声道：“今天是中秋，岁安很想他，所以才想变成卷头发。”
“我回到西海的第二天，就在西海中遇到了他。那时候他还没有化形，还是海底深处的一条大鱼。说实话，我以前都没见过这种鱼。”
“那时候他已经活了五千多年，只不过法力低下，一直没有化形。所以在他化形的那一刻，就知道了自己会在什么时候死去。”
寸心还是第一次跟别人说起这些事。她微微低头，双手绞着衣袖，继续说道：“他死的那一天，我们在西海的一座岛屿上看了日落。杨戬，你知道，龙族和神仙不一样。我们长寿，但是作为代价，我们没有来世。”
杨戬颔首，低低的应了一声：“嗯。”
或许是借着这皎洁的月光，或许是借着中秋的寓意。寸心继续说道：“大鱼不属于神仙，但他也不是普通的鱼类。他在四海内生活了五千多年，灵魂不属于这世间。”
她扬了扬嘴角：“他也没有来世。”
杨戬在这一句平平淡淡的话中明白了其中的深意。不等他做出反应，寸心将这句话中的意义娓娓道来：“我们这一世已经结束。但终等一日，当我死去，我们将永远在一起。”
也许在这漫长的岁月中，她会再爱上一个人。但她不会再为了任何一个人畏惧生死。因为在生死尽头，她将拥有另一种意义上的永生。
杨戬眸中闪过万分情绪，最后皆归于一片沉寂。岁安的笑声从远处传来，寸心嗓音温柔：“岁安是大海赐予我们的礼物。”
他是两人都没想到的结果。也是两人最珍贵的宝物。
寸心回眸望着杨戬。他的这张脸即便过了千年也依旧让她觉得熟悉。也正是因为这片熟稔，才让两个人今天又坐在了这里。
“就像沉香对于你和婵妹。”寸心笑道：“也许他现在不能明白你的用意。但终有一日，他一定会明白。”
杨戬的手指轻扣于桌面。他低眸看着指下刻着的莲花，淡声道：“只要结局是好的，这一切不需要他明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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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第 6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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