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国边界处的一座矮山中，杨婵被敖空软磨硬泡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于心不忍，决定先照顾这个看起来乖巧无害的少年几日。
顺水而起舟，还需有好风——敖空得知杨婵正在寻人的事情，便盘算着趁机好好表现一番。于是，两人一道，继续沿着小溪找人。
“杨婵姐姐，我好像见过这个人。”
“真的？你在哪里见到他的？又是何时见到的？”
敖空拿着画像，睁大眼仔细端详了一会儿。
“嗯，就是我遇见的那个呆头呆脑的书生。”
敖空指着画像上的人的右眼下方，轻笑道：
“他这里还被刚才那两个山贼划了道口子呢。”
“那日我不小心转到了这山里，正迷着路，在前面的一个山崖下遇到了他。”
杨婵惊得倒吸一口气，忙问道：“山崖？他怎么会在哪里呢？”
“他说他去那里看沉香木，却一不小心掉下去了。”敖空感觉闷闷的，一面说，一面揉了揉心口，“然后又被在山崖底转悠的几只老虎盯上，所以就趴在崖壁上的一棵歪树里下不来了。”
回忆起那幅场景，敖空耸耸肩，强笑道：“绿眼大虫饿昏昏，愣头书生傻傻等——要不是遇上我，估摸着他和那几只老虎一定能耗出个高低来……”
杨婵听到此，不由得在脑里想象出了一个命悬一线、伤痕累累的刘彦昌——她慌了，便一把抓住敖空的手，急急问道：“后来呢？你救下他之后呢？他现在人在……”
“莫急莫急。”
敖空收起笑，轻拍着杨婵发颤的手，道：“我虽然忘了到底是何时见过他，但当时我已经治好了他的伤，还给他留了道护身法，应该不会再出什么事了。而且，我也已经劝过他了，让他砍完木头后就早点打道回府——对啊，他是不是已经回去了，只是你来的时候没遇上而已？”
被一双温热的手握住，杨婵莫名觉得安心了许多。她下意识地牵住敖空的手，喃喃道：“他已经回去了？回到华山了？”
“华山？”
敖空咧嘴一笑，然后一拍脑袋，夸张地演道：“啊——对，我想起来了！”
“你是何时见到他的？”杨婵握紧了敖空的手，整个上半身几乎是贴着她的胳膊。
“不是啊，我没想起他的事。但他肯定安然无恙，一根毫毛不少的。”
敖空轻轻抽回自己的手，一脸灿烂地回道：“杨婵姐姐，我是要去华山的！”
“华山？你去华山做什么？”
“去拜三圣母。”
敖空的神情忽然变得严肃认真起来。她走上去几步，背对着杨婵，念出早已想好的话语：“我早就听说过三圣母的贤名了。据说那位仙子啊，最是善良慈悲、心怀苍生的，为当地百姓做了不少的好事，而且她人还长得……”
妙语连连，敖空正说得起劲，却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一阵柔柔的笑声。她转过身，佯装疑惑地问道：“杨婵姐姐，你笑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的。”杨婵抬袖半掩面回道。方才的忧虑担心一扫而空，她的心瞬间变得轻盈了。
“飏空，正好我也要回华山，不如你同我一起去？”
“好啊，这样我就不用担心再迷路了。”
顺风顺水，扬帆而起——无懈可击的计划。敖空心里乐滋滋的，嘴上更甜腻腻的。
“’柳暗花明又一村’——幸好幸好，让我遇上位花容月貌的神仙姐姐，不然要去哪里寻个’村子’呢？”
“你再拿我取笑，我便丢下你一个人走了。”
“那不会。”敖空凑到跟前，狡黠一笑，“我相信杨婵姐姐一定不会不管我的。”
杨婵看着自信满满的敖空，忍俊不禁。
“好啊，那我现在就丢下你。”
说完，杨婵转身走了，敖空则笑着紧跟在身后。
半个时辰后，杨婵带着敖空从云上缓缓落下——二人落到了三圣母庙的后院里。
刚落地，杨婵便转过身，将敖空仔仔细细地瞧了一遍，不放心地问道：“可还好？”
“嗯？还好啊。”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敖空习惯性地抬起双手，转了一圈，“全须全尾的，没什么事。”
“那便好。我看你年岁尚小，担心你还不习惯腾云。”
“哦，原来如此，所以刚刚才飞得比我海龟爷爷还慢……我还以为三圣母不擅长爬云呢。”敖空暗想着，不免有了几分歉意，“人不可貌相，神仙不可量速——是我失礼了，抱歉抱歉啊……”
敖空正默念着“失礼”，突然又闻身后响起笛萧之声，便顺着杨婵惊喜的目光看去，发现竟是那个寻木头的愣书生：刘彦昌背着行笈，头上带着干净的儒巾，吹着长萧，缓缓走近。
如此情景，敖空只觉得匪夷所思，不禁腹诽道：“搞什么鬼啊？”
而一旁的杨婵却是又惊又喜，泪光闪闪。她快步走上前，旁若无人地伸出手去摸刘彦昌的脸。
刘彦昌一愣，下意识地想躲开，却只听泪眼模糊的三圣母扬声道：“别动！”
在后面看戏的敖空心头一梗，张开嘴，撑大眼，皱眉盯着。她暗自琢磨道：“他的伤疤我不是都已经消得干干净净了吗？还有啊，他们是不是完全忘了这里还有个人？那我是出声提醒一下，还是躲到一边安静看着呢……”
思索着，敖空又望了望四周，看见石桌上放了张崭新的木茶盘。她挪了过去，拿起石盘，正准备出声，却又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气息正在靠近，便连忙化身成了一只蜜蜂，还顺手将茶盘藏了起来。
“没事，我都好了！”刘彦昌摸了摸有些发热的脸，退后几步，“路上遇见位好心的小神仙，不仅从悬崖边上将我救了上去，还施法除了我脸上的疤痕……”
“谁要当神仙啊？”小蜜蜂敖空嗡嗡地在空中打了转，继续在心里吐槽，“这书生也算厉害，跑了几千里就为去找块木头做茶盘，还连命都不要了！不过话说回来，杨婵姐姐难道有收集茶盘的喜好么？那个书生是想借木献神，巧得芳心？啧啧啧，还满口闭口说自己是读书人呢！不认真读书，反而为个茶盘跋山涉水了几千里？有这功夫和毅力，他都可以把四书倒背如流了吧？”
“对了，我在这里等了你许久——你是今日才回来的吗？”刘彦昌一边说一边瞟了眼石桌。
杨婵别过脸，擦去溢出的眼泪，答道：“不是。我听说你去了大理国，所以……”
“诶？！”
刘彦昌大叫一声，打断了杨婵的话，自顾自地大步走向石桌，惊呼道：“我的茶盘呢？我明明就放在这里的！怎么……怎么一晃眼就不见了呢？”
杨婵紧跟着走到其身后，然后轻轻牵起刘彦昌的手，有些哽咽地说道：“我知道你是……”
“咳咳。”
有些看不过去的敖空正犹豫着要不要闪人，却抬头看见东海四公主敖听心走来。她一惊，暗想道：“听心怎么来了？不会是来找我的吧？”
“四公主？”杨婵将刘彦昌挡在身后，面露尴尬之色，“你什么时候来的？”
敖听心撇开眼，淡淡回道：“刚刚。”她想了想，又看向躲在后面畏首畏脑的刘彦昌，严肃说道：“刘彦昌，你过来，我跟你说两句。”说完，她便转身去了前院的寺庙。
刘彦昌不安地看了看杨婵，踌躇几瞬，还是迈开步子跟了上去。
“哎呀呀，不愧是识大体的听心！她一定是去教训那个愣书生去了。”敖空落在后面，盘算着跟上去听听墙脚，却又好奇杨婵的反应，便又多停了一会儿。
而眼看着刘彦昌走了，杨婵就像丢了魂似的，呆呆地坐在石椅上，盯着石桌出了神。
敖空翻了个白眼，带着茶盘无奈地飞去了前院。
庙里，敖听心将刘彦昌引进偏房，二人面对面坐于长榻上。
敖空刚飞过门楣，便听见听心语重心长地说道：“你如果再不走的话，就会逼三圣母犯天规了。”
“天规？”敖空觉得心脏重重地被砸了一下，急忙挥动翅膀飞到了二人近处的隔扇上。
“如果神仙动了情，会被天庭严惩。而且，三圣母的哥哥就是司法天神。”
敖听心想起自己的表妹，便觉得心疼，却又无可奈何。
“他现在在天庭的处境已经很难了。”
刘彦昌一听，磕磕巴巴地解释道：“我没让她动凡心啊……我只是想实践我自己的诺言。”
嗡嗡嗡！——敖空气得飞起来打了几个转。
“但是，三圣母已经对你动了情。”
“不，不会吧……”
看着刘彦昌欲说还休，嘴角似翘又抿的模样，敖空猛地停在了半空，小小的脑袋似乎要被一股无名的怒火顶炸了。她愤愤地想道：“不是，怎么就动情了？怎么就……就……难道就因为一个茶盘？杨婵姐姐她到底有多喜欢茶盘？”
“寂寞了一千多年了。”敖听心缓和神色，垂下眼，“她的心，很容易被感动。”
敖空内心大喊道：“那我是不是找个更好的茶盘，也能感动到寂寞的杨婵姐姐？不过，我没听说过神仙也会感到无聊寂寞啊……”
“所以你必须要马上离开这里，永远不要再见她。”敖听心直视着躲避眼神的刘彦昌，“而且，不可以再做任何感动她的事情。”
“可我没做什么让她——啊！好疼！”
听不下去的敖空径直飞了过去，抱着三分的歉意，狠狠咬了刘彦昌一口。
“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刘彦昌捂住右脸，慌张地摆着手，“完了完了，又破相了——我们读书人最看重的就是脸面了，这可如何是好啊？”
敖听心无语一刹，挥手施法消除了刘彦昌脸上隆起的红包。她轻叹一口气，叮嘱道：“好了，你现在就立马离开这里吧，以后也不要再来了。”
“可是——”
刘彦昌摩挲着脸，向前挪了几步，眼神坚定地自语道：“人无信则不立呀！”
“你怎么就……”敖听心腾起身，却一腔闷气堵住了欲张无言的嘴。
“但如果因为这样，会另一个神仙违背天条的话，哪怕是违背一次……”刘彦昌挂着一张深思熟虑的“呆脸”，慎重地说了个“半话”。
——被磨得耐心全无的敖空打定了主意，直接施法封住了刘彦昌的嘴。她又施了个行令诀，让他瞪着一双清澈却迷茫的眼睛，默默地背上行笈走了。
“喂，你这是要去哪儿？”
“回老家。”敖空模仿着刘彦昌的声音，干脆利落地扔下了三个字，然后带着他飞一般地下了山。
镇上，刘彦昌刚入住的一间客栈房间内。
“唔唔唔唔！嗯？唔唔，唔唔唔——”被定住的刘彦昌坐在凳子上，无可奈何地看着敖空在房间里东翻西找。
“你别哼了，没看见我正忙着帮你收拾行李呢？”
敖空将搜罗出的东西一一打包好，然后将几个包裹塞进了行笈里。她又仔细找了一遍，确认再没有遗留的私人物品了，便打了个响指，解了定身术。
“呼呼呼……你……我……”
看着刘彦昌莫名其妙地喘着粗气，敖空双手叉腰，问道：“你哪里不舒服吗？”
“刚……刚刚，跑……跑得这么快，我还有……有点没……没喘过来！”
敖空一面感慨着“愣书生的体力也很差啊”，一面及时地递去一杯温茶，叮嘱道：“不好意思啊，我没想到——你喝点水，顺顺气。慢点喝。你身体这么弱，可别又把自己给呛到了。”
“咳咳！咳咳咳——呼，呼，呼……”刘彦昌扶胸匆匆拍了几下，勉强顺过了气。
无言以对，敖空坐在椅子上，叹道：“挺好的，你至少还没弱到自己被自己呛死的地步，也没枉费你活的年头。”说着，她从胸口前拿出一封书信，放在桌上，“喏，带上这封信，你就可以直接去找我在京城里的熟人，然后……”
“京城？”刘彦昌理了理衣襟，面露不解，“恩仙你，这是何意？”
敖空扭过头：“原来你还记得我——那你刚才乱叫什么？”
“只是不解恩仙为何，为何要替我收拾行囊罢了。”
“因为想让你滚——不对，是想再帮你一把。”
刘彦昌一听，坐直了身子，小心问道：“恩仙之恩，我本就无以为报，岂敢再劳烦恩仙呢？再说了，我眼下也并没有什么为难的地方。”
“不，你有。”敖空慢慢竖起三根手指，“你看啊，我先是救你于虎口之中，然后又保住了你这个读书人最看重的脸面，还给了你一笔盘缠——这样算来，你是不是欠了我’三恩’？”
刘彦昌拱手欲谢，却被敖空伸手拦住。
“别来这套虚礼了，我是个脚踏实地的人。现在呢，我也不要你报答我什么，只是想劝劝你去京城奋斗一把，给自己挣个好前程。你看如何呢？”
“前程？”
“对啊。”敖空站起身，来回踱步，“你看你，学富五车，满腹经纶，大概有八斗之才啊——而且还死不……不对，还能屈能伸，锲而不舍。你说，似你这般难得之才，怎能在这个小地方白白浪费时间呢？”
刘彦昌深以为然，斟酌了片刻后回道：“可是我，不能失信啊……”
“此言差异。你又没说不遵守诺言了，只不过是适宜地、妥帖地、理智地，将这个诺言往后面延迟了一下而已。”
“但我……”
“再者，你留在此处，对你和三圣母都没有好处的。反之，你若即刻启程前往京城，那对于你们二人来说都是有益无害得。”
刘彦昌的眼中放出光来，像看庙里菩萨似地望着敖空。
“恩仙，怎……怎会知道我们之间的事情？难道方才——”
“我算的。”敖空顿住脚，假装掐指算了算，“天机不可泄露，你莫再多问了。”
“是是，明白了明白了——可我还没……”
“哎哟你烦不烦啊？”
敖空气得跺了跺脚，拍着手，苦口婆心劝道：“读书人！你们读书人不都是立志要为国为民、造福天下的吗？那你这个天造大材，干嘛还要在别的事情上浪费时间呢？”
“最最重要的是，你现在没钱、没权、没本事，命还短，就算跟三圣母在一起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但是你若先去搏一搏前程，那就有很大的转机了。”
“你说，以你的样貌和才华，官拜宰相是不是有那么点可能？然后，再凭借你的这颗’厚重’的心，是不是会造福百姓，繁荣国家呢？最后，你再借着你这光荣的一生，没准能得个仙缘，飞升成仙呢？到时候，你就不是有能力更改天条，与三圣母堂堂正正地在一起了吗？而且啊，她哥哥不是司法天神嘛，你成仙了之后一定会多多照拂你的。”
说完，敖空揣着一肚子的闷气，灌了口茶水下去。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刘彦昌，过了一会儿，又不紧不慢地补充道：“三圣母虽然是神仙嘛，但也终归只是一个女人。而你，作为一个男人，肯定是要——嗯，要承担起重任嘛。”
刘彦昌沉默了半响，听到此番话才郑重地点了点头。他站起身，恭恭敬敬地向敖空作揖，又道：“多谢恩仙指点。我即刻便动身，绝不辜负恩仙的一番苦心。”
“好，快滚——快去吧。”敖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只是，我还有一事相求。”
“什么？”
“还请恩仙替我转告三圣母，就说我刘彦昌一定会信守诺言，再来华山寻她。”
“哦，好，我听到了。你就安心地去吧——还有拿好信，别丢了。”
刘彦昌背上行笈，又行了一礼，然后被敖空赶似地推着上了路。
送走人后，敖空在客栈房间里稍作休息。她忍不住叹道：“哎哟，跟这种木头讲道理可真累。”
继续思索，敖空心中隐隐有股不详的预感冒出：“不行，我竟然插手了，就要负责管到底。烈烈当初可是送佛都送到西边去了，那我也干脆直接把他送到京城好了。”
如此一想，敖空便摇身一变，化成一只轻巧的蓝色小鸟，飞出客栈追刘彦昌去了。
除开请假的情况，我计划以后每日的晚上11点更新。
以上，祝大家在属于自己的夜晚里好好放松。
PS：本人不熬夜，但半夜发文。因为我会忍不住点进来，看有没有人经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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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指点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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