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鱼像做梦一样又回了家，这会他才看见万嘉旅的耳朵上贴着一块纱布，李鱼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扭扭捏捏的说，“你医药费多少钱，我给你。”
“咋给啊？你手机买了啊？”万嘉旅正想倒杯水喝，按了好几下制冰机都没出冰。李鱼默默地烧上了水，说，“你那个制冰机要加水的，你从来都不加。”
“我晚点去取钱买个手机，然后转给你。”李鱼进去了卫生间开始收拾地上的玻璃碎渣。
万嘉旅倚靠在卫生间门口，摸了摸鼻子问，“今天又出去当窝囊废了？”
“嗯。”李鱼蹲在地上，说，“被公司开了。”然后抬起头看着万嘉旅说，“到时候房租快到期的时候我提前跟你说。”
“哦。”万嘉旅端着水回了房间，回头说，“声音轻点。”
李鱼没有手机，大半夜还在没开灯的客厅看无声的电视，他就蜷着，眼神散光，楼下的小摊在暴雨之后逐渐热闹起来，十点之后没有城管来了。卖水果的，铁板烧的，炒面炒饭的，红色蓝色的塑料凳迎来送往了不知道多少外乡人。
李鱼拉开了一点点窗帘，伫立了良久。
“喂，你赶紧把医药费给我。”万嘉旅冷着脸，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李鱼的后面。
李鱼跑过去拿外套，说，“多少钱，我这里还有一些现金。”
“这年头谁还用现金，”万嘉旅说，“就要微信转账。”
“我手机坏了，还没买。”李鱼说，“明天行吗？”
“不行，我等着用钱。”万嘉旅道。
等着用，是要很多钱吗？也不知道单位发的补偿款到了没有。
“你要多少？”李鱼说，“晚上的手机店都关门了，我今天没办法给你转。”
“拿这个上微信。”万嘉旅扔了个手机在沙发上，李鱼见过，是万嘉旅去年才买的。
“好。”李鱼拆下自己手机的sim卡，商量道，“我工资还没发，先给你一部分行吗？”
“反正你今天得转给我。”万嘉旅说。
李鱼开机，上微信，到转账给万嘉旅的界面，问，“多少？”
“68。”万嘉旅冷冰冰道。
李鱼看了看手机，又看了看半夜追债过来68的万嘉旅，一时间摸不道头脑，转了过去，又开始退出微信，拆sim卡。
“你微信上我的手机了，脏了，我不要了。”万嘉旅撇着嘴说。
李鱼低着头，问，“你是想把手机卖给我，还是，”李鱼抿紧了下唇，抬头问，“想送给我手机？”
“我送你手机干什么，搞笑。”万嘉旅的眼睛闪过一丝惊慌，说，“肯定，肯定是卖给你了。”
“多少钱？”李鱼低声说，“太贵了我买不起。”
“我还没想好，我不知道市场价，万一卖便宜了我怎么弄？”万嘉旅说，“你别自我感觉太良好。”
李鱼此刻想要什么呢？
李鱼轻轻的抚过手心里的手机，只想，万嘉旅可别卖得太贵，太贵的话还不如自己去新买一个杂牌的。
那么接下来的，就是让自己羞耻。
李鱼起身，打了一杯冰水递给万嘉旅，心里跟擂鼓一样，憋了半天，先把自己的脸憋红了，说，“万哥，我知道你是很好的人，今天晚上，谢谢你。”
“别来这一套啊，就是怕我讹你呗，”万嘉旅说，“我差那点钱啊。”
“你不是等着68去花吗？”李鱼单纯的问。
“对啊，我差68，咋了，关你什么事。”万嘉旅道，“你连工作都没了，你还管我呢？赶紧的，找工作，别在我眼前碍眼，看见你就头疼。”
“哦。”李鱼扬起笑，“不会欠你房租的。”
“最好是。”万嘉旅又回了房间。
李鱼躺在床上，在求职软件上投递了一些简历，又设定了明早的闹钟，正要睡觉，就听见外面有人在喊，“喂！李鱼！李鱼！”
李鱼慌忙的套了一件外套出来，问，“怎么了？”
“手机给我。”万嘉旅说。
李鱼老老实实将手机奉上。
“我想了一下，回头你说这手机是你的，就要讲不清楚了。”万嘉旅又将手机递给李鱼，桌面赫然是一张万嘉旅的照片，照片上的万嘉旅坐在湖边的高台上，带着咖色的渔夫帽，穿着明黄色的外套配松松垮垮的牛仔裤，很抽象地端着一个红酒杯，笑的一脸灿烂。
“等会儿。”万嘉旅又拿回去了，再回来的时候，屏幕上多了一行字：【我是万嘉旅的。】
“我拍个照片留着当证据。”万嘉旅拿起自己的手机，咔嚓一张，又将旧手机扔给了李鱼。
***
李鱼的求职并不顺利，今早上去的好几个公司都是帮他们的人事做kpi。
基本工资打到卡上，也没多少钱，但是尴尬的是每次点开手机都是万嘉旅的照片。
李鱼盯着万嘉旅的照片看，湖边明明那么多人，万嘉旅就端着个红酒杯，奇奇怪怪的样子，别人都在看他，为什么他就能那么轻松呢？
李鱼按灭了手机，叹了一口气。
如果说现在有什么想做的，那就很想找到周志伟，商量一下把两千元拿回来。
李鱼坐在路边的摊位上吃小面，抬头的时候，看见了谁？
冤家路窄，是那个刁滑的同事周志伟！他正从大楼里出来，叼了根烟。
李鱼觉得自己不能犹豫，周志伟就是骗了自己的钱，但是真真碰上的时候李鱼还是想互相留点面子，李鱼急走了几步，上前说，“志伟，好巧啊，在这里遇到你。”
周志伟显然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李鱼，有点不悦又只能尬笑，“是啊，你今天不上班？”
李鱼看了看周志伟出来的大楼，说，“志伟哥，你是在这里上班？”
“没有，”周志伟的眼神有点闪躲，说，“来帮送点东西。”
“志伟哥挺快就从外地回来了。”李鱼与他并排走着，想怎么开口那2000块钱的事。
周志伟频繁拉起袖子看表，说，“兄弟，多不赶巧了，本来老家回来应该找你吃口饭的，但是今天不成了，我还有事儿。”
李鱼一把抓住了周志伟的手腕，说，“志伟哥，你给我的那个酒...”
周志伟挣手，说，“干什么啊你，什么我给你的酒，是你托我给你买的酒，给领导的。”
“可是那个酒我也送不成了，这么好的酒，要不你陪我去退了吧。”李鱼觉得自己说的也已经很明显了。
“李鱼，那个酒在你手上也一天了，我也不是猜测你做什么，但是离了店那么久，总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周志伟收起笑，把李鱼的手放回，“这东西，别自讨没趣儿。”
“你是想赖账吗？”李鱼昂起头问。
“说的这么难听，怎么叫赖账，那不是你情我愿的事情吗？”周志伟说，“我也懒得跟你兜圈子了，我这啊，再给你补两百，你要是不要，这二百也没了。”周志伟从包里掏出两张钞票，往李鱼怀里一塞，“行了兄弟。”
李鱼觉得羞辱，为什么他可以恬不知耻的就能自说自话把事情了了？万嘉旅的话萦绕在李鱼的耳边，“你在这地界能干一件不丢人的事情吗？！”
李鱼松开了拳头，抓住了周志伟，说，“我不是你兄弟，既然讲不清楚，那就去公安局说。”
“神经病吧你，还没完了！”周志伟一把推开李鱼，用手指着他，眼神里都是怒气，那根手指就在李鱼的眼前晃啊晃，路过的人的目光落在他俩身上，李鱼突然觉得，他总是这样，总是这样懦弱，总是这样窝囊，才会让人的轻视与不屑一次次的归拢在他身上。
“没完了！怎么样！”李鱼喊道。
李鱼一喊，引得周围人来看，他的脸刷一下的红了。
周志伟看看周围的人，小声说，“你不要脸，我可没功夫陪你不要脸，我就跟你明说，那两千块钱，我买了酒了，酒给你了，就这么简单，你上哪说都一样！”周志伟推开李鱼就要伸手去打车。
李鱼抱住了周志伟的腰，“不行！你跟我去公安局，昨天我就拿着你的酒，从单位出来，我就去烟酒店了，那一路都有监控，我拆都没拆开！你让公安局查！你让所有人查！我没说谎！”李鱼的嗓子不争气的哽咽了，周志伟死命的掰开李鱼的手，将他摔在路边就要上出租车。
李鱼从地上爬起来，但是此刻的周志伟已经上了车，李鱼甚至能看到周志伟在车上对着他竖中指。
李鱼怒不可遏，奋然直追，出租车在市区开的不快，李鱼上去追赶着出租车敲打车窗，里面的周志伟对着司机说，“我给他妈睡了，快跑。”
司机笑嘻嘻的，说，“这家伙，你可真缺德！”
周志伟说，“赶紧的吧，我给你加二百。”
司机哟呵了一声，放下保温杯，顺势就要挂挡，说：“这多客气了。”
出租车正要发动，跑过来的李鱼把把手指死死卡在出租车的把手里，“你有本事就拖死我！”
出租车司机看了看李鱼，又看看了作势加钱的周志伟，说，“小伙子，你别为难我行不？不好这样拽车的，你先松手，我让他下车。”
李鱼刚松手，出租车一个飞驰就出去了。
李鱼记不清那天是什么天气，反正地板的温度是又潮又热的，最后李鱼逼周志伟下车的方式，是拦在出租车前面，拍打着师傅的车窗。李鱼头一次感谢这城市里的红绿灯。
周志伟一共换了三辆出租车，李鱼拦了三辆，躺了三辆，喊了三次，“从我身上碾过去！”李鱼看见有很多手机再拍他，很多人在笑他，他在此刻红温的心想的却是，「越羞耻，越幸运」，我有超能力，我丢人的都会给我带来好运，但是哪怕如此，李鱼还是感到委屈，连为自己争取公道的方式，都是窝囊又磕碜，李鱼觉得，这跟跪着去要债差不多。
李鱼拽着周志伟，就要他跟自己回家拿酒，拿了酒就要去公安局。李鱼把自己的手死死窟在周志伟的手腕上，李鱼人看着小，力气却不小，还有种不要命的犟，任凭他又打又骂，“你真穷疯了，李鱼，两千块钱，两千块你命都不要，脸都不要，你躺地上，真的，你纯恶心，我草，你真的，你真恶心李鱼。”
周志伟数次想要逃跑，李鱼的手就好像长在了他的手腕上，“李鱼，我告诉你，你就算把我拽到随便哪里去，我都没钱给你。”
李鱼拽这周志伟出现在家门口的时候，开门却发现锁被换了。
李鱼不知道万嘉旅在不在家，只能敲门。
“干啥，这么一会儿就回来了？你好好找工作了么你。”万嘉旅的声音传来，打开门的瞬间却看见一头狗毛的脏兮兮的李鱼，拽了一个西装革履的男子。
“你新工作要饭啊？这是你领导？”万嘉旅问。
“他，他用假酒骗我两千块，他还跑，坐车跑，我抓住的，我那个酒我叫他拿走，把钱还给我。”李鱼的手上的关节都被磨了皮，眼睛红红的，鼻尖也是红红的，看着像一只流浪的小狗。李鱼看见万嘉旅的一瞬间就像看见了一个会帮自己的大哥哥，他发出了委屈的鼻音，“他是骗子。”
“嘿，我是什么骗子我是，”周志伟观察了一下万嘉旅，觉得万嘉旅也是十万分的看不上李鱼，瞬间来了劲儿了，说，“这人，好心当作驴肝肺，他说要给领导送酒，我好心好意帮他买，他非得说我骗他钱。您看起来也是见过世面的，这小子有多磕碜你肯定知道，自己办不成事就来敲诈我。”
“你的意思是，他，”万嘉旅指着李鱼，“要给领导送酒？”
“对啊。”周志伟说。
“完了您，帮他买，还被他诬赖了，是吗？”万嘉旅接着问。
“对啊。”周志伟说。
“新鲜了。”万嘉旅嘴角流露一抹笑意，跟大姨夫看孩子似的，一把接过周志伟的手腕，对李鱼说，“进去洗洗，再出来说话。”
李鱼有点怕周志伟耍花招，也怕万嘉旅真的信了周志伟的话，站在原地不肯动。
“进去吧。”万嘉旅说着话，顺便一手劲儿捏了一把周志伟。周志伟发出一声“嗷”，万嘉旅一脚踹在他腿上，“进去。”
门被锁上了，万嘉旅撇了个小凳子给周志伟，蹲在他面前，“兄弟，快跟我说说，他怎么抓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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