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安跟随那几个到处乱窜的身影跑了一路，等追到一处陌生的地点时才发觉不对劲，他们拐进一片漆黑的场地后就消失在夜幕中，虽说整个城市对他来说都是虚构且危险重重的，但没有灯光也没有关门的仓库从来都不会发生好事。尤安迟疑地站在门口，寒冷的海风吹到脸上让他清醒了不少，也是在这时他才想起哥谭是个港口城市，随便找个方向跑到尽头就能径直扎进海里，然后从世上消失。
耳鸣和微弱的海浪声重叠，强制性的“安静”让尤安拥有短暂的空闲来思考当下的情形，刚才那场追逐战似乎在街区制造了不小的混乱，如果他真是名警察明天大概率会被停职，好吧，即使一心寻死诡异的气氛和莫名背负的责任感还是会让他浑身不舒服，他的心也走进死胡同。
无论出生还是死亡都没有人询问他的意见，生活是荒谬的，荒谬得像一部没有排片的烂电影，它先是人为制造了一场没有意义的救援让尤安自作多情地去送死，然后在葬礼上拆开精心准备的礼品:来，让我们举行复活仪式吧！尤安不喜欢被人推着走的感觉，那滋味像德州农场里被鞭打的羊，低着头吃完草就要迎接凌迟了，不过现在他有了更快捷的方式了断这一切，比如饰演一个没脑子的警察，假装不知道那群混混就埋伏在仓库里，随时准备给他致命一击，或者往前走翻过垒起来的护栏，然后再往前走直到海水淹过头顶。
尤安对哥谭的民风表示存疑，在他印象里持枪抢劫、暴力袭警、刚做完变异手术的怪物冲上街头乱砍乱砸都是常事，漫画就是要把现实里的情形夸张无数倍，然而他在街上晃悠了大半天都没能遇到以上情况，倒是暴力袭击了别人。至于“新人警探刚入城就遭到攻击”估计是那个凭空说话的玩意胡乱编出来的人设，都有这种能力了就不能直接把他的姓改成韦恩吗？
哦，尤安恍然大悟，他想起曾经看过的一部电影，一群死后进入天堂的人一步步发现自己过去是十恶不赦的恶人，而这个过程就是上帝给他们的惩罚。
他理解了一切。
雨下个没完甚至愈演愈烈，尤安逐渐习惯了雨水的存在，湿透的衣物不是让他承受痛苦的最大元凶，求人不如求己，就算从楼上跳下去也好，他只想跳出为生存烦忧的循环。他下意识抬头看向离自己最近的建筑物，就在这片仓库的背面，上面还挂着幽蓝色的招牌:冰山俱乐部。
所以这不是普通的仓库，这是企鹅人的仓库，按照戈登外貌年龄来判断这个时间线的企鹅人应该已经爬到了黑老大的位置，而不是到处搅混水的小弟或司机，这意味着他给哥谭带来了更大的混乱。说来好笑，成年以后尤安就不怎么爱看超级英雄拯救世界的故事了，他买漫画的一半原因都是在代入反派，只不过看到企鹅人压迫移民劳工和随手处死忠心的下属时还是会气得睡不着，而现在他需要这个坡脚男人的狠辣送自己一程。
这天气跳海太冷，跳楼需要先爬上楼，估计他爬一半就会累死在消防通道里，费事费力死法还很搞笑；继续找那几个混混不太靠谱，别最后又把他踹倒就跑了。但穿着警服闯进企鹅人的私有仓库里就非常合理，里面肯定会有见不得人的黑暗交易和证据，根本不需要大费周章就能快速吃到子弹，只要死得够快就不会感受到痛觉。
尤安的腿脚不太方便，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和真正意义上的企鹅没两样，他拖着疲惫的双腿走进仓库，鞋底摩擦地面的声音拖得很长，行走在浮冰上的企鹅主动往海豹嘴里跳。四周一片寂静，快要超负荷的心脏都能散播出声源，尤安知道那几人就躲在这，他亲眼看着他们跑进来，也许在下一排货架的阴影处就能撞个正着。还没等他转悠完仓库正中央的吊灯就自动亮起，光线并不刺眼，恰好能照出一个人的轮廓。
尤安屏住呼吸，主动暴露位置在常见的斗殴中不算好选择，除非他们有足够的把握，譬如找到了新的帮手与武器，不过他进来就是为了送死，所以没什么好担心的。尤安还朝光源处挪了几步好让灯下的人看清自己的服饰，那个穿着贴身服饰梳着背头的人影明显不是那群混混中的任何一个，既然是第一次相识，那他也得坦诚相待。
“警官，我想您来错地方了，没有预约就拜访怎么也得带个搜查证吧，至少也得把警号佩戴好，否则谁知道你是谁呢？”
背头男上下打量着非法闯入者，饶有兴趣地用戴着白手套的手拍在尤安胸前，然后用两根指头往他胸口上戳，揭开了被肾上腺素遮蔽起来的疼痛源，从容的神态和尤安形成鲜明对比。他想他现在可能像条落水狗，男人眼里的不屑都快溢出来了。
好吧，无论哪一世他都看不惯上流社会和它们的附庸者，这种人他见过不少，通常是没什么文化的头领雇来的话事人，专门处理他这种“生活垃圾”。虽然是他先找的茬并且紧追不舍，但警服上缺少警号又不是他能管的事，他活生生地站着都是个巨大的错误。
被戏耍的愤怒在嘲弄的眼神下再次席卷而来，尤安眼睛充血，用等同讥讽的语气反击道:“事实上服饰不能完全代表身份，就像我也分不清你是做假账的会计还是餐馆的服务生……并非冒犯，毕竟你上司都知道没有「当撑伞小弟时穿西装成为黑老大后就不能再穿」的道理。”
“妈的，跟他废什么话！这玩意真不知道这里是谁的地盘，直接把他剁碎了丢海里喂鱼！”
背头男不悦地皱起眉头，石灰一样僵硬的假笑尽数消失，还没来得及开口身后就走过来几个人，正是不久前跑进来的混混，骂骂咧咧凑过来的模样仿佛专程来找他告状。为首的高个男人用湿毛巾捂着头，比起擦伤更像脑震荡，看见尤安就开始叫嚣，又碍于背头男的存在不敢太过放肆。
一条靠着牵引绳狐假虎威的狗，尤安瞬间理清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并对每个人贴标签似的给出评价，他最反感这种人，因为他上辈子就是这样，“我跟你说话了吗，刚才跑得最快的就是你，一群人打不过我一个，现在倒横起来了，像你这种吃白饭的软蛋当打手都不够格，去猪圈里待着吧。”
“你他妈……”大块头甩掉毛巾，活动着满是筋肉的肩膀想冲过去揍他，结果被背头男一个眼神就吓回去，昂起来的拳头尴尬地悬在空中。背头男小幅度偏过头，压低毫无起伏的声线讯问他:“哦？你们不是说把一个秘密调查的警官骗过来的吗？”
现在不止大块头一个人尴尬了，混混团伙集体杵在原地抓耳挠腮，吹口哨似的只发出支支吾吾的声音，着实让尤安找到了乐子，“哦，先生，没想到你也是受害者，如果有人对你说他愿意付出忠心和苦力来讨你欢心时别上当受骗了，因为他们既没有力气，也没多少忠心，并且没脑子。记得明天准时收看新闻，那样你就能看到他们满街乱跑的蠢样了。”
和被通报失踪的我，尤安没说出后半句，他吸取了掏刀把人吓跑的教训，过于明显的示弱反而是一种威胁。
“多谢教诲，可不论如何他们都没触犯法律意义上的错误，但警官您……这幅模样闯进私人企业的仓库，说一些有失公职的话还对人拳脚相向，无论哪一条都比满街乱窜的新闻要重磅得多吧？”
背头男推了推眼镜，玻璃镜片上反射出一层白茫茫的光，让人看不起他的表情，可惜这种看似劝导实则威胁企图利用道德和弱点来逼人退缩的手段对尤安完全无效，他无辜地指了指背头男身后的几人，“他们偷了我的身份证件和钱包。”
好不容易从神经病手底下逃出生天并躲进庇护所的库克默默对身边的同伴说道:“要不我们直接报警问警察恶意伤人还污蔑会被判几年。”
当然，背头男没能听到他们低声议论的话题，悬殊的身份和平时就小偷小摸的行为也没能让混混团伙张嘴反驳，然后就他就顺理成章地听信了尤安的话被气得牙根犯痒。他好不容易投靠企鹅人，虽说得到不少好处但多数工作都是在餐厅里陪笑脸，其余的腌臜事全交给他收的几个手下，他的上司生性多疑，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换掉手底下的人，他既想干出大名堂又怕被一脚踢出去，偏偏手底下的人还净添乱，竟敢偷警察的钱包还把人引到冰山俱乐部的后仓库，害得他现在只能默念敬业精神来克制住咬牙切齿的语气好继续和尤安对话。
“他们没理由去偷警察的身份证件。”
“除非那个警察明天才上任。”
“……那也是你没有保管好自己的东西，如果弄丢了枪支再找回来就可以当无事发生吗？”
“你废话怎么也这么多！企鹅人没教过你速战速决吗，要是他看到你和我不清不楚地聊到现在早一枪解决你了，就他那种疑神疑鬼的性格你们所有人都跑不掉！”
尤安忍不了了，这背头男看着应该在企鹅人手底下有点地位，偏偏没学会他上司的果决，警察模棱两可的嘴上功夫和倒是全学会了。这种情况要么满足对方的需求，要么让对方永远闭上嘴，拖拖拉拉的交流不属于心理战，如果被看见警匪两方都会怀疑手下的人是对面安插过来的卧底，路过的人两种都怀疑。
“那你想怎么解决？”今夜的遭遇对背头男来说算得上悬疑片，先是小弟狼狈地跑进来找他寻求庇护，然后一个疑似警察的生物单枪匹马杀了进来，不知是蠢还是莽，话里话外还有替他着想的意思。
“不把钱包还回来我是不会离开的。”人不可能拿出他本来就没有的东西，尤安的潜台词是千万别放他离开。
“……那你看这样如何，我这里有个合适的解决方案。”沉默许久后背头男神情凝重地挑开话题，缓缓伸出放在衣兜里的手。预感到接下来的故事走向的混混团伙纷纷安静下来，自觉地往后退一步以免喷溅出来的鲜血溅到他们脸上，除了大块头，他身上已经有不少条子的血了，而且他很乐意欣赏尤安的死相。
“你说得没错，外表不能决定一个人的身份，就像你看着也不像警察，还对我的下属挑挑拣拣。”背头男扯掉手套向尤安伸出手，发出他的邀请函，“那你来为我工作吧，如你所言，我只需要一点点的忠心和有用的价值，反之我可以给你一条生路和一个安全的庇护所，你是刚入职的警探吗？这绝对是你最需要的东西。”
尤安:？
混混团伙:？
尤安气不打一处来，处心积虑做了那么多的铺垫全都化为泡影，有这功夫他早就在海水里冻成冰块和冬眠的鱼类相处到腐烂了，恨不得化悲愤为动力把背头男也打一顿，但他实在没有力气了。突然上升的血压牵扯到尤安受损的内脏，之前大块头打他那几下用了全力，本来只是胸口闷，这下身体里的气血开始翻涌，像喷泉似的在他喉管里横冲直撞，视线都被血红的色彩蒙蔽。而在殷红的鲜血中他隐约看见一点白色的亮光，尤安本能地想抓住那点不一样的颜色，等把亮光握在手里时再度睁开眼睛。
他之所以要寻死是因为自觉没有在哥谭生存下去的条件，他在自己出生的城市里都过得提心吊胆，生怕随便一场械斗就葬送掉生命，最后也确实如此。更别说以犯罪为核心创造的城市，更别说在这座城市里当警察，连漫画的创作者都会为了刻画反派的残忍故意写死一堆尽职尽责的警察，好让真正的英雄闪亮登场。
他不想继续当故事里的配角，也不想通过来只做过一次的好事证明自己是个好人，他只想过正常的生活，为了这一点他可以不择手段。
尤安擦掉嘴角的血，回握住背头男的手，说:“好。”
……
尤安离开仓库没多久就后悔了，并不是指和背头男极为仓促的“合约”，而是后悔没睡在仓库再让他找个能随时随地做缝合手术的医生，他行走在磅礴的雨中分不清雨越下越大还是感官越来越微弱，这种鬼天气住在下水道的老鼠都会被淹死，他还得扶着沾满油垢的墙思考今晚在哪休息。浑浊的雨水渗过发丝压在尤安的眼睫上，里面还掺杂着些许沙砾，晃得他看不清路，他垂头擦拭着双眼，一个钱包从天而降，不偏不倚地落在他面前。
这种明显不属于自然现象的情况让尤安不敢轻举妄动，虽然他很想捡起钱包然后去找诊所和宾馆，尤安抬起头，寻找钱包掉落的方位，除了如同针尖般坠落的雨点什么都看不见。
等他收回视线时小巷的尽头处多了一个人，那人影逆着光，就像个及时救场的英雄。
“真是个好警官啊，尤安·席格。”他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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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城市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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