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末年,杭州。
初春的雪落了一夜,终是停了。
天阴沉沉的,西湖四处白雪皑皑,桥上行人稀疏。
彼时,却有两个侏儒打打闹闹险些落入湖中。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忽的一人纵身一跃跳了下去,那人竟不慌不忙稳稳落在桥下的一叶扁舟上。
身手极佳,游刃有余。
若是此时被他人瞧见,少不了夸赞一番。
那扁舟无人划桨,似停湖中许久。
方才掉落下去的两人被她双手提起,这才没成冬日的落汤鸡。
她名为宝青,是一只九尾灵狐,不过世人都喜欢唤她宝青坊主。
宝青却不是她本来名字,坊主也是因她有利可图的尊称。
这些虚名也算不上什么,面对浩瀚的岁月,人、妖都不过是沧海一粟,许多往事她都不愿提及。
久而久之,她自己也快忘了。
她身边这两其实非人,是她那被吸干精气的顽皮仆从。
她将两人缓缓放下,却依旧觉得扎眼极了,索性捉住将二人脑袋撞了一通。
这是提醒他们安分点。
二妖痛的头冒金星,不敢再造次。
宝青摘下披着的蓝色斗篷,人形的她如今是个身材娇小可爱邪魅的少女容颜。
断桥底部空旷,唯有桥下边缘处可落脚,她如蜻蜓点水般轻飘飘跃上往前走。
湖面荷叶连连,头顶却是一个嵌进石壁里的龙形机关。
她缓步向前,确认无疑后,轻轻跃上机关,单手抓住机关顶部,另一只手取出腰间的烟斗,随即吐出一口浓雾。
顿时,那可爱少女模样的脸竟变成了狐狸?
不必惊讶,宝青坊主身材娇小,却有两张脸。
一张是可爱邪魅的小女孩,另一张脸则是现在的狐狸。
她手里拿着的烟斗是她的法器,每当她吐出烟雾的时候,狐狸脸就会转过来,她的法力也会由此增强。
机关上的龙头兀自启动,似是有生命般缓缓垂落。
刹时,龙头吐出一道金光,四下的荷叶尽数陨灭。
碧绿湖面掀起阵阵涟漪,竟是从湖底浮现出一团黑漆漆的影子。
那黑影声音低沉:“又是一千年了。”
宝青的脸又切换回少女模样,她不予理会,不悲不喜却答的极快:“东西呢?”
那黑影在水里翻腾一会,一只粗大的黑手举着金色宝匣送到坊主面前。
宝匣上是十分显著的龙型图腾,也是金色。
她心情复杂的接过,却还是止不住的犹豫,只一瞬,还是打开了。
顿时,手中宝匣金光四溢,无数金色的符箓翻飞,衬得她那不老的容颜更是艳丽几分。
只见其间赫然存着一条血迹斑驳的狐狸尾巴。
她咬牙:“仇人踪迹终显,我的大恨将报”。
...
...
两千年前,那时她还是青丘帝姬。
她生来便是九尾妖狐,是青丘狐族的继承人,亦是未来妖族之主。
千百年来,从未有过天生九尾的狐狸,她是那个上天眷顾的例外。
狐之一族灵聚其尾,灵足可一分为二,终至十尾,方成仙。
她诞生时,天降祥瑞,九尾狐灵聚于青丘上空七日七夜,十方桃林逆时而绽。
妖族特此昭告天下封其为青丘帝姬,来日继承妖帝之位。
狐族以天生通晓情思情念深厚法力强大而著称。
三尾成大妖、六尾可堕魔、九尾能成仙,可天赋异禀的她却情窍未开、不通六识。
山中桃林花谢花开,几百年匆匆溜走,族长为此愁白了头,可她却依旧情感未醒。
族人对她寄予厚望,万般皆无法。
族中试炼因此成为她迈不过去的槛。
又是几百年过去了,她问族中长老,如何通晓情爱。
他们却说狐生来如斯,不用特意去学。
她又问姐妹,姐妹却说:“人有七情六欲,妖亦如此,情之深不过是体验人之苦乐,心有所好,万般自在。”
她懵懵懂懂,追问姐妹,从此姐妹便日日与他说那凡人生老病死爱恨别离的话本故事。
奈何怎么问怎么说怎么听,她都悟不出其中妙意。
日日只是重复的问十万个为什么。
直到一日,她终于逮到外出游历归来的兄长,兄长听闻此事,二话不说要带她下山。
听闻凡人最是可恶,对妖兽一族唯恐避之不及,却日日做着残害生灵之事。
更有甚者,竟仗着自己会点术法,日日对妖兽喊打喊杀。
她冷哼一声,自是不屑的否定兄长:“去人界?我都听说了,凡人皆是无耻之徒,占着肥沃的土地却不知道珍惜,那凡人之主更是迷信神灵,日日奢靡饮酒作乐,有什么好去的?”
兄长没有辩解,只是领着她默默下了山。
...
...
西周末年,王权衰微,妖魔鬼怪出没人间,天下将乱。
皇帝信赖巫术以求永生,广招天下能人异士入朝为官。
宝青随着兄长来此良久,她已记不清多少时日。
偶尔午夜梦回,她也会想家。
度过三月春风的江南,走过七月秋雨的苏杭,她日日过着如凡人一样惬意的日子。
渴时她会化为狐狸去取上几坛仙人醉,困时枕着山风晨露看那落日黄昏,饿时她会偷偷溜进馆子偷几只烤好的肥鸡来食。
人间繁华,多的是奇珍异宝稀奇古怪的事物,有一次,她问兄长:“若是集齐这些珍奇之物,可能知情否?”
兄长摇头:“山中时日变换,人间却不改其繁华,这些珍奇之物没了还有,只要人类还在一天,便是无穷无尽,何来集齐一说?”
“那怎么办?族长年岁已高,我却迟迟学不会九尾之力,都说九尾之力可通天神,天在哪?神又在哪?可否出来提点我一二?”她神色暗淡,自是气馁。
“神也好,妖也罢,都逃不过时间磨损,最终尘归尘土归土。正如青丘的十方桃林,任它桑田沧海四季轮转,花谢花开后还是看不到时间尽头。”兄长长叹息,“可谓是——若以四季比喻人生,繁华过后终归平静。”
兄长惯会说这些深奥晦涩的话,她听不明白,也不愿意去揪着话头咬文嚼字。
可很久以后她浅显渐悟回想如今时,已是物是人非。
时间一晃,凡间已过两年。
又是一年三月春,四季海棠绽放在花海之中,微风摇曳,数不尽的花瓣翩翩起舞。
宝青惬意地躺在海棠树下遥想当年,她微微眯起狐狸眼思绪飘扬,任凭红色花瓣一片一片落在她身上,像是下了一场血雨,而那红色花瓣与血狐恰到好处的融合在一起,说不出的妖艳。
从前兄长还会在身旁叮嘱她不可肆意妄为,不可随意使用法术扰乱凡界秩序,不可现出真身,否则会引来杀身之祸。
她嗤笑两声自是不屑。
笑话,她堂堂青丘帝姬,妖族中人谁见了她不都得看在父狐王的面子上让她几分?
兄长说她是狐假虎威。
她懒得狡辩:“那又如何?”
于是,兄长宠溺的笑笑便不再说话了。
可是从兄长离开后,这两年间她们竟再没见过。
城中日日闹着妖怪,传闻那金山寺的住持人高马大面目凶恶且法术高强。
自打他入城以来竟抓了十来只妖怪,一时声名显赫。
宝青颇为忌惮便也不敢频繁的去偷鸡,可把她馋坏了。
没想到,一朝失手最后还是落入这秃驴手里。
这秃驴好生厉害,那时她招架不住,节节败退,终是落了下风。
她虽然无法驱使九尾之力,但修行可从未落下,竟没曾想和一凡人大战了三天三夜还未分胜负。
那秃驴也是个怪脾气,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巧了,她脾气也不好!
若是她喜欢的,她便会不顾一切拥有;若是她不想要的,就是强迫她也不愿收下。
今日,她非要争个赢家不可!
此事若是被族人知道,必是要嘲笑她一番,故此她必不能输!
第四日黄昏,她输了。
这秃驴太过分了,竟然把她和其他乱七八糟的低等妖怪关在一起。
那些妖怪大都不通灵识,许是刚刚修炼成型,见到一只通体血红的狐狸,他们都吓的躲在了一边。
幸好,下山后兄长送了她一粒碧蛟珠,传闻是东海蛟龙一族化劫失败陨落前聚集而成的内丹炼化而成。
一来佩戴此珠者可在水中来去自如畅快呼吸,二来此珠会将妖族真身暂避收敛妖气。
若不是她主动出手,凭这秃驴的微末道行岂会识破她化为凡界少女的伪装?
本想以少女模样魅惑这和尚,却未曾想这和尚定力非凡,根本不懂的怜香惜玉,一声阿弥陀佛寄出法宝震的她飞出三米远,狼狈不堪。
更过分的是那和尚竟握着个乞丐碗当法宝和她抗衡。
起初她是不屑,好歹自己也是只修行几百年的狐妖,怎么想也不会打不过狗仗人势的东西。
那和尚眉清目秀像纸糊的一样,风吹雨淋日晒不得,柔柔弱弱双眸纯真看着跟普通凡人无甚区别,她怕自己随便动动爪子就把他给弄死了。
管你是什么捉妖师还是方士术士,不过是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罢了。
可谁曾想,那乞丐碗经过符咒加持泛着金光,竟好似脱胎换骨般威力不同凡响!
原来不是乞丐碗啊?
她一时大意,被捉现出原型,化为了一只红狐。
虽然被关在伸展不开四肢的笼子里,但她心里却还想着那乞丐碗若是抢来用来装烤鸡自是再好不过。
其他精怪自是不敢惹她见她那通体血红的狐毛,就知道她来自青丘狐族。
只有青丘狐族才有血狐、白狐,等此类尊贵血统。
宝青自是不会自报家门,且不说如今被一个凡人捉住关进笼子里丢人。
要是被族人知道,她堂堂青丘帝姬竟打不过一个凡人,那可真是丢人丢大发了。
好歹碧蛟珠还在身上,加上她的伪装术,在他人眼里也不过是一只灵智未开的野狐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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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大恨将报忆往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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