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罡风凛冽,黄沙漫天。
“哼哧、哼哧...”
风中传来急促的粗喘,或深或浅的脚印自远方绵连而来,为雪白的沙砾湮没。
哭号的风自李崇祯耳畔刮过,狰鸣的耳鼓抽痛动颅内神经。银河沉淀进腐烂的灰朽,四无人声。幽邃的微光熔炼成豺狼眼中散不去的寒芒!倒挂的星子宛若无数泣泪的骷髅!
李崇祯轻扯嘴角,发出一声嘶哑的冷笑。
大漠狼骑,睚眦必较!千里追踪,万里诛寻!果真名不虚传...
狼骑的嚎啸于此起彼伏的沙丘中逼近!难以视物的黏稠夜幕下,一队诡谲的黑影如开弓宝箭般急速穿行!大漠里伏行的鬼魅已然逼近,只教擅闯禁地的不善来客长殉漫野风沙!
李崇祯无力抬眸:前有狼群嗡鸣不止,嗜血獠牙直指瓮中之鳖!后有盛京太子苟合外戚大军压境,问鼎紫禁金銮!
李崇祯流落至此,皆因新皇不顾手足情谊对他赶尽杀绝,何其寡情薄义!如是这般,仍不乏文人墨客争先恭维,将昔日风头无量的盛京二皇子贬得一一文不值...
春光无限好,到头仍是竹篮打水。
盛京一夜楚歌四起,而他李崇祯的项上人头更是加官进爵、荣登大雅的通天宝鉴!
再多不甘愤慨,他也只能在心腹的拼死掩护下,如同一只夹尾弃犬潜逃出境!
想他李崇祯自诩一世聪明,最后却是为他人做嫁衣!这一手借刀杀人,不可谓不阴险!
“劳诸位大驾,不远万里相送至此,李某没齿难忘...”
李崇祯笑道。那张驰名春闺的脸纵然被风沙层层糊住,竟也衬出几分洒脱不羁。
只见他在群狼环伺的包围圈中半托头颅手肘支地,嘴角挂上几分漫不经心的笑:
“怪我狂妄如斯,哪想我不成器的哥哥能叫得名震关西的狼骑为他卖命!”
“只是不知我这条命,在赫赫威名的漠西狼君口中能值几石粟米、换几餐饱粮?”
李崇祯说着,锋利不减的凤眸轻飘飘环视一周,落在位置靠后、额角带有一道浅淡疤痕的男子身上。
只听那蒙面男子发出一声嗤笑,胯/下狼匹便自后往前踱行。随着来人靠近,头狼灼热的鼻息喷洒在李崇祯脖颈处。
李崇祯眼中的半分惊惧于刹那间沉入夜色,方才佯装的闲适已然僵直。
“二殿下眼力不减当年,实在叫人钦佩。”
男子狡黠一笑,出口便是一句流利的汉文。只见他森然地从袖中取出一把短刃,轻夹狼腹,本就近在咫尺的狼息几乎贴着李崇祯脸畔起伏。
跨坐在狼背上的男子居高临下地睥睨脚下俘虏,一边摩挲着手中的玉兰匕首,一边放任狼犬将李崇祯的脑袋拱去翻来。
李崇祯下颚紧绷成一条直线,闷声不吭。头狼兴致缺缺地后撤些许,看他才松口气又迅速折返!
李崇祯瞳孔一缩当即往后翻滚!反观始作俑者小人得志,笑得仿佛一个恶作剧得逞的顽童,言语中溢出几分恶劣的欢喜;
“只是我家狼匹的饲食明细就不劳殿下费心了。馕饼虽不比盛京城粮来的精细,到底也喂不出那些六亲不认、狡诈阴险的白眼狼...”
男子将手中的玉兰匕首收入怀中,冷笑道:
“另外,奉劝殿下收起这副尔虞我诈的嘴脸。我们这里可不是金羹玉瓦的盛京城,如今您也不是什么万人之上的二皇子!在大漠,任何一个不速之客都只有沦为狼匹口粮的份儿。何况在本汗眼里,二殿下您不值分文!”
首领话落,李崇祯脸上的神色慢慢变得凝重,末了,却展颜一笑:“这么说,是没半点回旋的余地咯?”
漠西汗王长眉一挑,戏谑地抬了抬下巴。狼骑得令上前步步紧逼,明摆着要斩草除根!李崇祯眸色一深,电光火石间,一把藏在小腿腹部内侧的毒刃抽身而出,寒芒乍现!
“大汗当心!——”
众人惊呼出声,身经百战的头狼绿瞳如炬,迅速回身带着主人闪避!纵使如此,头狼脖颈处的茸毛仍是见了血!
汗王双眸一凝,赶忙给狼匹喂了一枚回魂金丹。
“竖子尔敢?!...”
头狼委屈地呜咽在地,汗王暴怒,挥起沙包大的拳头猛然砸向李崇祯!
说时迟,那时快!
突如其来的铃声仿佛敲响了暗夜的丧钟!众人抬头一看,如洗的夜空已然彤云密布,漫天星子黯淡无光!
阴风骤起,诡谲的飙风将李崇祯团团围住,刀割一般的沙砾逼退了一众怒不可遏的狼骑!
物换星移聚灵阵!
艾尔克与身侧的少年对视一眼,心中同时暗道一句:果然...
“老大!是祂1”
"祂不好好待在该待的地方,今天怎么跑来管起这样的闲事?"
狼骑们惊诧地面面相觑,眼中浮现出浓浓的忌惮。
"此地不宜久留,唯恐我等冲撞那位,叫祂恼怒,今后我们谁也不好过!汗王!我等还是走为上策啊!"
汗王身侧,布伊扎朗声道。连凶悍的狼匹也将呼吸放得极轻,似乎生怕惊扰什么人。众人翘首等候首领施令,只见汗王侧身回眸,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李崇祯:
“撤!!”
群狼呼啸而去,周遭的风沙却没有止息的意思!李崇祯被推搡在风眼处,袖口聊胜于无地挡在跟前。
少时,外头传来了极其轻微的脚步声!
李崇祯定眼一看,一道嫣红于飙风围成的屏障外若隐若现,依稀辨认出是一个身形瘦削的年轻女子。
想必这位便是为狼骑忌惮的幕后高人了!李崇祯心道,顾忌之余止不住地探头观望。
怪也怪也,只道那伙狼匪恶骑穷凶恶极,连朝廷精兵看护的皇粮军饷亦敢烧杀抢掠!
现下不仅不敌一个久不经传的小姑娘,还颇有闻风丧胆的意味。——莫不是平日里多行不义,心中有鬼罢了...
李崇祯暗自腹诽道,却是乖乖起身做了个长揖:
“多谢前辈出手相助,鄙人感激不尽!若有来日,李某必倾尽全力以报前辈救命之恩!”
李崇祯扯着破锣嗓子喊道,半响却无人应答。凝神细看,风沙不止,飙风间隔开的那道挺拔身影此时竟有一股说不上来的熟悉,只是一时说不上来在哪里见过...
难不成真是他曾经认识的什么人?
抱着试探的心思,李崇祯恭敬道:
“在下李崇祯,不知恩人尊姓大名?”
话音落地,风沙却越发凶猛,一道若有似无的眸光穿过烟雾凝滞在少年血痕遍布、皮肉不分的脊背上。
察觉到此人目光的李崇祯越发犹疑,悄悄放下手臂正欲一览乾坤。不料才有所动作,那女子却是受惊一般连退数步!周遭的风沙便也跟着往后偏移!
祂这一退自是不打紧,反是李崇祯心头拔凉倒吸好几口凉气!再打眼一瞧,眼前哪还有沙川丘泽的影子?
原来为风沙遮掩的面目尽数显露,那层叠的沙丘不知于何时变作了一簇簇断壁残垣,诡异的雾霭汹涌其间,横竖看去,哪里是像人间的境遇?!
“楼兰古都!!”
李崇祯脱口而出道,一股森然寒气瞬时从脚底直窜李崇祯天灵盖!——假若眼前是消亡世间多年的大漠鬼城,那如今救他一命的人是...
“你是人是鬼?!”
李崇祯惊恐道,适才犹觉风姿绰约的女子豁然面容一改!此时悚然得像是黄沙深处爬出、仿佛下一秒便要猛扑至他的面门戚戚然索人性命的千年妖邪!
关于月下女郎的遐想就此烟消云散,李崇祯初次萌动的少男心也凉了个彻底。顶着“女鬼”如影随形的打量,李崇祯汗流浃背地思索着远离此地的对策!
且看他与那妖物尚有一臂距离,尽管负伤,以他的身手,瞬息逃脱百米之外也并非难事!
李崇祯不动声色地后撤半步,趁着风沙有一瞬间静止,他腿腹一紧几乎扭头就跑!
“等等!...”
那人唤道,声音似是从极遥远的地界传来,虚无缥缈,轻易为罡风吞并!
李崇祯的思虑为之蓦然断线,身形僵直地抬起头。
周天暴动的沙尘缓缓归于平静,柔和的夜风亲昵地拂过李崇祯的鬓角,仿佛是母亲对孩儿殷切思念下的爱抚...
万物沉寂,不知名的女子霎那逼近而又走远,再出现时已然玉立在十米开外!
废墟中央,女子一袭红衣夺目招摇,恍若一簇跳跃在乱石间的暗红冥火!
恰逢流云散尽,月光下落,那红衣女鬼衣袂翩跹、轻纱掩面,下半身隐没入月白色的雾气中,好似下一秒就要踏风而去...
“居然...是她?”
李崇祯皴裂的唇缓慢启合,卡在嗓子眼的心脏咚得一声落回原地!他两眼酸涩,一股难以言喻的哀戚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李崇祯情难自己地冲女子探出双手,大脑却因日月兼程的倦怠逐渐宕机。
还道是女鬼作妖,原来是月神显灵...
嘟囔着,此人膝盖一软,又是咚得一声!面朝黄土背朝天,已然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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