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
风中传来了一声悦耳的笑,少女抬手,指间的连指手链铜铃攒动。
荼蘼花香随少女的离去渐渐抽离,李崇祯双手虚虚一合似要留住什么,抬手却抓了个空!
先时李崇祯还因少女来历怵上三分,如今不过半日光景,心境已然大为不同。此番再看她疏离冷淡的眉眼,怎么看都带了几分女儿家的柔情...
李崇祯单手握拳抵在嘴边轻咳二声:
“你打算...什么时候带我出大漠啊?...”
李崇祯闷声道,见少女望来,又赶忙看向一望无际的沙海。
“大漠方圆万里,北临蒙古、西近波斯、东靠盛汉。通往盛京的路有一远一近两条,唯一一条近道偏偏卡在漠西狼骑的边营,因此你只剩下一条远道可走。”
“要走出大漠,我们至少要途径漠北、漠南、漠东三块漠地,紧打紧算,得有半个月的脚程...”
听完,李崇祯心头一片灰暗,又听得那少女轻灵一笑:“你可知,此乃何地?”
少女问道,李崇祯咽下一句明知故问,乖乖摇了摇头。
“既不知此地谓何,你怎么还敢跟来?就不怕我撺掇他人,将你送进勾栏唱曲儿?”
说完,少女抬眼看去,却并未瞧见意料中的恼羞成怒。相反,李崇祯面色平静,眼中满是无可动摇的信任:
“世上做出这般抉择的人不在少数,唯独你,不会这样做。”
“哦?”
少女嘲弄一笑:“你怎的这般轻信于我?”
李崇祯耳根薄红,垂眸看了又看,晃眼眼前少女与梦中之人的身影缓慢重叠,严丝合缝地印落脑海深处...
梦也好,缘也罢,自己心底那份喜欢总不能作假!
李崇祯心中深受鼓舞,又怕失言冒犯,欢欣之余又有些无可名状的悸动。——虽说眼前人早已嫁作人妇,膝下幼子都有三个,好在她的倒霉丈夫死得还算及时!
如今他们孤男寡女尚未婚配,既是郎有情妾有意,走一块儿也算是理所应当!
即便将她带回盛京一事少不得琐碎闲话,李崇祯亦照单全收就是!
毕竟在盛京城,上至炙手可热的达官望族、下至富贵显荣的名商大贾,用的可都是一条舌头!
李崇祯心道,便是天塌下来,不也有那些个高的顶着?
盛京城见色起意、强取豪夺的绯闻如数家珍,就怕这事的波澜未掀起,就给后头的大浪拍死在沙滩上了!
如此展望,李崇祯竟不由得笑出了声。
少女直觉不妙,看向李崇祯的目光中隐隐透着怪异。心道这小子莫不是给她唬弄成傻子了?
怎么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傻笑,活像个情窦初开的思春少男...
想着,二人不期然对上视线,李崇祯清清喉咙:
“我在思量为你寻子一事。此事难也难,易也易,只怕将行路上多有不妥。姑娘可否告知名讳,好叫在下彻查一二?”
少女眉心一蹙,不懂这人怎么突然变卦:“此事不急一时,待你出了大漠再作商议也不迟。”
李崇祯一听,便知她要岔开话题,急道:“人命关天,早做打算方为上策。你与我也算是过命交情,却处处提防于我,反叫人寒心...”
少女唇锋扬起,故作讶然:
“公子古道热肠,奴家愧不敢当。如此热忱,若不是你对我一见如故,从此芳心暗许、情根深种、不可自拔,我是万万担待不起的。”
任谁听了都知她话里话外的调笑之意,惟见那少年双颊飞红,鬼鬼祟祟地嘀咕道:
“男女情爱本就等同吃喝拉撒一般,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这不是你自己说道的...”
“...”好得很。
面纱下,少女的朱唇紧抿。继而抽身,刻意忽略腕上滚烫的余温,摆弄起并不凌乱的罗裙。
李崇祯忍着笑,心想女儿家到底面皮薄。他若急于一时,岂不真成了不解风情的木头墩子?
又是清咳二声,李崇祯主动递出台阶:
“姑娘还未告知在下,此乃何地?”
少女头也不抬,手指向大漠以北遥遥一指。李崇祯顺势看去,除了广阔无边的黄沙、零星几棵污朽植被,过目之处皆是虚无。
“什么也没有。”
李崇祯如实说道,少女扬眉一笑;
“什么也没有?”
李崇祯点了点头,极为配合地作了个揖:“李某愚钝,还请前辈指点迷津。”
听罢,那少女眼中笑意跃然欲出,李崇祯嘴角也挂上几分不自知的笑。
“你且再仔细瞧瞧,这跟前,当真什么也没有?”
听罢,李崇祯缓缓阖目。刹那间,周围的风声蓦然远去,眼前暗影交错,地面传来了极难察觉的震感!
他竭力忍着睁开眼的冲动,留神细听——耳边铜铃轻响,迎风招摇。
兴许是错觉罢...
李崇祯心道,微蹙的眉头稍稍解开,原本悠扬的铃音却停了声息!
霎时,狂风骤起,黄沙嗡鸣!李崇祯眉头狠狠一拧,猛然睁开眼,心头咯噔一声——
骄阳退隐,雾霭沉沉,万里晴空已然为绵延不绝的黑云吞噬殆尽!震天的惊雷划破天际,那似墨般的雾气终于找到宣泄口般乌沉沉地压下!
本能地,李崇祯伸手往后一捞,握住满手冰凉后撒腿往前奔逃!少女笑而不语,看着李崇祯跟只没头苍蝇似的穿梭其中。
像是欣赏够了他的窘态,那少女摇晃同样刻着彼岸花的指间铜铃,施施然道:
“殿下是要往哪去?”
“废话!这样大的雷雨,再不跑难道等着叫他们生吞活剥了吗?”
“雷雨?生吞活剥?殿下怕不是醉糊涂了!我们身在大漠,黄雾诞出之所。今时正是风平浪静,打哪儿来的雨点?”
李崇祯眯着被沙砾刮得睁不开的眼睛,回头看去,朱色身影摇曳在沙浪里,隐隐约约叫人看不真切。
“你...”
李崇祯欲言又止地凑近些许:“才一眨眼的功夫,我怎么觉着...你似乎圆润不少?”
那少女听了不禁莞尔,只是那清泉般的笑声并不从李崇祯身边传来:
"不妨你再睁眼看看,你拉着的人,究竟是谁?"
李崇祯长眉紧锁,依言将两眼闭上,又徐徐展开。
彼时烟消云散,骄阳似火,哪里来的疾风骤雨?又哪里来的乌霭弥蒙?!
“这?!”
只见他双目圆睁,不可置信地环顾一周。
青天白日,他莫不是活活见了鬼?
李崇祯心道,手上忽而传来细密绵麻的痒,复又低头看去——一只乌黑肥硕、足有成年男子小臂大小的蝎子正在手中挣动!
妖冶的红色自蝎子腹部延伸至末端尾刺,晃眼看去像是一簇燎烧的暗红色圣火...
李崇祯赶忙把蝎子一甩!惊魂未定之时脚跟被什么硬物一绊,整个人便扑腾着往后倒去!少女伸脚用巧劲将李崇祯一踹!叫他巧妙躲开地上的要命处。
后者在地上滚了一圈,两眼昏花之际,又是一抹嚣张的赤色映入眼帘!李崇祯喉结一滚定神而望,发觉绊倒自己的竟是半块残石!
“叮铃、叮铃...”
铜铃声起,一股不详的预感涌上李崇祯心头,李崇祯几乎颤抖着手将掌心覆于其上。
骨节分明的手指一点点划过粗粝的沙砾,抖落的黄沙如鎏金般纷扬。
两个苍劲洒脱的金乌色大字慢慢露出本来面目,笔画经由风霜侵蚀仍旧力透磐石。
李崇祯若有所感地往石块左边缘拂去,便见那石碑的最左侧还镌刻着一行褪色小字,字迹虽已模糊斑驳,仍能辨认出是一句颂词...
李崇祯心头颤栗,赤红的眼眸溢出水光:
这分明、分明是一块历经千年沉浮、百年沧桑的界碑!
“叮铃、叮铃...”
阴风又起,铜铃轻响。重重鬼影自石碑猛然钻出,哀嚎着穿过李崇祯的身体!
李崇祯不可置信地回眸看去,只见那无所定处的鬼影豁然凝实!
一个姿容绝色、身穿白月兰鲛纱的少女浅笑嫣然,琥珀色明眸温柔坚定地看向他,朱唇轻启:
“你,在看什么?...”
叮铃、叮铃...
归于平缓的铃声带着那道飘渺的声音自他记忆深处传来,李崇祯双眼圆睁,多年萦绕的梦境在他眼前骤然映现!
“无忧,你在看什么?”
轻灵如歌般的询问自不远处传来,蹲在地上擦拭石碑的孩童扭过头,入眼是一片如沧海碧波般的蓝绿纱裙。
“夜里风大,你可当心被沙子迷了眼,找不到回家的路...”
身着沧海鲛纱的女子蹲下身,面容虽为翠雪灵鸾流苏面帘遮盖,声音依旧温柔悦耳,如同大漠腹地潺潺流过的一泓清泉。
“姐姐,只要不被风沙迷眼,我就能回家了吗?”
无忧天真地问道。那女子沉吟片刻,指向默然不语的炽血鎏金石碑:
“瞧到上边最高处的题字了吗?等你长得比它还高,我便唤艾尔克带你回家...”
女子轻轻拍拭他裤腿上的沙尘,戴着金灵曜日琼枝连指链的手牵起他的小手。
无忧恋恋不舍地回头盼望,眼睛里只剩下渐渐远去的一抹红。女子好似浑然不觉,一边慢慢地走,一边哼唱着腔调古怪的歌谣...
远古的记忆追逐歌声徘徊在大漠尽头,又于重见天日的石碑前云开雾散。
十指不知何时被界碑磨破,粗糙的沙砾深陷进模糊的皮肉,浓艳的血色刺得李崇祯两眼一酸,伏在石碑上的手青筋暴起:
“不是梦...”
他呢喃道,胸腔剧烈起伏,呵出阵阵短促的雾气。李崇祯抬头望天,静默片刻,继而爆发出诡异的狂笑!
只听他一面疯魔一般放声大笑着,一面张开手无力地瘫软在地,口中念念有词:
“天都净土,瀚海幽冥!!...”
念罢,又是一阵欲罢不能的痴笑,目呲欲裂地看往少女方向!
疯狂作响的铜铃与那一袭红衣招摇在风沙之中,岿然不动。清浅澄明的眸子分明含笑,却无端叫人心中冷寂,生不出半点亲近的**!
“是你!是你筹谋了这一切!!你为什么要把我带来这里...你到底是谁?!!”
李崇祯声嘶力竭地追问道,红衣少女侧过头,嘴角含笑,眸底死水无波:
“你道我是谁?”
李崇祯闻言,嗓中蓦而一甜,竟是气急攻心呕出一口紫黑色的血!
目睹始终的少女满目淡然,仿佛眼前人不过月下独行的一只蝼鼠。
李崇祯狠命抓住她的裙摆,脸上半哭半笑,状似癫狂!
铜铃声中,少女蹲下身,给予迷失风沙末地的异乡人最后的宣判:
"欢迎来到大漠腹地,传说中的北漠禁土...
“楼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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