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红的深瞳宛如灌满了铅，飞扬的灼血刺痛她的双眼，笑容凝固在那张白净的脸上，陆颜只觉得脉搏中烫人的血在慢慢融掉她。
一秒，或许是萧楠翊掉入海中的刹那间，陆颜还来不及叫出她的名字，体内触发的最基本最下意识的反应让她跟随萧楠翊一同没入海中。
萧楠翊沉在海里，身体周围泛开丝丝缕缕的红，与茫茫海水相融却不足为奇的红，涌动在生命里滚烫炙热的红。
她缓缓下沉，仍旧是清浅的蓝，如绸般轻盈，幽深的静谧柔和而持久。
望着头顶上方的波光散逸，渐渐穿透深海，张开双手，灼热的光折覆在她的脸上。
她看着陆颜的身影从海平面潜落，朝她而来。
船上的众人听到刺耳的枪声后立刻跑出了休息舱，所有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项景与楚庭溪跑在最前面，只见到发了疯的颂莱被一群特警按倒在地上，嘴里咒骂着正趴在不远处的钟慕。
熊隐趴在围栏上按下对讲机红着眼睛大吼道：“海上救援队在哪里！快去救人呐！”
项景一时有些站不稳，跟在她身后的冷竹眼疾手快赶紧将人扶起，楚庭溪最先跑到熊隐的身边：“熊警官，怎么了！萧楠翊呢！”
熊隐喘着粗气揪起额前的碎发：“萧楠翊她……为了救钟慕，她……她中了枪，掉进海里了……”
楚庭溪脑袋里轰隆一声，整个人瞬间怔愣在原地。
熊隐继续朝对讲机说着话，让所有船舶立即停下进行打捞，整个世界瞬间兵荒马乱，脚步急迫又匆忙，项景和关亦舒在得知是颂莱开枪后直接狠狠朝颂莱的脸上招呼，拳拳到肉，对着人又踢又踹。
项景哭着边打边骂：“我叼你老母！你个扑街！”
冷竹和陈思思差点拉不住她们俩人，拼命拽着项景和关亦舒，颂莱的双手被特警锁住，他咧开嘴，露出血淋淋的牙齿：“你们都给我去死！你们都该死！”
项景正想要挣脱束缚准备再次教训颂莱，这时楚庭溪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快！你们快过来啊！我看到陆颜姐姐了！”
陆颜在水中奋力带着萧楠翊游向船尾处，因精神紧张加上在海里呛了几口水，她逐渐失了力气，却还是拼了命扯住萧楠翊的衬领，一只手在水里扑腾着。
船尾较矮，陈思思率先穿着救生衣带着泳圈下了水，尤恩则是脱掉衬衫上身只剩下一件白色背心，直接游到了陆颜所在的位置接过萧楠翊的身躯，托起她的下巴避免二次呛水。
两人一同将萧楠翊带到陈思思所在的位置。
萧楠翊整个人早已失去意识，沉得要命，任凭三人怎么推也推不上甲板，项景抹了把眼泪，快速做着深呼吸，克服心中的恐惧，套上泳圈直接跳进水里：“快，你们踩着我把她弄上去！”
“对不起了项景！”陆颜连哭泣都来不及，在水里的几人拼尽了全力将萧楠翊托起，关亦舒和楚庭溪则是跪在甲板上，伸手接过萧楠翊的上半身，两人赶紧拽着她的身子挪到一边，冷竹这时也拿着急救用品急急忙忙赶来。
陆颜在几人帮助下攀上了甲板，顾不得全身冰冷，她跌跌撞撞爬向萧楠翊，苍白的嘴唇颤抖得不成样。
她跪在人身边，双手交叠，找准萧楠翊的胸口位置，有节奏地按压下去。
一下，两下，三下……
陆颜的脸上被水珠袭满，海水、汗水、泪水互相融合，可都是极致的咸涩和苦呷。
她不停地，不停地，重复做着这个动作，眼中只有萧楠翊被太阳照得苍白的脸颊，冷冷的白霜使她恍惚，当年陆雪琴死去的模样瞬间重现在脑海中。
“楠翊，醒过来……萧楠翊，醒过来！”
陆颜叫着她的名字，手里的动作不敢停下，细碎的呜咽声在沉寂的甲板上被海风卷跑。
所有人围着萧楠翊的身躯，关亦舒根本看不得这个画面，躲在陈思思怀里嘶哑着嗓子哭泣。
项景跪在一边，伤口被海水浸湿没能刺痛她的心脏，唯独萧楠翊这个模样让她红了眼眶，冷竹见陆颜快要筋疲力竭，她随即接过陆颜手上的动作，冷静地说道：“陆颜，我来给她按，你给她做人工呼吸。”
“好……”陆颜迅速捏住萧楠翊的鼻子，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唇贴在她的嘴唇上，缓缓吹气，循环往复，一刻也不敢停歇，现在她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与死神拔河，争夺萧楠翊的生命。
“楠翊，我求你，醒过来好不好……别丢下我，别丢下我……”陆颜边哭边说，向她嘴里送着气，直到大脑开始缺氧，却也没停下。
冷竹按了一会儿觉得不太对劲，她趴在萧楠翊胸膛上听着心跳，脸上骤然间浮起一丝痛苦：“陆颜……楠翊好像没心跳了……”
“不会的，不会的……”陆颜摇着头，她根本做不到相信。
重复给萧楠翊做着人工呼吸，做完之后又继续按压她的胸膛，萧楠翊冷白的脸上依旧泛着凉意。
陆颜的动作逐渐机械，变得越来越紊乱，最后抖着双手将萧楠翊揽入怀中。
拥抱着渐凉的温度，她目光呆滞，把人抱在怀里，侧脸贴紧萧楠翊的唇，一遍又一遍轻声喊着她的名字。
耳朵开始蔓延出回声，心跳的频率在震颤她的鼓膜，要穿透她，要击碎她，她好痛，痛到想要与萧楠翊沉在海里算了。
她哭得好无助，没人能了解她此刻的恐惧。
钟慕被警察扣住双手，看着一堆人围在萧楠翊身边，双腿无力，重重跌跪在甲板上，发出“咚”的一声沉重闷响，眼中的神色被迷茫和不解所侵占，她有那么几秒觉得身上覆盖了强烈的屈辱感，她在想如果躺下的人是自己，应该没人对她如此，相反，或许还会大快人心。
道德与原罪互冲相撞直至泯灭，她破碎荒唐的一生被毒辣炙烤，她输得一败涂地。
除颤器终于是从另一艘船上送过来，众人拉开恐慌的陆颜，此时她已是浑身乏力。
冷竹迅速撕开包装，将电极片贴在萧楠翊裸.露的胸膛上，随着除颤器的启动，电流瞬间贯穿萧楠翊的身体，她的身躯猛地向上一弹，又重重落回甲板。
熊隐站在一旁强撑着身体，与众多警察看着这一幕，心酸刻在每个人的脸上，挥之不去。
风在呼啸，轮船以最快的速度驶向码头，救护车早已等候在这里。
陆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去的医院，急救室灯光亮起的刹那，无力瘫坐在排椅上。
她现在只想要两颗安眠药。
陆颜拉住思思和冷竹两人的手，嘴里可怜地溢出几个字：“帮我找两颗安眠药，我想要安眠药，我怕我受不住……”
声音干涸又嘶哑，随后将双手放在胸膛攥住惴惴不安，紧缩着身子，医院的冷气给得太足了，她现在好冷，只想睡一觉，或许睡一觉醒来就没事了……
都还没吃药呢，她的脑袋就开始昏昏沉沉，眼里黯淡无光，连萧楠翊死后的生活她都在思考该怎么度过了。
她有点后悔，应该是极度的，她在游艇上的时候不该这么信任萧楠翊，那一吻竟有可能是这一生最后的痴缠。
她该如何带着那早已消融的温度和触感撑过余下的岁月，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再好好牵一下萧楠翊的手，她痛得骨头都在烧，眼泪像是西伯利亚化不完的雪，凝结成晶后又被烫化成刺状，如此反复，一柱一柱从上到下往心里戳，透明蘸成猩红。
仿佛这就是她惊骇的烙印，遗留下的密集寒洞细数两重相隔三千三百九十个昼夜的寂寞。
如果萧楠翊能醒来，她会同她讲，在没能共同储存两封记忆的那些往日，被抹除删掉的那些晚夜，全是她还未来得及说出口的遗憾。
她曾注视萧楠翊绑着绷带穿梭在机场人群中，她曾追赶在萧楠翊乘上远去的大巴车尾端，她曾在墓地看着萧楠翊跪在母亲的碑前嚎啕大哭，她曾躲至那颗梧桐树下，望着萧楠翊抛起毕业帽神采飞扬的那一霎……
萧楠翊的爱她都有看到，她们错失了太多让对方互望的瞬间。如果可以，她想与她重新共塑一遍。
共塑此消彼长的几多时序，共塑潮湿后又风干的顽固灵魂。
她想再陪着她重新活一次。
填满她的空空欲梦。
陆颜心急火燎吃下熊隐送到自己手上的药，水都来不及喝一口直接咬破吞下肚，那药苦得人嘴里发麻。
她蜷成一团，闭眼喘着气，想要把心酸全都借呼吸排出来，豆大的泪滴重重砸在手背上，比心要更灼热，繁殖出在她心脏器皿里锁住的陈旧谜语，她在想这是否会成为过期的爱，永远无法讲出口的爱。
萧楠翊，好多话都没有对你说起，我总以为我们还有时间用来挥霍，看来是老天对我的想法产生了不满，所以才铺下这道坎让我去迈。
很久以前，我的心里总是没来由落下苦雨，或许是每天都需要喝下一大碗药汤，或许是眼睁睁看着父母分离的无能为力，我的世界不算黑暗，但也只剩一层雾蒙蒙的灰气，像是你我熟悉的雾城。
我原本挺不喜欢雾城的气候，冬天总是潮冷，阴沉，还总喜欢生雾，夏天又太过炙热，像是要把人烤化，像是被山火屠焚的郁林，烧得我眼睛和心脏又干又涩。
直到那个夏季，我驻足停留在石板路望着你的那刻，不可名状的欲念在褶皱我的灵魂，套着白色运动装的你如此夺目，空气都在跟着反光，穿透我落寞的双眼。
你身上散发出的生生不息织就了我的一场美好幻梦，你的眸子里带着神遗的怜悯与清透的温善，促使我想要更多的去探索你，后来变成我想要靠近你，想去到你的心里，想要躲进你温暖的身体。
你说你喜欢雾城，于是我也开始试着将自己嵌入这块土地与之共存，我开始期待每个季节最初的味道，沉在我心里的是你喜欢闭上眼睛轻嗅细微气息的动人模样，又晕成波漾一帘一帘闯进我的梦里。
你总是闯入我的梦里。
我想一直陪着你去感受热烈的山城，不止有你喜欢吃的熨斗糕和油茶，那时候的世贸是山城最高的大楼，你会随口唱出《生活麻辣烫》之后播放的片尾曲，那首歌叫《山城》，我老是笑话你唱出来的雾城腔实在太对味，你要是报考传媒学校指不定还能成为山城卫视的谐星。
三千多年的历史衍剥出这座城，细枝末节的文明铺成潮石上的清冽苔藓，从地砖挣破而出的青翠嫩茎，壁道遗留的古老痕迹，你说你想把那些巷子踏遍，好读懂一砖一瓦连结成的诗。
轻轨、索道和黄色四轮车，现代的产物并没有打破它的厚重。
你我还未分离前的雾城，笼罩着一层朦胧金，像是黄金糕想让人一口咬下。
在我离去后，闪出的耀色却又逐渐落了灰。
我不明白为何死亡总会离我很近，近到鲜活的肉.体有了裂痕，近到串联或稀零的帧帧瞬间被植入脑海，视觉的感受会高于触觉，以至于当我目睹了一个生命在眼前逝去后，心里就会生出一块混沌荒芜，我从未想过你消逝的模样，是我不敢去想，不愿去想，才让我假意认为你的心脏会永远泵动得热烈，却都是我彰显在表面下的虚张声势。
我确实害怕极了。
有些事情是无法抗拒的灾难，时光在我身上遗留下过多的灰色，是你的鲜活牵扯住我的脉搏神经，像我儿时看得目不转睛的透明水彩笔，你一道一道画出了我们的斑斓色彩。
可我现在迫切想伸手去握住那支有温度的笔。
我需要你继续将这抹色彩延伸，延续。
所以，你愿意为我停留吗？
原本这章标题就是取的空空，今天写这章的时候也刚好听到陈粒的《空空》这首歌，我真的，一个爆哭！！！
把萧楠翊和山城放在一起写是因为我想表达，无论岁月如何变迁，萧楠翊依旧会如同山城这般热烈美好，陆颜则是因一个人而爱着一座城，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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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空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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