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鼬还没回过神来,忽听那大鸟咯咯笑了起来,声音竟与人一样。
此番情形堪称诡谲,白鼬自幼未出过这片山林,从未见过这样形貌怪异的鸟雀,三步并作两步跳上了卫恕平的肩头,想着他们两人当下总算是一边的。
卫恕平倒比她冷静得多,从刚才起就只是执剑戒备着,那一双丹凤眼又显露出了初时见白鼬时那种狠戾来。
见卫恕平不说话,那大鸟出声道:“卫家小儿,好久不见了,你师父可还好啊?”
白鼬听见大鸟开口说的竟是人话,声音似男非女,好像还未长成人的孩童,她心中惊恐万分,做出一副呲牙咧嘴的模样来,将爪子牢牢抓在卫恕平肩头。卫恕平被抓得生疼,不过当下情形,卫恕平抽不出时机呵斥她,只能由她抓着。
“我师父怎样轮不到你挂心。倒是你好了伤疤忘了疼,还找起我来了?”
那大鸟被这话激怒:“少得意,若非当日你师父背后出手害我分神,我怎会被你这黄毛小儿所伤!今日我来报一箭之仇,看你一个人还能从我手中活下去么!”
卫恕平冷冷道:“你有什么不服气?和你们这些无耻的妖物动手,本就不必讲江湖道义。”
白鼬头一回听卫恕平说这样的重话,虽然看他平日里态度总是有点凶,但说话总还是不带脏字的,从没道出过如此难听的话来,好像他对妖物存着什么深切的恨意。
又想起卫恕平此前执意认为她是妖,还曾一剑刺向她,白鼬忽然不知卫恕平到底是敌是友,抓着他的爪子也放松了些。
卫恕平此刻和大鸟唇枪舌剑交锋,心中火气正盛,也无暇搭理她。
但见卫恕平手里掐着诀,掌中一翻,划出一个白鼬看不懂的手印。他这样一比划,那原本还像死物一样的剑忽然泛着金光摇晃起来,围着他绕了几圈,直直冲着大鸟飞去。
白鼬见他的术法神奇,心中只道他身怀绝技,看来这大鸟真是自寻死路来了。那大鸟见这架势却不放在心上,只一挥翅就将那剑扫开了,更令白鼬吃惊。
“还真当自己是清风老儿了,你这徒弟比他差得远了,这点道行也想伤我。”
卫恕平并不理会大鸟,掌心一转,掐起两指,念叨着“正三、中五、乾六”之类的话,那柄剑便打了个飞旋,重新飞向了大鸟。大鸟这下真慌了神,不再逞口舌之利,展翅躲起那柄怪剑来。
奇怪的是,无论大鸟怎么躲避,这剑总能如影随形地跟着,如何也甩不掉。大鸟瞧卫恕平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心中羞愤已极,眼见自己已被这剑上寒光划得体无完肤,再拖延下去反倒对自己不利,立即长啸一声,冲着他俯冲而下。
却就在这时,那剑也像通了灵性一般,也行径变幻莫测地直冲下来追上大鸟,一瞬洞穿了它的翅膀。
那大鸟在空中挣扎了一下,随后便摇晃着从空中落了下来,翅膀上流出一片暗红,那渗出的血染红了房屋前小院的泥土。大鸟还不甘心,一挥翅,血也撒得更远了些,那血忽然化作一片火海,将篱笆烧了起来,甚至点燃了屋子。
这变故来得极快,白鼬见白家夫妇的屋子竟被点着了,急得什么也不顾了,赶忙跳下卫恕平的肩头向院中跑去,想要将这片火势扑灭。
卫恕平见她跳下自己肩头,心中一急:“危险,别去!”他伸手去抓白鼬,却没抓着。
就他放下手印这一刻,火海中忽然飞来一片鲜红的急羽,直穿过他的胸膛。卫恕平干咳一声,吐出一口暗红的血来,却也来不及缓神,手中继续掐诀,那飞剑即刻飞到他身侧庇护他。
然而那大鸟却在一片辨不清景色的火海中忽然发狂似的叫了起来,听起来凄厉又可怖。卫恕平疑心是大鸟的诡计,不敢轻举妄动,直到那尖啸停下,他才觉得事出蹊跷,离火势走近了些。
此时屋子和院内已被烧得满是火光,他翻手一挥,不知哪里招来了一片甘霖,顿时浇灭了眼前的妖火。
原本他心中仍有警戒,但火势一灭,他却瞧见中间的大鸟已满身失血,尸身被撕咬得支离破碎,面上还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羽毛散落了一地。
那大鸟身上正趴着一只满身血污的白鼬,原本雪白的毛发被染红了大半,好似还不解气一般仍在撕扯着那鸟的脖子,一副触目惊心的景象。
白鼬注意到火势已停了,愣愣地望着已经烧得破败不堪的屋子和篱笆,才瞪眼看向卫恕平。她心中怨气横生,巴不得将卫恕平一同咬死,但又终究不至于迁怒到这份上。
她瞪了卫恕平很久,见卫恕平什么也不说,忽然心中觉得一片凄凉,忍不住呜咽了起来。奇怪的是,她忽然听见自己哭泣的声音竟然像人类女子一样,哭了好一会儿,终于累倒了在了血泊里。
*
白鼬醒来时,发觉自己正在湘江水畔。此刻天气还未转暖,清晨时分的湘江水畔带着几分寒凉,但她却觉得身上很是暖和,低头一打量,发现自己身上裹着卫恕平的那件花青色衣服。
那衣服上泛着一股艾草的味道,白鼬并不大爱闻那味道,从里面钻了出来,抖了抖身子要这味道抖掉。
她四处打量着,发现卫恕平**着上身,正在江中洗净身体。他身姿修长挺拔,端的是龙章凤姿的不俗模样,可身体上却有不少伤口,令原本漂亮的身体看起来满是斑驳。
还有其中一道看来是新添的,不过此刻已不再渗血。
不止怎么,她忽然觉得这么看着他的身体有些害臊,此前心里从未有过这种羞涩躁动的感觉,不好意思再看下去。
白鼬又低头瞧了瞧自己,她身上还沾着些水珠,但此前那身血污已经被洗净,料想也是卫恕平帮她洗去的。
她想着卫恕平没什么大碍,心中挂念着白家夫妇的屋子,正想回去看看,这一动却被卫恕平发现,叫住了她。
“不必回去了,那屋子已经没法住人了。”
白鼬一听这话,心中凉了大半,停下了脚步又将自己蜷缩在了一起。
卫恕平见她没有跑回去,心里也踏实不少,走上岸替自己包扎好了伤口,又拿起了他包袱里的一两件衣物,到江畔的树林中去换。
他走上岸时,白鼬紧紧闭上了眼睛,好像生怕自己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她也不知自己怎么忽然在意起这些事来,可就是忍不住这么做了。
不过就这一会儿功夫,她发觉卫恕平现下至少不再像之前那样动不动对她怒目而视了,估摸着是一同杀死那怪鸟,让他对自己生出了些亲近?她不敢断言,只能胡乱猜测。
卫恕平换到一半,那衣物摩挲的声音忽然停了下来。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对白鼬道:“你既已会说人话了,想说什么不能自己说么?”
白鼬想起自己昏倒前似乎的确发出过人类女子的声音,沉默了一会儿,心中疑惑难道自己真是妖么。她回想人类说话的样子,便张了嘴:“咕咕咕……咕咕……”
她虽然仍是像从前一样叫,发出的却是少女的声音,音色清丽动人。这陌生的声音将她自己也吓了一跳。
卫恕平听她古怪地叫了一会儿,突然轻笑了一声,这笑声实在算不上友善:“还在学你平日里的叫声。”
白鼬也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支吾道:“我……我不大会说人的话。我平日里也不是叫声,那是……我们说的话。”虽然这么说着,但她吐词已算是很清楚了,卫恕平倒也能听懂。
卫恕平正巧也穿好了衣服,从树后走了出来。他身上一件白衣劲装,在日光下透着茶青色的暗纹,看着倒比早前那件朴素陈旧的衣服讲究些。
他束起马尾,戴上一条松绿的抹额带,腰间悬着玉佩和先前的怪剑,全不似初见时的游侠模样,看着倒像哪里来的公子哥,与他冷淡的气质全然不符。
大概自己也觉得穿着奇怪,他叹了口气解释道:“这衣服是我师父送的,我嫌太花哨还没上过身,但眼下也没有别的衣服可穿了。”
白鼬心中倒不在乎这个,她对人的穿着一窍不通,也只看得出这件比先前那件多些花样罢了。不过她心中倒也觉得奇怪:“为什么这衣服没被烧掉?”
卫恕平心中知道,她必定对屋子被烧掉的事耿耿于怀,低声解释道:“你杀死的那怪鸟叫毕方,生出的邪火虽然能烧掉寻常的东西,却烧不着祛过阴邪的。我早知它迟早前来寻仇,随身物什都曾祛邪过。”
“毕方就是……妖?会说话就是妖么,我会说话了,我也是妖么?”
“也有人说毕方是神兽,不过是妖也好是神兽也好,都是人定下的称呼,总归都要杀的。至于你……”卫恕平打量了一下白鼬,突然住了口,不再说下去。
这一沉默,白鼬心中更焦急,忙重复道:“我是妖么?你也要杀我?”
卫恕平低声道:“若说你不是妖,我道中人恐怕没人相信。但要杀你,现在倒也不必。”
白鼬听完也不知该不该放下心来,虽然卫恕平没打算放过她,但至少此刻没有除去她的打算。一放下心来,她脑中便充斥起屋子的事,心中的酸涩又涌了上来。
卫恕平看出了她有心事,忽然想起村长此前的话,认真问道:“我听人说那屋子的主人早已死了,你一直住在那里做什么?”
白鼬被点到伤心事,再忍不下去,横着眼恨恨道:“我……我喜欢那屋子,不成么!”
老实说,卫恕平路过固然是真,但留宿却是因为看出这离村子不远的小屋中妖气纵横,以为有妖盘踞在此。奇怪的是,他问起村长,村长却说这村子从未出过什么死得蹊跷的命案。听闻这屋子主人死了时,他还道是这村长粗枝大叶,连村子里闹了妖灾也不知。
直到他瞧见屋子里住的竟是这么只不大不小的白皮子。
他虽是道士,却不是寻常道士,他们这一支虽然名义上也算正一道一派,实际向来避世隐居、以炼气除妖为己任,和入世的教派已相差甚远,到他这一代所剩的人数已寥寥无几。
虽然世人常说飞禽走兽也能修炼成精,但唯有精通他们这一支的人才知道,妖生来就是妖,寻常生灵寿数短暂,要想修成精怪乃是痴人说梦。
如毕方一般的妖物,一向懂人心、会说人话,最爱化作人的样貌混入其中,以引起灾祸与吃人为乐,绝无例外。
因此起初他以为是别的什么妖物装成了白皮子的样子,可左看右看又不像。若说不是妖,又何来这满身的妖气?尤其白皮子被他刺了一剑后半点事也没有,卫恕平忽然想起了下山前师父曾对他提到的某件隐秘的事,又见这白皮子如此天真任性,总算暂且放下了杀心。
何况是自己引来了毕方,烧了她赖以生存的地方,他知道自己总是亏欠了她。
卫恕平半蹲下来:“你是那屋主人养大的?”
白鼬点了点头,又发出了平日里的咕咕声。
卫恕平总算了解了白鼬的心事,将她抱起放到了自己肩头。白鼬因在他肩上不大习惯,也站不稳脚,只得伸出爪子抱住了他的脖子,让卫恕平又忍不住拉下了脸色。
他伸手拍了她一下:“好好待着,别乱动。”
白鼬心里忍不住恼了一下,直想让他上来试试,看看他要怎么站稳?奈何还不大会说话,只能恨恨地从他脖子上下来,改为抱住他的肩头。
卫恕平两三下收拾好了行囊,便起身道:“那屋主人的墓在哪里?你带我去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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