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诀走后,剧组井然有序地拍摄林知远的单人部分。
有时一天转四五个场,工作12个小时,结束回到酒店时,也顾不得吃有人坚持送来的养神粥。
精神没有养好,反而更差了。
方诀离组的第二天,林知远有一场在海边的戏份,需要背对着镜头沿着沙滩走出500米,留一条远近特写。
“这场戏原野带你回他家后,你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内心深处产生的悸动,家里还在争吵,你眼不见不为净,一个人去了海边。”
曹奕文和衾月卉改动了原著中叶夏自杀的部分,编成他在来到这里,看着广阔的蓝色大海,冒出一个疯狂的想法,想要与它融为一体。
光着脚,踩着灰黄的砂砾,一步一步走近深处,在快要深陷其中时,他被原野抓住了手,及时回头。
“可他为什么要自杀啊?”
海边风大,明妮的声音听着很遥远。
林知远穿着一件旧衬衫,坐在礁石上,视线平静地扫过曹奕文和衾月卉,声音总是多出几分平静的温柔:“他在试探原野。”
曹奕文眯起眼睛,总觉得他还有句话没有说,继而补充道:“因为叶夏其实是个很极端的人。”
从他对赵晶说的那句话就能显露他最真实的性格。
林知远笑着看向远方拍打着岸边的海岸,发出凶猛的声响。
今天阴天,天空泛着灰白,云层压得很低,海鸟成群飞过海平面,向远处的山林中飞去。海风吹乱他的头发,衬衫紧贴着腹部,衣摆猎猎作响。
现场准备就绪,曹奕文走时手搭在他的肩上,不轻不重地按了按。
林知远没什么反应,也不需要安慰。
自从母亲去世,离开他的世界,林知远十岁以后的人生身处深渊。
林知远没有家了,他和父亲争吵过,却又矛盾地自省自己不该剥夺父亲再爱的权利。
他躺在属于唐晓芬的家,凝望着窗外那轮残缺的月亮,就像残缺的自己。
可他又不得不面对这个残酷的现实。
林知远在一天天地长大,逐渐忘记十岁的那个夏天,忘记烧纸灰被风吹得到处飞,眼见母亲的一切被装进红色的盒子中,他一个人麻木地在深夜的大街上走了一夜。
季风气候的文昌,永远过着夏天,炙热的太阳,像蒸笼一样的空气,都能让他再次清晰地记起十岁的自己。
这是场周而复始的凌迟。
他变得沉默,变得冷静,开始怨恨林立群和唐晓芬,想把这个家变得一团糟,要他们尝一下煎熬和痛苦。
所以他计划了一场报复性的自杀,他要林立群自责,要让唐晓芬彻底离开。
而在原著和戏中没有的是,方诀在弹完那首曲子时,他因为家中有事回了一趟北京,两人每天都有通话,互相抚慰。
虽然每次还是能从电话里听到唐晓芬尖锐的声音,但林知远都表现得没有什么问题,方诀也渐渐安心下来。
直到他回到文昌的那天,他从车上刚下来,就看见唐晓芬慌张地拎着大包小包离开,裙角和鞋面都站着血,方诀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冲上了上去。
从前房间的门外围都会再焊一道防盗铁门,方诀又撞又踹,始终打不开,最后没有办法,去外面顺着水管往上爬,手臂被墙蹭的全是血痕,触目惊心。
不明原因的群众都在楼下围观,亲眼看见他爬进去,随后就听见惨烈的尖叫声。
方诀一生都不会忘记当时的场景。
林知远用摔碎的瓷碗片割破手腕,躺在放满冷水的浴缸里奄奄一息,血染红了整缸水,空气中漂着反胃的腥味。
六月的天其实很热,但方诀只感觉像穿着一件短袖在冬天的北京大街上行走那样冷。
他脱掉身上的衣服,拼命地想捂住被割得鲜血淋漓的手腕,却已无济于事。
所幸楼下的群众没有白看戏,报警叫救护车一个也没落下。
方诀送林知远上救护车后,吊着的气直接散了,整个人跪在了地上,头重重地磕在坚硬的水泥地上,人就着这个姿势昏厥了过去。
他没有因此而疏远或是害怕林知远,在住院期间每天让一起从北京来照顾他的保姆阿姨煲汤,从不间断。
医院有棵泡桐树,长得很高,树枝挨着病房的窗,花瓣会被风吹进来,下雨关窗时总能闻见被水浸泡长久后发出的阵阵幽香。
而在大雨滂沱的夜里,方诀总会按时赶来,陪他睡在寂静的病房里,说他做梦都想做的事。
“北京会下雪吗?”
“会啊,会下很大。”
“我想去。”
“我带你走。”
那晚的雨很大,没有月亮。
那些年,林立群为爱千里奔袭来到文昌,唐晓芬最初的关爱基于父亲,可当他们正式结婚,生下属于他们爱情的结晶时,林知远彻彻底底成为那个最多余的人。
他每天都像走吊桥,走错一步就会摔死。生怕这把刀落下来砸死他。
而这把刀来的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快。
但谁都没有告诉林知远,他缺的那一角会被这个小他半岁的男孩补齐。
浪涛翻滚的越来越大,逐渐打湿林知远的衣服和头发,他走进大海的每一步都与过去有关,那些他试图抹灭的旧日回忆如同冗长的、泛黄的试卷,印在岁月的深处。
他崩溃绝望地看着镜头,张着泛白的唇想要喊停,却发不出声音,一股从胃里蔓延的恶心直冲大脑,耳边骤然嗡鸣作响,让他眼前的世界不断虚焦摇晃,直至他再也看不见。
等再有知觉时,他还未睁眼就听见曹奕文扯着大嗓门咆哮。
“你为什么不好好监督他吃饭?演员的身体就是本钱,你们怎么做的工作?”曹奕文的声音在棚里此起彼伏,就这一会儿的时间,明妮已经被他骂哭三次。
曹奕文火气大到冲天,丝毫不留情面:“哭什么哭!你知不知道低血糖有时候会要命的,你懂不懂?!”
“对不起,曹导。”明妮抹着眼泪道歉,解释道:“林老师最近总不想吃饭,我也不知道怎么——”
“——他好好地为什么不吃饭?你再找借口?现在给柯芸打电话,让她换个人过来。”曹奕文指着副导喊道。
明妮一向比较乖,眼里也有活人也机灵,基本上让帮忙没有不应的。副导的手放在口袋里,看看曹奕文,再看看哭得梨花带雨的明妮,实在为难。
曹奕文见他磨磨蹭蹭不知所谓,立马看出来了,刚要再发难,明妮也绷不住了,哭喊道:“林老师他心情不好,所以才吃不下饭的。”
曹奕文不想听这些借口,伸手就要去拿桌子上的手机,副导上前让他别冲动时,林知远面色苍白地从椅子上坐起来,声音异常虚弱:“别怪她了,是我自己的问题。”
混乱的场面戛然而止,曹奕文摆手让他们都出去。
等棚里就剩他们两个人,曹奕文拉过来一张折叠椅坐上去,缓了缓情绪,但还是带着质问的语气:“心情不好?原因?”
“天热吧。”
林知远不走心地找了个借口,曹奕文一脸不信。
他不想说方诀每天让人从几百公里外送饭给他。
“好了,”林知远看他苦大仇深的模样,有些忍俊不禁,拍了下他的肩膀,安慰道:“我也没什么事儿,曹导这么担心我,我很感激。”
“说什么场面话。”曹奕文躲开他的手,又说道:“要是换成方诀,消息已经满天飞了,他粉丝能把我组掀了。”
曹奕文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多少还是后怕的。
林知远笑了笑,没有说话。
“先回去吧。”曹奕文说,“明天先休息一天。”
林知远没有推脱,身体的确是没办法再工作,起身谢道:“好的,曹导,麻烦您了。”
回酒店的路上,林知远正闭目养神,心有所感似的,下一秒方诀的电话就打了进来,声音很急,带着质问:“为什么不吃饭,为什么心情不好。”
因为你。
林知远转头看向窗外,心想。
可他没有那么说,轻声岔开了话题:“节目录得顺利吗?”
方诀在那边叹了口气,似乎很无奈,沉声道:“不顺利,一群十三点。”
林知远闻言,淡淡地笑了。
这是杭州的方言,他以前经常这样骂人。
“我听见了。”方诀轻易地捕捉到这声笑,不想他再有机会否认,“你笑了。”
“没有。”
林知远的头靠在窗框,轻轻地闭上双眼,听着方诀的呼吸经过电流传递到耳膜,跟着他的心,一下又一下地震动。
“有。”
方诀那头太吵,林知远听得有些头疼,微微蹙紧眉头,烦得叫道:“方诀,我困了。”
方诀没有说话,林知远等了几秒,发现耳边安静了下来。
“还吵吗?”方诀走到后场的某个房间里,询问道。
“没有了。”林知远回答。
方诀又说:“今天在海边吧,你不喜欢上次的粥,我这次让他们重新做了一种,晚上记得尝一下,这样对身体好,也睡得更舒服点儿。”
“嗯。”
林知远看了眼前面的路,差不多快到酒店了,他的精神即将透支,但也不敢放纵情绪,于是说道:“有个采访要我们两个一起,他们来了两天了。”
“快了。”方诀听着他黏稠温柔的嗓音,不受控制地想起许多画面,“就快回去了。”
沉默片刻,明妮以为他睡着了,悄悄侧头看去,就见脸色惨白的林知远靠在车窗,紧闭着双眼,晶莹的眼泪顺着鼻梁滑到鼻尖,再落在膝盖上,变成一摊水。
林知远的嘴唇微微颤抖,极力忍耐着决堤的情绪:“好。”
明妮默默收回视线,当作没有看见。
低血糖恢复起来并不容易,一旦摄入的营养不足,身体就会非常难受。
柯芸得知后还是想出面调解下拍戏时间,但被林知远拒绝了。
他休息一天后就赶紧回片场,不想因为他耽误进度,还连着几天请客。
忙忙碌碌到十二月的尾巴,他也进组一个月了,刚好跨年,便请剧组聚餐到深夜。
林知远精疲力尽地回到酒店,想先睡一觉,只是零点一过,手机立马跳出络绎不绝的祝福消息,林知远一一回复后,柯芸的电话打了进来。
“小远,有个节目想你和方诀一起上。”柯芸说。
“什么节目?”林知远穿着睡衣坐在床边,想了想方诀最近的行程,没有想出来是什么节目。
柯芸笑道:“还挺火的一档趣味综艺,现在大多有剧的宣传期,都会上这个节目。”
林知远不怎么感兴趣:“我没有剧,也不想去。”
话音刚落,手机突然震动,林知远打开微信发现方诀刚刚打来了视频通话,但是提示他在忙线中,然后发来一串问号:你在跟谁打电话?
“方诀那边已经签了。”柯芸同一个招数使得不厌其烦。
“你又把我卖了。”林知远平静地控诉,打字回复方诀:黑心老板。
方诀秒回一个偷笑的表情,又说:你旺她,她要抱紧你的大腿。
“我这是为你着想。”
林知远抿嘴一笑,对柯芸没好气地说道:“你是为钱。”
柯芸无话可说,把电话挂了。
过了会儿,她又在微信上发来明天飞往湖城的航班和酒店信息,又嘱咐他今晚早点睡,已跟剧组请好假。
方诀又发来信息,林知远没有着急回,退出微信打开娱乐软件,找了几个关于这档综艺的视频看,大多数都在玩游戏和剧宣,都是年轻人也挺有意思的。
他思索着又返回微信,发现方诀向他发起一笔五位数的转账,附带一句:礼物等你到了给你。
林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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