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悦流了一脑门淋漓大汗,手指紧紧抠住刑凳,眼泪扑簌簌糊了满脸,哀嚎连连。
只打了十板子,齐王殿下就疼成了这副鬼样,可见是一丝没想着忍耐,将力气全用在喊上了。
萧憬让这叫声乱得脑袋嗡嗡响,隔壁牢房却丝毫动静也没有,心说这韩易之还挺沉得住气。方才齐柏便向他报过了,此前对齐王单独用刑时,韩易之也并未招认只言片语。
他挥手喊停,走上去蹲在萧悦面前,笑得和颜悦色,抬手揉着他湿漉漉的脑袋,口气格外甜蜜,“骨肉相煎的滋味儿怎么样?”
他就是气恼萧悦口无遮拦,向来说话不知收敛,不仅闹出许多洋相,还不分时候场合地胡搅蛮缠。
谁知萧悦骨头倒硬,疼得直打颤了,还瞪了萧憬一眼,“你要是不想要我这个弟弟,就打死我!”
萧憬一怔,深深笑了。
他最不吃这一套,非要扭过这根筋来。于是沉声喝道:“打!”
这声喊也是给隔壁听的,紧接着又是一阵清脆板子声,又掺杂上更加刺耳的叫嚷声,将原本幽暗沉寂的诏狱搅得鸡犬不宁。
萧憬食指堵上耳朵,坐在长凳上,一只腿踩着身侧,露出了朱红色的里裤,与明黄色的外袍相映衬下,更显鲜艳。
这下他不喊停了。
萧悦本就娇气,受不了疼,也受不了苦。一开始还骂萧憬个没完,将心中委屈全倒出来了,却不想萧憬这么狠心,一丝也不肯让他,便又想起求饶。
每打一个,他身子就抖一下,嗓音也拐一下。
“哥,我、我错了!”萧悦脸上汗与泪一齐流,**的。
萧憬不为所动。
萧悦哭得上不来气儿,断断续续的,“我不该插手朝堂中事,不该骂……啊,骂你!”
“我是大、大不敬,哥……啊,哥哥,饶了我吧!”
一番痛彻心扉的深沉反省,让萧憬龙颜大悦,当即喊停。
他上前一推萧悦的脑袋,冷飕飕瞧了一眼行刑的锦衣卫,那人便自觉低头闪出位子。萧憬站在他身后,单手掀开萧悦的裤子,往里瞅了一眼。
只见一片红肿,连皮都没破。
萧憬挑了挑眉,扬头打量着两人。
那两个锦衣卫互相看了一眼,以为打得太轻,刚要跪地请罪,便听见萧憬“嗯”了一声,很是赞许地伸出了大拇指。
“刚才是打你目无君主,背弃兄长,你认错了,朕便不计较了。”他悠然而道。
萧悦才如释重负,却听萧憬话音儿一转,“此次来本是为了韩侍郎的事情,君瑶,还得委屈你再挨几板子。”
他浑身都僵硬了,睁着通红的大眼,瞅着狰狞的萧憬,不禁心中疑问:他哥怎么变成这样了?不等他的求饶再说出口,两人又上前来,拎起刑杖就打。
齐王殿下这回挨打,虽受了点不轻不重的皮外伤,可着实累坏了这一屋子和隔壁屋子的人。两位锦衣卫掂量着沉重的刑杖,打在齐王殿下身上,生生卸去了七分力,累得他二人后背都湿了。齐柏和萧憬的耳膜饱受煎熬,隔壁韩易之的心理倍受摧残,全因这场漫长的较量而暗中挣扎。
可萧悦实在是扛不住了。他比萧憬还是一朵娇花,从小是没吃过在别人屋檐下的苦楚的,也没在三九天给二皇兄摸过鱼,甚至更不曾日夜苦读,写字握笔直到手腕发抖。
因而他无论怎么都不可能斗得过萧憬。
萧悦身上疼得不行了,知道在萧憬这里下不了口了,干脆扯起嗓子,开始央求隔壁的老师。
“老师,你就给我哥说……啊,说实话吧!我快疼死了,呜呜呜……”
那边仍没有动静。
萧悦心寒了。亲哥与老师斗法,怎么把他无辜牵扯进来了?牵扯便罢了,亲哥不疼他,老师也不救他,怎么落得这么个下场了?
他呜呜地哭,身后火辣辣得疼,竟然沉默下来忍了好几板子。
待所有人以为他哭累了,再也吱不出声了。
齐王殿下又爆发出惊人的喊声:
“老师,我屁股着火了!!!”
“你不救我,我今天非交代在这儿不可!!”
萧憬:“……”
齐柏:“……”
陈谕修:“……”
韩易之:“我招。”
萧悦终于被人从刑凳上抬下来,放置在矮床上,俨然已经是奄奄一息,嗓子干裂冒烟,再也不堪重负了。
他总算见识了萧憬的手段,不再是往日爬树打鸟时候的小打小闹了。
萧憬手上握着的,是切切实实的大堇朝的实权。
萧悦阖上眸子歇息,听见他哥踱来的脚步声,下意识身子一抖。他看阎王似的看萧憬,撇了撇嘴,“哥……我疼。”
萧憬笑了笑,伸手摸着萧悦汗泪交织的小脸,只是嘱咐一句:“好好歇着。”
说罢让齐柏去请郎中,将齐王抬回去。
萧悦还没撒娇够,见利用完他就拍屁股走人的萧憬,还要耍横,可惜嗓子实在疼,便没吭声了。
萧憬从这屋,雀跃着迈向那屋,见到了一脸疲态的韩易之,似乎也被这狼嚎吵得心力交瘁,不自觉感叹自己好弟弟的吼功惊人。
他喜道:“韩侍郎一片慈爱,朕真是钦佩啊。”
耍够了威风,萧憬终于磨蹭到陈谕修身边,屁股一沉就坐了下去,几乎挨着陈谕修的大腿。
他一滞,低头看了一眼,还是默默地往一旁挪了挪。
韩易之头痛欲裂,烦闷无比,连行礼也忘了,揉着眼眶无奈道:“陛下问吧。”
萧憬给陈谕修使了个眼色,后者率先开了口:“你自陷险境,是何居心?”
为了给齐王脱罪,免受皮肉之苦,韩易之甚至还没想好托辞。他真不知,若是今日他咬死不开口,齐王到底要挨多少无辜的板子?
萧憬与陈谕修君臣二人,当真是狠人。
韩易之强颜欢笑,此刻还硬撑着优雅和风骨,颇淡然地摇摇头,“谁会让自己陷入险境呢?”他矢口否认,却引来了萧憬更尖锐的追问:“那你的发妻姜氏呢?你的儿子和女儿呢?他们可曾知道你买卖官职,投毒害人的阴毒嘴脸呢?”
这话问的是有些伤人,刺痛了韩易之的内心。他不是伪君子,可也并不光明磊落。
此次风波,那么多生命因他而逝去,他虽手不沾血,却在心中倍受折磨。
“我没杀人,毒是别人投的,与我无关。”韩易之几乎是逼着自己,咬牙说出这句话的。
他可以承认自己谋财,却不敢承认自己害命。
见其嘴硬,萧憬攥紧了拳头,还要去质问,却感受到一只温暖干燥的大手,包裹住了自己的拳头。
陈谕修轻轻握住他的手,面色不改,淡然问道:“你杀没杀人,卖不卖官,其实并没有多大的不同。你教唆他人,在赵府井水中下毒,确实不曾杀人,拿不住你的把柄。只是你也不好过吧?”
韩易之脸色一暗,撅起嘴,很是不忿,只因陈谕修说中了他的心思。他确实无时无刻不在饱受煎熬和折磨。
陈谕修见他这副神采,便知道没猜错,索性继续猜测下去:“你以卖官鬻爵掩护自己,想必是有一个天大的篓子,是你或不是你捅下来的,却早晚要落到你身上,是不是?”
说罢,眼神极其凌厉地飞向韩易之,便是在这一瞬间,捕捉到了其微微放大的瞳孔。
韩易之咬牙沉默,仍旧矢口否认。
可陈谕修几乎已经肯定,无需他的确认,也一样将这几日心中所思所想,一并说了出来:“你之所以收买被赶出家门的杨家前管事,指使其谋害陈祥,便是因其二人素日愁怨,说服杨家管事以此回到杨晃身边邀功卖好,实则弹劾赵德安的主意,是你暗地传达的吧?”
韩易之心凉下来,越听越意识到自己与陈谕修之间的差距,多年来与其相较,以为有过之而无不及的骄傲孤高,在此刻彻底碾碎了个干净。
陈谕修说的几乎分毫不差。
“赵德安性急,纵然抓不住把柄,必然露出马脚惹起众怒,殴打御史孙贯,几乎与全体言官为敌,于是这罪名到底要落到他头上。”
“赵德安革职待查,赵家人一夜之间毒发身亡,所有抄家可指明其有罪的证据,全埋在了你韩府的后院,以为如此便可以定你一个包庇舞弊,卖官鬻爵之罪了。”
韩易之听愣了,萧憬也听愣了。
萧憬只是大概知道个轮廓,隐约明白是韩易之设下此局,以身入局,掩盖弥天大罪,但却不知道这么仔细,一时间有些语塞,只顾钦佩地投去目光。
陈谕修说得起劲儿,谁也没放在眼里,总算将一通要害细节分析到位,说起最关键的地方了——
“所以韩若洵,你要隐瞒的秘密到底是什么?”他犀利的目光瞪着韩易之,此刻丝毫不笑,面目冷冽好似无情的阴差,在进行一场剖析心灵的审讯。
韩易之寸寸示弱,败下阵来。
他叹了一口气,没有回答,而是笑着感慨:“偃卿啊,你还是老样子。”
聪明,凌厉,不留情面。
这是他韩易之最厌恶陈谕修的地方,也是他最拿陈谕修没办法的地方。
陈谕修的才华和头脑惹人嫉妒,可放眼大堇朝偌大的天南海北,竟挑不出一人可与之争锋。这便是大堇朝最年轻的首辅,陈谕修。
不仅如此,陈谕修有本事,也恃才傲物,眯起眼睛反唇相讥:“若洵,你也还是老样子。”
永远步他陈偃卿后尘的老样子。
听这话中暗含讥讽的戾气,韩易之却再无心气去争辩了。他点了点头,认命了。
“我是没什么大才干,一生碌碌无为,没做出个功绩来,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也十年了,有些事情看得透,却无能为力。”韩易之沉声,徐徐而道。
萧憬和陈谕修都沉默下来,见其终于吐口,都屏着气不敢多言,连神色也不敢变化。
“可我就算再无能,也该知难而退,保全我的家人。”
说到这儿,韩易之终于才有了些轻松的神态。他将所有事情全不在意了,“偃卿,若是他人让你背起一口沉重的黑锅,最终拉你顶罪,你又该如何?”
陈谕修凝神不语,只定定地望着他。
韩易之呵呵笑起来,正说着就流下泪来,滴在脸颊,抬手堪堪擦去,“你回答不了,我却已交了答卷。”
他断断续续说了许久,将这些日子满腔愁绪和委屈,往日的不甘和隐忍,全在此刻卸下来。
最终,注视着陈谕修那向来无波澜又深深自负的眸子,幽幽的,嘱咐道:“阁老别忘了,前线军机紧迫,京中……不可松懈啊。”
萧憬浑身一凛,几乎是刹那间,陈谕修虚虚握着自己的那只手,越收越紧,隐忍不发。
韩易之狡黠一笑,终于在此刻,他赢了陈谕修一回。
不光彩的一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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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恃才傲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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