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没见你那几个高中同学找你出去聚聚？”
水果刀猛地向前推了几厘米。长长的苹果皮好像蛇蜕一样从半空中掉了下去，砸进套着黑色塑料袋的垃圾桶里，发出短促紊乱的摩擦声。
“你指谁？”容羽停下削苹果的动作，看了一眼病床上刷手机的林雪棋。
林雪棋被趣味小视频逗得笑呵呵，同样的视频来回看了三遍才算完，格外有感染力的DJ歌曲配着小电视上晨间新闻里主持人吐字清晰语速均匀的播报，竟然意外的和谐。
“就那会经常来店里玩的那几个啊，不是还有个男孩子经常留下来陪你一起看店吗？你还有别的玩得来的同学吗？我记得那个和你同班的女孩子好像叫什么……”
林雪棋退出小视频，找到高中的家长群翻看起来。
“林翩。”
容羽切下一块果肉，摆到床头柜上的瓷盘里。
“对对对，林翩。你们不是经常一起玩吗？这么久不见也不找出来聊聊？”
“人家也没留在海川啊。”
“那你昨天见了你那些初中同学感觉怎么样？就没几个继续保持联系的？”
“有啊。有一个说她手上现在有个绝对赚钱的项目，让我赶紧别当老师了去跟她干，只要投资五十万，不用三年绝对实现财富自由走上人生巅峰。”容羽把整个苹果切成块放在盘子里，插上牙签端给林雪棋，“到时候不管你又有哪里不舒服，除了护工，我还可以给你请十个保姆，住VVVIP病房。”
“又说什么傻话。”林雪棋不是很高兴地接过了盘子。
正巧容羽的手机响了一声。
“不是你问我的吗？你看，她又来找我要我投资了。”
容羽笑起来，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备注为翩翩的联系人连发了三条消息来。
翩翩：你妈妈找到护工了没？
翩翩：燕窝你妈妈爱吃吗？我买点送过去吧？
翩翩：嘿嘿，我昨天提车了哦~等你妈妈出院了我们去兜风吧~
容羽：找到了，今晚开始上班
容羽：燕窝就不用了，我上次给她买的她都还没吃完
容羽：别等了，今晚就出来吧，派你载我去商场谈业务
“谁啊？真是那个要你投资的同学？”林雪棋伸了伸脖子，“不管什么理由，找你要钱的人你可千万别搭理啊，就算认识多久都不行，现在这个社会……那些欠你爸钱的人要是把钱还清了，你爸没准真能东山再起了。”
“我又没钱。”容羽收起手机，“一个同事而已，商量暑假作业的事。”
-
压抑的抽噎声响起来的时候，容羽刚摘下耳机关掉MP3准备睡觉。
她撑住床板支起上半身，好奇地在昏暗的宿舍内打量。
下一秒，对床顶着卷发筒的长发女生也从床上爬了起来，四处看了看后，凑近容羽，用气音问：“是有人在哭吗？”
“是吧？不是人在哭不就很尴尬了？”容羽想了想，说。
“咦……别吓人啊，”女生搓了搓手臂，“那我们要管吗？是谁在哭啊？”
女生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摁亮后用手机屏幕发出的荧光将宿舍其余人的床位都照了一遍。
“第一次住宿想家了吧？别管了，哭累了才好睡觉。”容羽拍拍枕头，重新躺下了。
“是初中部升上来的那个人。她不在床上，好像去阳台了。”女生熄灭手机屏，跟着躺下了。
“那就让她一个人在那哭吧。她都特意躲到阳台去哭了，我们要是出去安慰，人家多尴尬。”
“也是……”
容羽闭上了眼睛酝酿睡意。
但女生接着说道：“你不是第一次住宿吗？”
“不是啊。我初中就开始住宿了。”
“哦，对，我记得早上自我介绍的时候你说过你是实验的。实验我记得是在陵江区吧？好远啊。我平时很少会去那里玩。”
“嗯。你初中是哪的？我那个时候太困了，睡着了，什么都没听到。”
“你还真睡着了啊……我是外国语的，我叫林翩，你就叫我翩翩吧？这样也显得亲密一点嘛。”
-
“好的，好的，谢谢，你们幸苦了。”
容羽退出主治医师的诊室，顺手带上门，在转过身后无意识地抬手用指节敲了敲额头。
她回到林雪棋的病房。夕阳透过玻璃窗洒进来，铺了满室金光，反射到人身上，好像能把心脏都笼得暖烘烘的一样。
林雪棋刚做了检查被护士送回来，正在和朋友打电话，也不知道是在说些什么，连眼角延伸出去的鱼尾纹都愉快地翘了起来。病房里只有她一个人，同病房的另外二人不知道到什么地方去了。
容羽等了一会，没等到电话结束的预兆，就拎起热水壶去走廊尽头打了水，又接了一个中介的电话，聊了几分钟。
考虑到林雪棋出院后身边也需要人照顾，她便想找一个长期的住家阿姨在她暑假结束后留在家里做些基本的家务，减轻林雪棋的负担。但这几天和中介沟通下来，竟是连一个合适的候选人都没有。
“……姐，你还没吃饭？你想吃点啥？我去给你打上来。”
“呃……那给我买根玉米吧。再随便打几个菜就行了。我什么都吃的。”
“好，那我——诶，水壶呢？”
“珍姐，你来了。水我去打过了。”拐进病房，容羽朝护工笑了笑，算是打招呼了。
“好，那我赶紧去饭堂打饭了。”护工点点头，提着不锈钢保温饭桶脚步飞快地离开了。
容羽将热水壶放在床脚，对林雪棋说：“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不满意护工我们就换，知道吗？我这几天会买些烘干机洗碗机厨房空调之类的东西回家里，要看工人装修，白天可能就来不了了。”
“不要。买那些干嘛。你之前买的那个什么扫地机器人都摆在家里当装饰。”林雪棋眉毛一竖，态度格外抗拒，“还不如你妈自己拖，又快又干净。”
容羽笑了一下：“不是给你用的，我请了个阿姨，是方便人家阿姨干活的。”
“哎呦，费这个钱干嘛，还当是以前呐……有这个钱，不如给你弟弟打点生活费，他一个人在国外上学，国外又没有宿舍，一边读书还要一边打工租房子……你妈干那点家务又不累……”
“你累。”容羽带着毫无波动的笑容说。
-
敞篷的跑车在绿灯亮起的下一秒便滑出去了好几百米，外壳上花大价钱特意喷出来的粉紫色渐变让它看起来仿佛是一瓣被暴风卷起的花瓣。
已经是傍晚了，但因为是夏天，所以天还是亮的，白得不详的云层砌出气势磅礴的宏伟堡垒从天边压过来，却对地面上发生的一切都不为所动，只是静静地看着更远的天际。数不清的车辆遵循着某种人造的规律，自觉或不自觉地向着同一个目的地汇成嘈杂的红河。
风很大。很急。容羽抬手拨开几缕黏在后颈上的头发，看了一眼后视镜，看见自己耳环上坠着的流苏和头发绞在了一处，被风吹得上下翻飞。
“……所以我当时就跟他说，那你直接去问不就好啦？又没有被拉黑！”
容羽转过头。坐在驾驶位上，化着精致妆容的女人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拿起中央扶手里的冰奶茶喝了一口，裸色的长甲片在逐渐暗沉的天幕下闪出钻石般细碎的银光。
“你没有把罗晓拉黑吧？”
容羽抓了抓被风吹得乱糟糟的头发，从单肩包里拿出一个翠绿色的烟盒，抽出细烟衔到嘴里才想起打火机被自己忘在酒店里了。
“没有啊？我干嘛要拉黑他。我上上个月不是还给你们寄了海鲜来吗？”
“所以我不知道啊？谁叫他突然偷偷摸摸地来问我你是不是回来了？我就以为你们吵架了嘛。”
“吵架了我也不至于把他拉黑啊……我要拉黑他，他得是干了多对不起我的事。”
容羽咬着齿间的烟，声音因此变得很含糊。她懒洋洋地靠上椅背，仰头望着头顶倒退的天空，恍惚间想起十年前的某个夏夜。
“不知道他又要干嘛，算了，哪天叫他出来一起去喝酒吧。小兮前段时间被裁，难过了好久，这几天才又打起精神到处去投简历面试，等哪天她找到工作了，叫他出来一起庆祝一下。”
“嗯……翩翩。”
“怎么了？”
“没……就是觉得，你和在一中的时候比起来，都没怎么变呢。”
虽然从容羽上车开始，直到她们选购好家具从预备打烊商场里出来，两个人的话就没停过，但事实上因为容羽工作的关系，她们已经有将近半年的时间没见过面了。
一路回到酒店，但仍觉得有满肚子话没说完，索性就开了间双人房，叫上满桌外卖，用手机投屏喜欢的电影到电视上边看，边继续叙旧。
电影结束时已是凌晨，两人都有了些醉意。容羽觉得空调温度太低了，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地找遥控器，随口哼了几句歌。
林翩盘腿坐在沙发上，听见她在哼歌，笑了几声，捡起一根因为发霉而被丢在一旁没有使用过的竹筷在喝剩喝空的啤酒罐上打架子鼓一样地来回敲击着。
“继续呗。好久没听见你唱歌了。”
“大半夜的，扰民啊。”容羽在外卖的保温袋底下找到了空调遥控器，拿起来对准空调调高了一度，减少了一格风速。
“隔音没这么差吧？”林翩扔下竹筷，拿过电视遥控器返回首页，“我看看有没有卡拉OK……”
容羽无奈地笑了笑：“那改天我们去KTV？”
“KTV……KTV去多了也没意思。欸，你还记得吗，一中，我们军训第一天晚上玩游戏的时候，你输了，被抽上去唱歌，一唱成名啊……”
“说得这么夸张……有这回事？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没印象？你是这种人呢……”林翩自顾自地点了点头，“不过黄云萧跟我说他大概就是因为——”
林翩猛地回过神，好像咬到了舌头一样，支支吾吾地接着刚才的话头，放下遥控器看着容羽说：“呃……不是，我不是帮他说话啊……就是，唉，你就当我刚才什么都没说过吧……”
“有什么，都过去这么久了，他都结婚了也说不定。”容羽在床沿边坐了下来，“沈睿也结婚了。”
“……哈哈，扯平了，你也当我什么都没说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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