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泽,麻烦跟我换一下班~我下午要去约会~”
“好的。前辈。”
稻泽翔太看着前辈走出收银台拎起东西离开,默默地搬着空纸箱放到指定位置,再走进便利店前台。
他的名字来源于母亲“能够飞翔着离开闭塞的乡村到外面去”的期望,他起码做到了这一步,但城里的人们都只会稻泽、稻泽的叫他,听上去依然土气十足。
不过稻泽依然喜欢城市甚于乡下,这里没人在乎他有什么特别的,因为他这样普通土气的店员到处都是。
曾经稻泽喜欢看着他打工这家便利店里的顾客们,去想象他们的身份和故事,现在他腻烦了,因为人实在是太多,和曾经在田间极偶尔才会有一个经过车辆的情况完全没法比。
这是打工的第三年,顾客在稻泽眼里已经变得千篇一律,甚至比不过午餐里的菜品或者结算工资的次序——除了光顾太多的那几个。
其中稻泽最讨厌的那一个是……啊,他又来了。
黑色长发红外套的男人独自走进便利店,在速食区稍稍停留了一会儿,又到零食那边,拿起一桶薯条过来结账。
他不会热情过剩地跟店员打招呼,几乎不会发生交谈,当然要比红着鼻子找麻烦的醉鬼好对付无数倍,看上去最奇怪的地方也不过是光顾的频率很多但每次只买几样东西而已。
从买的大部分是食物和饮料来看,应该是懒散的独居男性。
稻泽讨厌的是他那张平静的好像对待自动售货机的脸,或者说能激起其他店员兴奋情绪的优秀外貌和随时过来购物的空闲时间。
搞什么啊,这样就完全没法骗自己她们对我还有点意思了,这么闲一定是不用工作花着亲属甚至女人皮肉钱的家里蹲吧?至少我还在自食其力的工作啊。
稻泽的心里怀揣着这样一份隐蔽的恶意。
可惜他甚至不知道这个人叫什么名字,更没有耍什么小手段的胆量,也就只能在付账的流程中暗自设想一些情节来满足自己无处发泄的压抑情绪而已。
这座城市实在是很喜欢下雨,但稻泽很讨厌下雨,因为他没有像田地里的那些作物一样随着雨水如愿地长高。
……后来。
稻泽在另一个顾客手里,看到了他很有印象的钱夹与卡。
“……小阪?”稻泽带着真实的惊疑叫出新顾客的名字。
这是打工时相处过的熟人。小阪幸。
不那么美丽亮眼、很普通但也没有缺陷的女孩子。稻泽曾经想象过和她在一起,所以记得她的名字。
可惜小阪从身高到体能都完全不逊色于他,力量上的对比让稻泽最终放弃了这个目标——他好像还是喜欢更弱小的,会对他的存在表现出一些害怕的女人。当然他可不会随便打人,只是需要这种满足感而已。
“啊,是……稻泽先生吗?好久不见。”小阪幸看着他很快说出他的名字,礼貌地笑了笑。
她现在脸色好像还不错,穿的衣服也很好,头发也有仔细打理过了。稻泽脑海里飞快转动着这些观察结论。
“是啊,真高兴见到你,刚刚搬过来吗?”店里没有其他客人,稻泽才敢放心地和小阪多聊两句。
“嗯。又换了一份工作。”幸点点头。
“所以这张卡就是雇主给幸的咯?每次在这边上班都要看见它几次呢。”稻泽脸上带有几分自认为的意味深长。
“……果然每天都来啊。”
出乎店员几种预想的反应,幸捏着那张卡片低声自言自语道。
明明脸非常年轻,这副样子却让稻泽想到了……村子里那些抓住丈夫喝酒把柄的主妇。充满威严。
这让他心里那些带有嫉妒的猜想一下子烟消云散,转变为十足纯洁的敬畏。
稻泽手脚格外麻利地结账,目送幸带着几件生活用品走出店门。
……初次与樹里见面时,冰箱里的一盒果汁、几颗硬糖加上也是前一次出门刚带回来的一点装在便利店袋子里的零食,在后来幸才确定,那些就是“家”里当时全部的算得上食物的东西了。
真的,很难养好啊。那位雇主先生。
幸走近公寓,经过安静的楼梯,拉开家门。
随后在客厅中央那块放置着单人沙发的地毯上,发现了雇主。
幸放下购物袋走过去,拢一拢裙子蹲在他身边,很温柔地说:“请回房间去睡吧。我没办法把您好好搬回去啊。”
闭着眼睛好像死掉似的樹里于是慢慢爬起来回房间了。
这是幸得到新工作后的第二周,大雨之后的每一天都很平静,幸致力于给雇主培养定时用餐的好习惯,同时也在观察雇主的各种小习惯。
虽然样貌优秀,但樹里是个非常随和而且低要求的好雇主,就像一开始说好的,不管幸怎么花钱和添置用品,只要她负责就好。甚至在上周,小山千代把据说是朋友家小孩养的、肥壮的宠物兔子扔过来寄养了几天,因为是幸在喂食清理,作为户主的他也没有表示任何意见。
这样的樹里先生一定是没被骗子伤害过吧。幸决定只要自己的条件允许,就尽量多守护他的生活一阵子。
至于与生活密切相关的收入问题,幸也是有在注意的。不过雇主好像真的只是在靠过去的版税生活,没有一点再去打零工补贴家用的意思。
据说公寓的租金已经付过五年了,因此在她来之前樹里的开销好像的确只有那点零碎的饮食而已,幸此前把房子里全部扫除一遍都没找到任何旧的购物单据,看来雇主先生的极简生活足够彻底。
幸想到自己的工资一跃成为最大的支出项目,稍微对此有点担忧。
“没关系,正在苦恼用不完呢,多亏有你啊小阪。毕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就会死掉吧。”樹里用古怪的方式宽慰道。
应该是温柔的人,但好像有点太悲观了。
幸想,并在之后稍微早出门了一点,拐去书店找了一下署名为雇主的小说,试图通过这个途径悄悄看明白对方的内心世界。
但她果然还是不擅长读大片的字,尤其是偏向文学的这类。幸在第三页就已经晕掉了,心里非常抱歉地将书放了回去。
不过出于打工时的习惯,她记住了这本小说对应的出版社。
很快,她就在一张名片上看到了同样的名字。
是一名略微有些龅牙的中年男性——规整的衣着风格像是中年但其实外貌还比较年轻,很有文学气息——站在公寓门口,向她自我介绍时递出的名片。
他来的时候,幸正准备做樱饼,她边说请进边洗掉手上的面粉,擦着手接过名片。
“如您所见我是xx出版社的编辑白井隆一,很荣幸在这些年间一直担任樹里老师的责任编辑。抱歉冒昧前来拜访,这里应该是他最近的住处吧,请问樹里他在吗?”男性语速略快地自我介绍着,眼镜片后的双眼平视着幸。
“是,他正在休息,请进来坐坐吧。”幸稍微有些无措,但很快想到既然雇主也在家,那就是安全的吧,她镇静下来。
从那天……救下不是奈美的又一个奈美之后,她就觉得雇主是代表着安全的存在了,由于她的特殊身份,樹里甚至还要排在警署前面。
而白井编辑看来的确很迫切要见到自家已经很久不动笔的这位作者,又说了一遍打扰之后便脱掉户外鞋进入客厅,但没有触犯樹里的沙发,只是安静地跪坐在地毯上翻着那些摞起来的小说。
幸给他泡好茶水,但没有主动替他去敲门叫人的意思。白井编辑开口另说,在那之前她当然可以装作胆小的家政妇不敢去打扰雇主睡觉。
好在不到半小时后,樹里就自己走出了卧室。
“你终于醒了啊。中午好。”白井编辑回过头,推了推眼镜。单论这份气势是很帅气的。
“感觉到有邪气入侵已经没法安睡了啊……还好只是你。最近怎么样?”
樹里接着话却看也不看他,只是轻轻叹气,走过来往沙发里一倒,甩甩手腕戴上那副遮蔽瞳色的墨镜,再接过幸用热水冲好的咖啡。
“一如既往。你倒是过得很舒服。”白井编辑以丝毫不弱的姿态保持坐姿,看着他说。
“嗯嗯。——很羡慕吧?”
“……羡慕得想把你杀掉啊。”白井编辑露出凭什么你这家伙都能找到善良女孩子照顾你啊这简直没天理的怨念眼神,吐槽。
你们正在用一本正经的表情说什么啊?这就是编辑先生您能一直担任樹里先生编辑的原因吗,外表完全不是同类但其实是某些地方合得来的怪人?幸在厨房洗刷着茶具,把这些听得清清楚楚,心里默默念道。
至于她的雇主,虽然有能随便解决几个混混的武力,但是很少主动出击的类型,这一刻也没有表现出感受到威胁,只是说:“所以你跑来有什么事?”
言下之意是“没事的话快回去”吧。幸听着这个语气,想。
“你这家伙还没意识到是自己的问题吗?给我回邮件啊混蛋!”白井编辑压低声音。
这种语气就好像在演黑/道电影一样。作者和编辑之间的关系原来这么水深火热吗。幸默默站在厨房里听着。
“三天前才回复过吧?”
“你也知道已经三天了啊!要不是借着出差的机会过来面见,你打算多久才回啊?”白井编辑捏紧拳头无处可用,只觉得自己的发际线又开始飘荡。
樹里的反应是起身在还显得很空的公寓里转了好几圈后,问:“小阪,有看到我的电脑吗?”
幸只好从厨房探出半个身子,小声提醒:“您好像把它塞在柜子和墙之间了……”
找出已经电量不足关机的笔记本电脑后连上电源,樹里在白井编辑监督下逐个处理邮件,然后愉快地合上:“现在可以走了吧?”
“——你最近就完全没有新的稿子吗?”白井问。
“怎么,是新人被关系户抢走了?比如那个‘致敬’我的新人就可以抢过来吧,借这个让我写下维持和睦体面的贺词的话题。”樹里说。
是没怎么听到过的有点尖刻的雇主。然而幸听到这样的对话也觉得很可爱,因为雇主本身很可爱。
“不是那回事……虽然也有一些这方面原因,但我手下的作者还接得上。不过你呢,你就甘心这么完全中断?明明还很年轻吧樹里。住在这种环境,应该很有灵感才对。”白井编辑看着总是灰白着随时会飘落细雨的落地窗外。
“写不出来啦。没有心情的话硬要写就只有一问一答的垃圾而已,要到那种东西之后你才会彻底承认放弃我吗。”樹里坦然地摊手。
白井沉默一阵,说:“如果你真的遇到了什么事……也可以对身边的人聊聊。我们都会听的。”
“编辑这种生物听到痛苦应该是‘赶紧记下来作为素材’吧,别骗人了。”樹里懒洋洋地躺回沙发里面。
白井编辑只好告辞,他办成了前来一趟的本来目的,但看上去不是很轻松。
雇主没有送人出门的意思,幸边解围裙边跟出来,想稍微帮雇主维护一下人际关系。
“小阪小姐对吗?”
走出建筑的外门后,白井编辑说。
“是。”
“虽然还算了解那家伙的人品……但我还是应该问一句,他确实没有对你做什么吧?任何让你感觉不舒服的都算是,哪怕只有一句话。”
白井编辑这时的表情非常严肃,显然跟各色人群打过交道的他已经看出幸的年龄段和大致经历了,并愿意站在她这边给予支持。
“诶?没有没有。”幸不假思索地连忙摆手。
但白井编辑表示幸也可能是被那家伙的脸迷惑到,所以为了解释,事态就这样发展到在咖啡店里的详谈。
“新衣服是樹里先生允许我预支工钱之后带我去买的,最近吃得也很饱,比起本来租住的地方好很多。我很满足。”幸将这段时间的相处稍微加工一番,说。
白井编辑的眼镜片神奇的轻轻一闪,好像暗中记住了什么。
难道真的在把任何事情都发掘、捕捉成题材?有点可怕。
“还是有点可疑,不过既然没有把那家伙送进监狱好好看管的机会,我就放心了。”白井编辑示意店员把甜品放在幸那边,又说,“作为与樹里新认识的人,能不能向我描述一番你看到的他是怎么样的状态呢?我想要从更客观的程度听到。这次不是出于编辑的责任,毕竟我们也认识很久了。”
还有人关心雇主,幸觉得有点感动。
但她更习惯自己把事情一件一件做好,而不擅长讲故事,再怎么努力形容也只能表达出“很乖,偶尔不太乖,但是个好人”这类概括,毕竟她不想用具体事例来向编辑擅自透露雇主的生活。
“听上去,像是在养猫?”白井编辑放松下来,开了个玩笑。
“……对我来说,应该是人偶娃娃吧。很安静,不过偶尔会作祟一番的。”幸看着外面不远处的那家便利店,想到不好好吃饭还有时不时失踪属性的雇主,说。
白井编辑这次是真心的哈哈大笑起来。
“非常贴切、太完美了!”他轻轻鼓着掌,看上去已经因此感到放心,对幸表达感谢之后结账走远。
幸回到公寓,发现客厅的地板上落着一些粉色的小小的东西。
她连忙走向厨房,发现是用作樱饼材料的花瓣被打翻洒落一部分,而雇主倒在原地一动不动,维持着案发现场。开着的窗口使零星的花瓣被吹到外面去,还有很多花瓣掺杂进他漂亮的黑发里面。
幸连忙拿来梳子。
“低血糖……冰箱里只有生菜……”不擅长生活技能所以放弃生活的雇主老老实实被领到开阔的客厅梳毛,并解释道。
“这次应该在您的咖啡里加糖的。”幸有点懊恼。樹里先生他只是想来找点吃的比如配红茶的方糖,他能有什么错呢!
“不要。那没法喝。”樹里坚定拒绝。
幸于是认为以前的同学们非常喜爱的所谓玛奇朵咖啡,和雇主习惯的,虽然名字相同,却应该完全不是同一种东西。她不喝这种饮料所以并不理解其中意义,只是想到借此契机摸到樹里先生的头发了,就心情非常好。
与此同时,白井编辑登上电车,在口袋本上飞快记着题材:性格古怪但俊美无害又废柴的作家先生、以及机缘巧合受雇照顾他的元气全能女子高中生……初看有点过时,但仔细分析也包括一些符合现在需求的要点,比如“作祟”什么的。
总之回去就抓紧联系,尽早交给合适的人来写一下吧!谁说关心老朋友和事业是互相冲突的呢?白井编辑很有干劲地表示并没有这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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