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长假之后，连续两个月都不会再有额外的假期，程锦开始掰着手指头算计着过年。不是有什么好盼望的，顶多是想趁着假期没有负担地懒散几天。
离过年还很遥远，工作上有一大堆重复又很琐碎的问题，不难处理，就是枯燥，程锦整个十月都过得异常郁闷，每一天都想请假，又舍不得那一点点微薄的工资。
十月最后一天，部门出去聚餐K歌，去的人很多，个别人还带了家属，往常和和气气像是一个大家庭的部门开始分成三三五五的小团体。
每当这种时候，程锦都会不可避免的情绪低落一会儿。
他不是不喜欢热闹的人，没有意外的情况下，团体活动他都会参加，他也会极力想去融入，可他总显得格格不入。
别人是一群人唱着一首歌，他唱的时候就会变成独唱，玩游戏最先出局的永远都是他。
五彩缤纷的灯光不时变换，在一张张笑意盎然的脸上流转……他们是那么的自在和快乐。
程锦一瓶酒接一瓶酒地独自喝着，时间飞逝，陆陆续续有人离开，程锦不是最晚走的，但也险些没赶上末班公交车。
有庆幸也有不幸，晚上没人时公交车都跑得飞快，一路风驰电掣，程锦胃里翻江倒海，强力憋着，在即将到达家门口时，终于还是坚持不住吐了。
胃难受，胸口也始终像是堵了什么，他扶着墙勉强站稳，开始感伤他从小到大的经历。
他父母从小就认识，算是青梅竹马，不过一开始母亲嫁的是别人，后来那个人因病去世，母亲才带着当时已经七岁的哥哥沈幸嫁给父亲。
母亲是父亲多年爱而不得的白月光，以至于婚后为了讨母亲欢心，父亲曾经拒绝过要孩子。
而他母亲因为失去前夫情感变得淡漠，即便他为了得到母亲的关爱去学了画画，他那个美术老师的妈妈也从不把目光多停留在他身上哪怕一秒。
同母异父的哥哥刚开始对他很好，甚至可以说是无微不至，后来莫名其妙跟他疏离起来。
不知从何时起，母亲的行为变得捉摸不定，各种小事都能令她情绪失控，她从学校辞职，整日在家中画画，却一张完整的也没有。程锦在家里小心翼翼，生怕惹怒了母亲，年岁渐长，他越加能感受到母亲对他的不喜欢。
父亲告诉程锦，母亲只是病了，无论她怎样对待他，都不是出于本心，让他体谅母亲，不要在母亲发病时出现，避免刺激到她。
而沈幸已经成年，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做，程锦也要尽量少去打扰他。
程锦都做到了，他一放学就立刻进到自己的房间，高中住校，节假日他会直奔小镇，那里有爷爷奶奶给他应有的疼爱。
随着两位老人相继去世，他又成了有家无回的孤家寡人。
亲情匮乏，友情也近乎没有。
仿佛被谁下了最恶毒的诅咒，他在高中时和初中同学断了联系，大学时高中同学也一个个变成通讯录上沉默的文字，脱离学生的身份后，只身一人到了陌生的城市，手机号码除了快递和骚扰电话，没有任何人拨打过……
这一切的一切，是他想这样的吗？
等好受了些，程锦进家门拿了清洁工具，准备把自己吐的一地狼藉收拾干净。
走廊里的声控灯灭了，咳了一声，可能太轻微，不见光亮，程锦本来就有一股气，顿时就把手里的工具全扔了出去。
动静足够大，不仅灯亮了，还响起了一道开门声。
柳之云出现在门口，微微皱着眉，程锦与他视线相撞，顿时手足无措。
打破尴尬气氛的是柳之云，他低声询问：“发生什么事了么？”
程锦听出了担忧的意思，摇了摇头。
柳之云却是不信，他走过来，手掌覆盖到程锦肩膀上，沉稳而温柔地说：“如果遇到什么难事，告诉我，我帮你想办法解决。”
“啪”，骤然响起的声音像是魔术师打了个响指，眼前的人影消失，程锦独自站在声控灯照射的范围内，脚边是刚刚脱手的拖把。
程锦仰起头，使即将涌出眼眶的泪水倒流回去，声控灯再一次熄灭，他深呼吸一口气，捡起拖把，就着门内透出的光线，把地面拖洗干净。
第二天，程锦请假了，宿醉引起发烧，闹铃响了几次都没有听到，最后因为光线实在太刺眼才知道自己睡过了头。
他索性就在家躺了一天，意识时而清晰时而浑浊，醒着头痛，睡着做梦，半梦半醒感觉似困在流沙中无止尽地下陷……
天暗下来后有人来敲过门，那时他正浑身冒着虚汗在梦里和恶魔大战。
再一次睁开眼时，房间里依旧光线暗淡，但已经是次日早上五点。
已经不发烧了，就是浑身虚脱无力，脑袋和肚子一样空。
洗澡的时候烧了一壶开水，出来后翻出一袋不知何年何月买的白糖，不管过没过期，用热水冲开，就着还有些烫的温度灌了满满一杯，精神好了些，整个人恢复了一点平时的状态。
七点钟刚到，程锦出门去上班。
正对着的房门同一时间打开，程锦先是被吓了一下，看清是柳之云之后，满脸堆笑地问：“柳先生上班去吗？”
柳之云却显得有些意外，点了点头，语气倒是没什么波澜：“你平时好像不是这个点。”
程锦摸着鼻尖笑着说：“嗯，今天起得比较早。”
日子还要照常过下去，他能请一天假，却不能一年都请假年年都不上班，这世上总有人孤独一生，就算轮到自己也不是什么人间惨事。
饿了，吃饭；困了，睡觉；累了，就歇一会；没人心疼，那就没人吧。
柳之云不再说什么，两人一起下楼，到了路口分道扬镳，一个向左一个向右。
程锦想起之前在柳之云书架上看到的漫画，他很喜欢那个故事，不仅仅是因为漫画的结尾两个寂寞的人终于等到了春天，还因为里面有很多触动他心灵的话语。
“就像城市里的大多数人一样，一辈子也不会认识，却一直生活在一起……”
不相爱，但相识，这样就足够了。
但是呀，天气瞬息万变，人心也是变幻莫测的。
好的情绪来去匆匆，很多时候看到了头却抓不到尾巴，而不好的情绪就像是南风天的小雨，缠缠绵绵的，即使不下了，也不肯轻易让太阳露面。
又一个下雨天，程锦下班回家自己煮面吃。他不喜欢做饭，更不喜欢在下雨天碰水做饭，可是下班时雨实在太大了，他只想着早点回家换一身干净的衣服，等换完衣服又不想出门吃饭了。想点外卖，打开手机又选择困难。
鸡蛋方便面，程锦最拿手的料理，煮好后端着碗打算去客厅吃，欣慰不过几分钟，中途因为碗太烫，还没放到餐桌就掉到了地上。
愣愣在原地站着发了一会呆，程锦不做声地收拾好地面，在把汤碗的碎片往垃圾袋里扔的时候，程锦迟疑着盯着最后一片。
这一瞬间，屋外狂风暴雨，屋内程锦觉得天旋地转，他后脑一阵阵发晕，恍惚中觉得有一股魔力在驱使着他，让他把想象已久的事变成现实。
“好痛……”完好的皮肤出现一道割裂的口子，瓷片毕竟不够锋利，他用的力气也不大，仅仅只划伤了表面，痛感让他不敢再继续用力。
他找了条毛巾裹住伤口，眼泪则毫无预兆地从眼眶滑落。
抹干眼泪，甩掉绝望，程锦决定继续好好生活。
晚饭不能不吃，他点了外卖，下雨天的配送时长比平时要久，等餐的过程中靠着沙发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被厨房里传来的叮叮当当响声吵醒。
走到厨房门口，只见一棵芹菜正用叶子艰难地握着铲子，灶上没开火，锅里几个小番茄和带壳的鸡蛋一起翻滚着，案板上两只胡萝卜架着刀，一个茄子正在把自己往刀口上挪，洗碗池里几个土豆上下翻滚着好像特别开心。
程锦觉得自己可能没睡好，或者是他正处于梦中，所以他一言不发回到沙发上，闭上眼继续睡觉。
思绪漫天飘飞，混混沌沌中，他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和不那么沉稳有点熟悉但又显得那么陌生的人的声音叫醒。
“程锦，程锦！”走到门口终于听清，是柳之云的声音。
程锦应了一声，伸手正要开门，看到手腕上包裹的毛巾，又赶紧找了件外套穿上，打开门后，见到了浑身湿透的柳之云。
柳之云眉头皱得很深，语气也有点重：“为什么不接电话？你在做什么？”
程锦回头看了一眼屋内，想说手机静音了，他刚刚在睡觉，柳之云的声音继续响着：“外面在下大雨，你点了外卖不下去拿，地址只填了楼栋，外卖小哥打了十几个电话……”
程锦眨眨眼，眼睫上顿时湿了一片，本来就没哭够，即使在只有自己一个人的世界中，他也非常克制，柳之云的话还没说完，他勉力维持的坚强已经溃不成军。
眼泪过于沉重，一用力眨眼反而全被挤下眼眶，顺着脸颊滑进脖子里，他装作柳之云没有注意到的样子，抱歉地说：“对不起，我真的没听到手机响。”
柳之云眼中满是懊恼，可是程锦看不到，他低着头，像做错事被老师训斥的学生。
柳之云声音轻缓下来：“你对不起的是外卖小哥，我只是以为你一个人在家出了意外。”
程锦嗓子和心口都觉得堵得慌，再次向他道歉：“对不起！”
柳之云想说什么，张了张唇，最终只是叹了口气，说：“你订的外卖全打湿了，一点温度也没有，看样子没法吃了，要不去我那里吃饭？”
“不用麻烦你了，我热一下就行。”程锦拒绝了柳之云，他甚至没等柳之云反应，拿过自己的外卖，关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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