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九】
下课铃声响起，学生陆陆续续走出校门。
简青槐在门卫室盯着来来往往的人，目光不自觉聚焦在了远方一个人影上。
莫名的直觉告诉他，那就是简白桦。
他盯着，出了神。“嗨！”人影走近，对着门卫室的窗口打了个响指，“发什么呆呢？”
“抱、抱歉。”时间好似骤然加速，眨眼不过一个十年，相片里的小男孩便和面前之人重叠，合为了一个正当肆意张扬的少年人。
简青槐心脏跳动着，磕磕绊绊道，“我、我叫简、青槐，是你……”
“哥？”男生挑眉，笑得天真又无害，“可没人告诉我，我还有个结巴哥哥呀。”
心脏停止跳动，只有一瞬间，却是窒息般的痛苦。
简青槐垂眸，刻意放缓了说话的速度，“给你带了外卖。”
“哦！”男生瞥了眼，问门卫大叔，“我能在这吃饭吗？”
“不能。”门卫大叔从看见男生就黑着脸，他指向校门口附近的小花园，“那边有长凳，去那！”
“OK！”男生笑嘻嘻拎起外卖，边走边回头扬声道，“兄弟，我先走一步哈。”
简青槐设想了无数场景，冷言冷语、闭门不见，甚至破口大骂，可他唯独没料到会是这样发展的。
一时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他有些手足无措。
“这小子看着张狂，但心地是好的。别像你爸妈那样激动，心平气和好好聊！”保安大叔挥挥手，“去吧。”
保安大叔说得毫无避讳，看来学校大部分人都是知道的。
天气晴朗，小小一场冬雪不成气候，现今只留一层水迹。木质长凳潮湿。
简青槐这才察觉，点外卖是一个很不妥当的行为，他说，“要不……去店里？”
“不用！”男生把外卖袋子撕成两半，铺在长凳上，“坐！”
说完不管简青槐，端起饭盒大口吃着。
简青槐坐下，问，“我该……怎么称呼你呀？”
“李至。”
“哦。”简青槐见他吃得着急，便说，“我去给你买瓶水。”
“我有。”不到五分钟饭盒见底，李至从校服兜里摸出袋儿豆奶，“早上没喝完，还剩半袋。”
咕嘟咕嘟喝完，扔进饭盒，李至吃饱喝足，终于正眼瞧向简青槐，“想说什么？”
“很多……”
“那就捡最要紧的说。”李至也不管椅背还湿着，直接靠上去，“我还等着回去睡觉呢。”
简青槐侧头，端正僵直的身姿里全是小心翼翼，“爸说，你不想回家。”
“是呀！”李至说，“不想回去。”
“为什么？”简青槐语速很快，说的话便有些凌乱，“弄丢了、是我把你弄丢，爸妈很爱你，无关，和他们无关的，他们爱你，很爱的，找了这些年，很辛苦！”
“呵！”李至耐心听简青槐说完，唇角一勾，满眼嘲讽冷笑道，“你这是干什么？把丢了弟弟的责任全推到自己身上，替你爸妈开脱！虽然口吃但伟大？”
“……不、不是！”
“我比你小三岁又不是比你傻！”李至不仅说得利索，还振振有词，“我是自己跑丢的，和你没关系，和他们也没关系。”
简青槐瞳孔紧缩，“你……记得？”
“……我不仅记得自己跑丢，还记得你那只丑蝴蝶！”
“可、可你才五岁…”
“大哥！”李至一幅无语至极的表情，“一首床前明月光我从四岁记到现在，还能记不住一个你。年纪小就应该没有记忆吗？你才比我大几岁啊！”
“我……没有其它意思。”简青槐有些混乱，“既然记得，为什么、不回家？”
“哈？”李至看傻子似的，“我怎么回？十万八千里徒步回？你以为我孙悟空啊，一个筋斗云就能翻回去。”
“……”简青槐哑然无语。
李至太会…说话了，难怪他爸妈愁眉苦脸。
“生我的，是家。养我的，也是家！”李至起身，拿起饭盒与铺垫在长凳的外卖袋，“我妈……身体不好，胃癌晚期，没几年了。”
简青槐仰头看李至。
李至说，“只要她没闭眼，我就是他儿子，也只会是她儿子。所以，哥，告诉他们别来了，你也别来了！”
少年笑了笑，是苦涩的，“我会回去，但不是现在。”
【七十】
父母的心思很好理解，儿子离家多年，寻找不易，自然是要嘘寒问暖，把亏欠的全部补上。
但关心则乱，事急则坏。
当简沣和罗青带着补品去到医院，向病床上的女人道出来意后，一切都乱了。
李至很生气，在母亲害怕又惊恐无助的注视下，赶走了两人。
明明已经说得很清楚，可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每天放学都能看见那两人，阴魂不散般要他回家。
李至是崩溃的，他现在没有心思想其它东西，只想在母亲最后一程好好陪伴。
所以他发火了，本就说话难听，怒气之下更是口不择言，说了一堆言不由衷的假话。
愧疚，但生活回归正轨！
相比魔怔了一般的父母，拘谨又不善言辞的简青槐理智很多。
他明白李至的用意，也尊重李至的选择。
因此，他撇下酒店的祁明朝，回家后，和简沣促膝长谈了一夜。
其实道理都明白，可真正难受的，是他们排在了李至养母之后。
即便血脉相连，也敌不过十年的养育之恩。
在家呆了四天，确保罗青情绪相对稳定后，简青槐才提了回学校的事情。
简沣要送他，简青槐想着冷落在酒店四天之久的祁明朝，拒绝了，“我自己打车，你在家照顾妈。”
“唉！”简沣塞张卡给简青槐，“这些年，我们把全部心思放在白桦身上，忽略你了。是我这个父亲不称职，没能尽早解决你们母子两的矛盾，也没有好好照顾你，明明小时候那么爱笑，现在却变了个人，不爱说话也不爱笑了，是爸爸对不起你。”
“别这样说。”简青槐把卡放桌上，“有件事我说了，希望你不要伤心。”
“什么事？”
“等白桦回家，她就是我的罗阿姨了。”
街道萧条，飞速后退的树木也是株株萧瑟。
车里没有开暖气，简青槐缩在后座，眼睛茫然望着窗外。
一滴泪，突然就滑落了。
他拼命眨着眼，却抑制不住更多的泪水，一颗又一颗串成了线，顺着眼角滑落。
悲伤是无声又冰凉的。
简青槐抓着围巾捂住了脸，泪水染进柔软布料，落进了针织绣字“白桦”里。
那时高考结束回家，只有一小半成型的灰色围巾放在沙发上，他便觉得很好看了。如今完整一条晒在阳光里，果真很好看。
他偷偷出门，偷偷带走了围巾。
十五年的相互陪伴，终究还是输给了血脉相连。
简青槐想，他叫了十五年妈妈，只是拿走了一条很漂亮的针织围巾，还是在冷风萧瑟的冬天里，她应该是愿意给的。
【七十一】
“惊喜！”简青槐敲开祁明朝的门，笑意浓浓道，“今晚陪你。”
“嗯。”祁明朝矜持点头，随后躺回床上继续看笔记本电脑。
冷淡反应在简青槐意料之中，他凑过去殷切道，“我们明天就回学校，得好好准备考试了。”
“嗯。”祁明朝推开凑过来的脑袋，“别妨碍我。”
“朝朝！”简青槐拎起一大袋零食，AD钙占了半壁江山，“理理我好不好？”
祁明朝瞄了眼，淡淡道，“事情解决了？”
“嗯。”
“所以你三个小时就逛了超市？”
简青槐不明白，“啥三个小时？”
“你爸妈不知道我的存在，肯定以为你回学校，提前去机场的两个小时，加上起飞的三小时，五个小时除去路上时间，至少还有三小时。”祁明朝一直看着电脑屏幕，“干什么去了？”
“……很久没回来，随便走走。”简青槐递了瓶AD钙到祁明朝嘴边，“给你喝。”
祁明朝“啪”的合起电脑，“我这次真的很生气，别想用一瓶AD钙了事。”
“我没别的意思。”简青槐弯腰，飞快亲向某人冷峻的侧脸，还发出“啵”的一声，“亲亲你，先把这个喝了好不好？”
“别动手动嘴的，你……”祁明朝坚决心硬如铁，可一扭头，心一下就攥紧了，“眼睛怎么是红的，哭了？”
“怎么会！”简青槐说，“今天风大，有脏东西吹进眼睛，我就揉了揉，很明显吗？”
他转身要去洗手间，却被祁明朝一把拽住，“我看看。”
“这有什么好看的…”
“别躲！”祁明朝不容分说钳住简青槐下巴，“为什么哭？”
简青槐挣脱不开，索性不躲了，他小声说，“害怕你还生气，不理我。”
眼睛红红的，湿湿的，没有迷离只有委屈，祁明朝看得心疼，他轻轻吻上颤动的睫毛，“小骗子，你就最会拿捏我。”
铁石心肠又如何，一双泛红的眼睛比熔岩烈火还要厉害，碰上就是灰飞烟灭，钢铁全化作了绕指柔。
简青槐说，“你亲亲我吧。”
跨坐在腿上，简青槐搂着祁明朝的脖子，仰头像一只小鹿，可怜又可爱。
祁明朝很轻柔的吻落下，“我不生气了。”
“也要理我的。”简青槐说，“一直想给你发消息，但不知道怎么说。”
“以后，不会说就发个标点符号。”祁明朝满眼都是面前的人，“不管是句号还是逗号，只要你发过来，我就知道你想我了。”
“嗯嗯。”简青槐很乖地点头，“其实，不想别人知道是因为流言蜚语很伤人，你不会喜欢听。而告诉包余甜，是因为她本来就了解我们这种关系。你要明白，你是光芒万丈的太阳，没有人得到太阳会想藏起来。”
“是想藏也藏不住！”祁明朝纠正完，很不经意说，“看到你朋友圈的定位，打电话又没人接，我太着急所以问了你室友。”
“……啊？”简青槐反应迟缓，慢了半拍道，“他是不是知道了。”
“你回去自己问。”
“会被嫌弃吧？”
“对你朋友有点儿信心。”祁明朝捏住简青槐鼻子，恨铁不成钢道，“也对你自己有点儿信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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