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一段时间,乔鸢彻底消失在陈言的视角中。
如幻梦一般散开。
他们本就陌生,唯一的交集点是明野。可任凭陈言怎样减少外出、把实验室项目搬回寝室里做;表面平静,私下极尽留意,始终……没能捕捉到任何有关‘莉莉’的字眼。
明野不再提及乔鸢,仍旧每天早起,去纺织大学接人。
这代表她们和好了吗?
已经解开所有矛盾,恢复以往的亲密?即便明野有装醉酒、忘记初次约会情形的嫌疑也无所谓?
你就这么喜欢他吗?乔鸢。
哪怕他是一个不称职的男友,张扬的骗子,满嘴虚假的蜜语,玩弄低劣的把戏。纵使始作俑者用落叶掩盖,你应该能看清陷阱的本质。可你还是要往里跳?
为什么?
乔鸢,你在想什么?
他值得么?
无知困扰着陈言,使他日渐焦灼。
尽管掩饰得不错,不佳的状态持续久了,师兄妹们难免有所察觉,悄声议论:“陈师哥他……”
“你们也发现了?对吧,最近特别低气压……”
“失魂落魄……”
所幸没影响实验进度,顶多惊动导师,亦意味深长地说:“陈言啊,你还得收收心。”
……他该怎么收呢?
既不沾玩乐更不社交,分明是最寡淡的性格,他对所有事物皆不成瘾,除了乔鸢。
有关她的一切,他说了不算。
又泡完一天实验室,暮色四合,陈言不知不觉来到纺织大学外。
乔鸢所在的中外服设院紧挨学校正门,他记得她的课表,——明野特地打印出来贴在桌上。
她今天下午没课,自然不可能出现于此。
于是陈言静静地在马路对面站了一会儿,重新迈开步伐,沿街道走到十字路口,左转,再经过一个红绿灯便是学校生活区。
寒潮袭临,这些天的南港雨未停歇,一直下着。
陈言撑着一柄纯黑的伞,黑裤黑鞋,推门中映出他的身影,好似一抹幽灵。
神色空茫地拐弯,漫无目的的游荡。
雨滴串成珠帘,他清楚自己想找什么,却丝毫不抱希望。
毕竟今天下雨,乔鸢喜欢干净,一定不会轻易出门。
她不爱给人添麻烦,所以不会出门。
不同的原因,相同的收尾,每一句话皆落脚于她不可能出现、他没法见到她。这是一种很常见的心理,叫做降低期待,以免浓重的失望骤压下来,堵住口鼻,使人窒息。
再往前走就到创业街了。
陈言做好愿望落空的预期,以至于乍闻响声,不经意地抬头望见那抹做梦都不敢奢求的身影时。
“前面的让一下!谢了!”
“不是,你跑那么快干嘛?知不知道雨是匀速下落的,所以理论上你跑得越快就淋得越多……”
身旁有人飞掠而过,抬起的鞋底掀起水花。
水洼荡开涟漪,一股耳鸣般的恍惚感降临。
十米外,拥挤的菜鸟驿站里,乔鸢在学生的帮助下找到包裹,刚拿起来。
“让让,让让,我的快递在……啊,那个,你没事吧?”
戴兜帽的男生讪讪地问。
“没事。”
乔鸢神色照例平和。
“累死我了,找到没?”男生同伴紧随其后,形同一条红线,从陈言所在的位置快速串联到乔鸢。一记手肘撞上去,“7368,帮我也找找!”
“你别——”
男生后背受击,身体前倾,又撞了乔鸢一下。
害得女生双眼失焦,手里的纸盒哗啦啦掉下,他呃一声,赶紧低头:“对不起对不起,我帮你捡……”
奈何驿站里的人实在太多了,有翻快递,有躲雨躲风。
他这么一弯腰,活像呆头鹅,一时间四面八方各种力挤压而来,眼看着要第三次波及乔鸢——
“看路。”
陈言及时把人提起来。
仗着身长手长,张开的五指隆出淡筋,一把抓起盒子。
他转身托住乔鸢抱快递的手肘,好让她摆脱比肩接踵的困局,从人满为患的菜鸟驿站中挣脱出来。
“没带伞?”
发现她两手空空,门槛外的雨有加大的趋势。
陈言哗一下摁开伞:“你去哪?宿舍?”
“……陈言?”
漫天雨声下,乔鸢的声线轻糯,令陈言动作一顿。
迄今为止,她们见面数次。明野曾两次对她介绍室友,他也在晚霞俯照的美食街上自报过姓名,可是师哥也好,同学也好,她从未念过他的名字,似乎对此完全不感兴趣。
乃至此刻。
她喊他陈言,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为什么能让人心跳加速?
陈言下意识否认:“不是。”
“我叫……郑一默,机械工程院的。”
他低咳着,刻意放粗嗓音。
“认错了,不好意思。”乔鸢干脆利落地说,“我回女生宿舍。”
“好,我顺路。”
伞面往一侧倾倒。男生身上无形的气味侵袭过来,很像明野新买的沐浴露,却又不一样。
依稀掺杂了些其他东西,乌木,檀香,以及一点香草琥珀,前调干燥醇厚,让人联想到劈啪作响的壁炉柴火,沙发上搭着一条沉甸甸的、烘干了的、冬日的毛毯。
这种味道,乔鸢只在一个人身上闻见过。
拐杖敲击地面,不住发出警报。
“你,”陈言斟酌着字句,打破缄默,“完全看不见吗?”
乔鸢:“嗯。”
“有在吃药?医生怎么说?”
这句话说的不好。话刚出口察觉不妥,他道:“抱歉,我只是……有点好奇。”
其实是担心。
“没关系。”乔鸢回答,“我是车祸导致的后天失明,医生判断视觉神经损伤不严重,正在好转,按理说一个月内能恢复。只不过人脑构造精密,在真的完全治愈以前,谁都没法给出肯定的答案。”
“所以你才买盲文书?”
看来快递盒上印着商品信息。
“刚好有时间,提前学习。”她说,“就当做二手准备。”
声调平直,波澜不惊。
她远比他记忆里来得坚韧,做事更具规划和条理性。
难怪出事当日那样镇静,或许在输液、等待明野带回确切的结果前,她就已经设想完所有可能性,并做好准备,随时接受最差的那一个。
——因为我就是消极的乐观主义者啊。
——意思是,做最悲观的预计,但用最积极的态度应对。所以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特别失望,反正也没期待过更好的东西不是吗?
少女稚气率直的文字突然闪现。
到了。
“不管怎么样,”陈言低眼凝视她的眼睛,“实在有必要的时候,主动找人协助,应该也不会被算作软弱吧?”
指一个人出门拿快递么?
乔鸢没多问。
“谢谢你送我回来,郑同学,再见。”
她拄着长杖离开,没有一秒停顿。偏生陈言似一池被搅乱的水,弯曲的伞线挡去眉目,久久立在原地,久久难以平复。
乔鸢应该就是乔一元。
他越来越肯定这一点。
雷鸣轰然炸响,暴雨倾泻发作。
陈言先是加快脚步,走着走着,不由得急切地奔跑起来。
“哇,雨又大了,赶紧……”
“幸好我今天机智穿拖鞋。”
“那谁啊,伞都不要了?”
阴沉沉的景色,摇晃的树枝,避雨的人群,她们惊讶的表情。万物流线般退去,狂风拍打着脸面,心脏在胸膛内扑通扑通地乱跳。
陈言一路跑回住处,听不见室友们的问句,顾不得擦手。他打开电脑,登录自己荒废已久的账号。
界面上跳出一个老版长方形视图,用户列表里有且仅有一个好友,头像由鼓胀的金鱼与色泽浓艳斑斓的蝴蝶组成。
那是一副线条简约的铅笔彩绘画。
头像的主人昵称叫:团团圆圆。
他备注为:乔一元。
点进空间,对方只发过一条说说,附图,于昏暗的灯火下露出小半张莹白倾斜的侧脸。
眉眼极为模糊,无论如何都难以窥视清面貌,只有一条柔嫩却立体的弧线。薄薄的鼻梁侧面点缀着一粒轻盈的痣。
没错,是她。
尽管非同名同姓,性格也有些对不上,可嗅觉灵敏、不吃刺激性和气味大的食物;
会画画,有洁癖,完美强迫症、整理强迫症。以及非独生女,老家在温岭一带……
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巧合,所以,她就是乔一元。
那个,他要找的人。
找了很久很久、的人。
冰冷的血打脚底蹿上脊背。
一条狰狞的蛇游过穹苍,骤然将天空劈成两半。光从中流泼下来,照明陈言的脸,刺进他的眼睛。
霎那间大脑嗡鸣,而他也终于明确,这些天来自己反常的举止,内心澎湃的情感,包括那些无法扼制的思绪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嫉妒明野。
——他嫉妒明野。
嫉妒底下,是无可救药的羡艳、愤恨、恼怒。数种情愫交织,火一样炙烤着他的皮肤,如冰锥一般贯穿他的神经。
他为此失态,一次又一次,因为早在他找到她——他所丢失的、苦苦寻觅的宝物前,明野就已经拥有了她。
他对此感到,无尽的痛苦和绝望。
无可奈何。
出现了,机器人bug!
所谓学霸超长反射弧:啊,原来我在嫉妒?恍然大悟.JPG
ps:影视剧太喜欢着重描写女生的情绪起伏、因感情甚至影响到学业工作。而男生则绝对不会出糗,只须在女方完全失态的时候象征性咬牙、隐忍红眼,低声说:“你以为我就不痛苦吗?”以此一笔带过。
显得男生既失语又抽象,变成非常空洞的形象,个人觉得对双方而言都不算尊重。
以及隐藏的潜台词也不好,好像在说:本来就是这样,女生更多愁善感,男的天生没那么敏感,所以表现出来一两分可能心里已经十分满了。以至于女生们不知不觉就被pua,自我劝导说:
会不会他其实也很难受,只是性别关系不好表现?
我是不是应该多体谅一点?
性别差异也没办法吧?
我觉得不好,不喜欢这样,个人认为感情面前可以区分不同性格有不同的表达方式和程度,但无须特意区分男女[奶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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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乌木檀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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