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林雾不知道要不要去阻拦。
她也能够理解，自己初中时第一次接触网络小说，恨不得整天都抱着手机看，那时候穿越小说盛行，看完后还时常幻想自己有一天在街上走着走着就穿越了，现在想起来都会付之一笑，也算是自己青春的一部分了。
只是一来就让舒明景接触百合小说，这样真的好吗？
尽管性取向不会因为一本书而产生变化，但人都有猎奇心理，林雾知道有好多人其实并不是弯的，她们只是好奇，又或者是受“同性才是真爱”这类的说辞影响，等那股新鲜劲一过，就一哄而散。
而且那本书里说不定还有一些香艳桥段的描写，林雾越想越觉得应该去提醒一下。
于是她装作出门喝水，故意将动作声音弄大，还咳嗽了几声，想着以较为委婉的方式提醒舒明景。
等她转身从厨房出来时，舒明景就站在了卧室门口，她头发有些凌乱，脸上还带着印子，关心地看着林雾。
“你在咳嗽，嗓子不舒服吗？”
林雾只好清了清嗓：“喝水呛着了，我看你那屋灯亮着，怎么还没睡？”
舒明景连眨了几次眼，试图掩饰眼里的慌乱：“我，我就是想把那本书看完，看不完的话心里老是惦记着，也睡不着觉。”
林雾措辞了下：“这种爱情小说呢，你不要太过当真，千万不要把它代入到你的生活中，也不要把你自己代入到角色里，总之你自己要有分辨能力，不要太过沉迷。”
舒明景迟疑了下，还是点头：“我知道的，姐姐你不用担心我，我快十九岁了，基本的分辨能力还是有的，而且我也看小说的，在我们那儿，张恨水的小说最风靡，他的《金粉世家》跟《啼笑因缘》在我们同学之间口碑极好。”
林雾倒是看过《金粉世家》的电视剧，但把那本百合小说拿来跟张恨水的小说相比，根本不是同一个级别的。
“嗯，还是别看太晚了，实在要看，把灯开亮点，别看坏了眼睛。”林雾还是觉得自己不要管太宽比较好，不然容易造成孩子逆反心理。
舒明景重重点头：“那我先不看了，等下次来再继续看。”
林雾笑起来：“行吧，那就晚安了。”
“晚安，林雾姐。”
-
一夜相安无事，第二天清晨，两人六点钟准时起床，在洗漱完毕后，林雾进屋换了身衣服，出来就见舒明景站在门口。
她看起来有些紧张。
“怎么了？”林雾不明所以地把她看着。
“那个，林雾姐，我能不能要你一张照片？”舒明景有些不好意思。
林雾还以为多大回事呢，不过她想了下，现在照片全是电子格式，洗出来的照片极少，除了证件照。
她转身进屋翻了翻柜子，从里头找出年初才拍的证件照，一寸大小。
“只有这个，现在照片都储存在手机上或者云端，打印出来的比较少，我这个是年前拍的证件照，你看行么？”
舒明景连连点头，双手捧着接过，小小的一枚照片躺在她的手心，她宝贝似的捧着，欣喜道：“你们的相机已经是彩色的啦，而且这么清晰，不过它虽然极力地还原了，但我觉得照片的还是没你现实好看，林雾姐。”
林雾笑了下：“就你嘴巴甜会说好话。”
舒明景将照片放到裙子两侧的口袋里，挽上林雾的手，憨笑道：“哪有，我从不说谎的，本来照片是死的人是活的，当然是真人要好看些啦。”
出门前，林雾才想起舒明景落下的油纸伞跟耳坠，她将两样东西放到她手里，“这次总算没忘了。”
舒明景接过伞，却没接过耳坠，她说了违心的话：“我另一只耳坠已经不见了，这只耳坠就先放在姐姐你这儿吧，等我回去找到了再来拿。”
林雾没懂她的脑回路，就算要找另一只，也可以把这只拿着。
“先放你这儿嘛，我怕待会儿又被我弄丢了，放在你这儿保险些。”
舒明景有些心虚，她上一刻才说过自己不说谎话，下一刻就立马扯了个谎，她都为自己感到脸红。
她想要把这只耳坠放在林雾这儿的原因很简单，既然她拥有了林雾的照片，那她也应该交换点东西出去，那样的话，如果她后续没办法常来，她希望林雾不要忘掉她，在看到那只耳坠时还能想起她，而她也能通过照片思念她了。
林雾没多问，不过是只耳坠，她帮她保管着也没什么。
两人拉拉扯扯总算出了门，这会儿已经天光大亮，连晴了好几天，蝉鸣变得愈发聒噪，晨间还算凉快，两人先去吃了个早饭，慢悠悠往路口走去。
舒明景摸着吃饱了的肚子，担忧道：“回去了还要再吃饭，这哪里能吃得下呀。”
林雾笑道：“你太瘦了，应该多吃些长长身体。”她为了证实自己说的没错，还捏了捏舒明景的两条细长胳膊，“你瞧，我差点能一圈抓完。”
舒明景老老实实让她比划，趁着绿灯亮起，她抓住林雾的手，顺势放在了自己的肚子上，说：“你看，我是不是吃得很饱。”
林雾的手落在她胃部的位置，很平坦，稍微不同的就是胃部被撑起，不是软哒哒的。
她的手像块烙铁似的，隔着布料舒明景都能感受到掌心的灼热，那热意一圈一圈扩散开，激得舒明景浑身有些发麻，她像触电一样松开手，有些慌乱道：“你，你喜欢胖一点的吗？”
舒明景确实有些慌张了，她口不择言问出这样个问题，一时间有些后悔，悄悄观察着林雾的脸色。
林雾失笑，这都哪儿跟哪儿。
“身体健康就好，胖瘦倒是不重要，不过我是看你偏瘦，才让你多吃点的，或者加强锻炼。”
舒明景捏了捏自己的胳膊，又捏了捏林雾的，好像自己的胳膊软塌塌的，确实没什么肌肉，她点点头：“确实要强身健体，不能做东亚病夫。”
林雾见她一脸正经，轻轻地笑笑。
时间来到六点半，舒明景一把抱住林雾的腰，轻声道：“谢谢你林雾姐，昨天是我有生以来过得最开心的一天，下次再见。”
林雾深受触动，拍拍她的背：“遇见你很开心，明景，下次再见。”
舒明景在离开前一秒，飞速地吻了下林雾的侧脸，蜻蜓点水一样，以至于林雾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舒明景已经消失离开，林雾还维持着拥抱她的姿势，脸颊上还带有潮意，她碰了碰脸颊，那个吻如假包换，不是她的错觉。
又是贴面礼吗？
林雾垂下手，努力压制着内心的翻滚。
-
舒明景一手提着裙摆，一手拿着伞，开心地跨上台阶，往家里走。
餐桌上，她捧着杯牛奶慢慢喝着，脑海里浮现出昨天的种种，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舒母从厨房端了叠小菜出来，见女儿兀自傻笑着，看了眼一旁看报的丈夫，嫌弃道：“什么事这么高兴的？你早上跑出去做什么，瞧这裙边，在哪里蹭的泥泞？”
舒明景看了眼裙摆，上头的泥泞应该是昨天清晨从田间穿过沾上的。
舒父从报纸中抬眼，看了眼有些反常的小女儿，说：“她从坐这儿开始就一个劲笑，问她有什么开心事也不说，时不时看上哪个小伙子了？”
匆匆下楼的大哥往桌上拿了根油条，看了眼小妹，调侃道：“粉面含春，我看她是谈恋爱了。”
舒母吃惊，蹙眉道：“是吗小景，你谈恋爱了？”
舒明景用杯子遮住脸颊，羞赧道：“没有，没有啦，只是我最近在看小说，想到里面的一些情节才不由自主地笑的。”
舒父抖了抖报纸，严肃道：“少看些情爱纠葛，多读读名著。”
舒明景乖乖点头，见父亲要出门，便问：“爸爸，你最近早出晚归的，是又要发生什么紧要事件了吗？”
她昨天在林雾家，原本是有机会了解这段历史的，但她最后还是没有去看，记录在册的历史几乎都是大事件，就算她知道了也是无能为力，作为大时代洪流下的一株小草，她有幸能够知道祖国的未来，已经比太多太多人幸运。
那些摸着石头过河的伟人，他们是在黑暗与未知中前行，仅凭一腔热血。
舒父走到门口换鞋，脸上全是颓丧之意：“昨晚接到电报，北平沦陷了，上海南京危在旦夕，南京故宫分院要往西迁文物，有一批文物要送到我们银行仓库储存，所以最近很忙，今晚可能就不回来了，你在家别乱跑，也别跟着那些学生出去游行了，在家帮妈妈分担些家务。”
提起如今的时局，舒明景脑子里那些旖旎的想法全都抛却，家里的气氛瞬间变得沉重。
父亲跟大哥出门后，留下她跟妈妈在家。
“你上来，我给你做了套衣服，来试试。”舒妈妈带着女儿上楼，从衣柜里拿出一套洋装。
一件缎面珍珠色的小翻领衬衣，衣领处配有红色缎带蝴蝶结，一条红色蛋糕半身裙，按照舒明景的身材裁剪的。
舒明景被母亲催着换上衣服，舒妈妈看着自己亭亭玉立的女儿十分满意。
“我女儿真漂亮，今天中午你跟我去吃个饭，认识下新朋友。”舒母帮她整理着胸前的蝴蝶结缎带。
舒明景觉得不太对劲，问道：“去哪里吃饭呀，认识什么新朋友？”
舒母和颜悦色道：“去心心咖啡馆吃西餐，是妈妈的一个牌友，你陪妈妈去吃个饭，听说心心咖啡馆的主厨是从上海请来的洋厨，手艺不凡，咱们今天去试试。”
舒明景却兴致缺缺，如今国难当头，这些人却有心思打牌吃西餐，让她有些忿忿不平。
舒母自然知道女儿在想些什么，叹气道：“普通人在这种国事面前又有什么办法呢，何况咱们又是妇女，男人们还能上前线抗战御敌，咱们就负责管好家务事，也算是为国家出一份力啦。”
听着母亲的一番言辞，舒明景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站在她的角度上来说或许是对的，但如果人人都自扫门前雪，那这个国家迟早要亡。
中午，舒明景跟着母亲前往心心咖啡馆。
咖啡馆在民族路会仙桥一带，一共有四层建筑，门前宾客往来频繁，一楼是卖咖啡饮品，二楼卖西餐，三楼是经理办公室，四楼则是冷饮冰淇淋的生产地。
出入咖啡馆的都是些打扮时髦的上层人士，店堂内摆着小圆桌，桌上铺着亚麻台布，这里的女招待员全是清一水的二十出头的漂亮姑娘，她们说着渝州话、国语跟英文。
舒明景跟着妈妈进到包间里，里面已经坐着一位中年女士跟年轻男人，见到两人后，他们纷纷站起身迎接。
中年女士穿着一身红绒布旗袍，胸前戴着一枚翡翠玉牌，整个人珠光宝气，她是圆脸盘，笑起来眯着眼，看上去十分和蔼可亲，见到舒明景后扩大笑意，热情地介绍起来。
“这就是明景吧，真是出落得亭亭玉立啊，这是我儿子蒋云庭，快来这里坐。”
舒母碰了碰她的胳膊，示意她招呼人。
舒明景她这才知道母亲说的什么跟朋友聚餐都是假的，真正目的是给她相亲。
碍于有外人在，舒明景只好挂上营业式笑容，跟两人打招呼，最后在蒋太太的热情招呼下极不情愿地坐在了蒋云庭身旁。
她直挺挺地坐着，刚刚她粗略地扫了眼蒋云庭，他长得还算周正，浓眉大眼，一看就是那种正派人士，穿着笔挺的西装，刚刚绅士地帮她拉开凳子。
入座后开始点餐。
蒋太太财大气粗地将店里的招牌菜点了一遍：“黄油鸡卷、火腿沙拉、鲜烩大虾、双色牛排、罐焖牛肉、炸猪排，再来一份火烧冰淇淋跟四份咖啡。”
点完菜，几人开始聊起天。
“如今时局动荡，什么东西都贵，时兴囤货，咱们没有别的，就多囤些肉在身上吧。”蒋太太笑。
“是啊，想在渝州吃点像样的上海菜都难呀，我们家那个妈子是渝州当地人，做菜喜欢加辣椒花椒，吃完一顿下来像蒸桑拿一样，跟她说了也老忘。”
“那你该辞掉的呀。”
“不好找人呀，就这个还是老舒上司帮忙找的，现在战乱，人家都躲到乡下去了，谁还待在城里当鬼子的活靶子呀。”
······
两个母亲在一旁聊天，还不忘带上两人。
“你们云庭年纪轻轻就有大作为，现在都是民生公司的经理了吧，最近这段时间挺忙的哈。”
蒋云庭谦逊地笑笑：“哪里的事，不过是在父亲手下混口饭吃。”
“说起来，我们家第一支轮船还是在上海造成的呢，咱们也算有些渊源。”
舒明景轻扯了下唇，这样也能扯上渊源，她母亲的心思摆在脸上了好吗。
餐点一一上桌，蒋云庭用公筷帮舒明景夹菜，彬彬有礼。
他趁两位母亲聊天的空挡，小声说：“想来你母亲没有告诉你今天是来相亲的吧。”
她浑身的不自在跟尴尬都摆在脸上，让人不发现都难。
舒明景总算看了他一眼，有些尴尬地笑笑：“不好意思，我以为今天只是母亲跟牌友的聚餐，并不知道是相亲，我目前来说还不想谈恋爱结婚。”
蒋云庭低低地笑起来，舒明景蹙眉看她。
“别紧张，舒小姐，实际上我们都是一样的，如今战事吃紧，政府为防止敌军西进，封锁了部分航道，下游航运中断，为确保工厂、学校和机关的安全，我司集中全部船只，如今日夜不停在长江中上游运往，国家生死存亡之际，又怎顾得上儿女情长。只是家母爱操劳，我也实在不忍再拒绝，所以才答应她出来与你相亲。”
舒明景紧握着刀叉，她的眼眸里燃起希望之光，在蒋云庭的这番说辞下，胸中的那股澎湃爱国情被激荡了出来，那些尴尬不自在全都不翼而飞，蒋云庭乃至他的整个家族，都在为国出力，扶大厦之将倾，理应得到世人尊敬。
所以舒明景郑重道：“谢谢你，谢谢你们家。”
蒋云庭慢慢收起笑：“在其位谋其政，我们作为华夏儿女，这些都是应当做的，不然怎么对得起那些牺牲的烈士，听说你之前参加了游行，国人麻木，这样的游行是能够唤醒一部分人民的，你做的这些也很有意义。”
两位母亲渐渐停下聊天，悄悄观察着两人，纷纷抿嘴笑，认为两人十分般配。
舒明景却觉得自己做的那些在蒋云庭面前根本没法比，她有些惭愧。
“国事面前不分大小，你不必妄自菲薄，躬行履践比坐以待毙强上百倍，凡事只需量力而行就是。”
舒明景看着他，觉得他就像时代洪流中的一棵青松，在巨浪滔天下还能扎根稳住。
“听你母亲说，你十分擅长画画？”蒋云庭问。
舒明景没想到母亲把这些事都拿来给外人说，她谦虚道：“只是胡乱涂鸦罢了，放不上台面的。”
蒋云庭沉吟了下：“如果我向你复述一遍一个人的外貌特征，你能不能根据这些信息画出这个人的样子？”
舒明景怔了下，她只给人画过肖像画，但从没遇上过这种要求。
“是这样的，我的妹妹在渝州警局刑侦科，最近渝州发生几起恶劣的杀人案件，只有目击证人描述的犯罪嫌疑人外貌特征，在找了好几个画家描画犯罪嫌疑人外貌后，都不太符合，如果你在这方面比较擅长的话，我可以帮你引荐给她。”
舒明景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她没想到自己的特长能够有一天运用到破案上，能够学以致用，能够为这个社会做些什么，这让她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只是，她不太确认自己是否能够胜任这份工作。
蒋云庭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又找来支笔，在名片上写了一串号码，递给她：“如果你考虑好了，可以联系我，也可以直接联系我妹妹，这是她办公室的电话。”
舒明景接过名片，上面写着蒋云庭的职务跟电话。
民生轮船公司副经理蒋云庭
回家的路上，舒明景将手伸进口袋里，摸了摸林雾的那张证件照，迫切想要同她分享此次“相亲”事件。
舒明景不知道的是，与此同时，林雾也在同样面对相亲局。
架空民国，里面的文物西迁和民生轮船公司部分借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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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雾都遗梦（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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