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了刀,林娴予才意识到自己真的要离开天月门了。
她抱着刀站在藏书阁外的广场,看人来人往,大家都对她投来好奇的目光,一些窃窃私语也传进她的耳朵里:
“就是她,掌门的废物徒弟,之前什么都做不好,一夜之间突然修出了月魂,还是极其少见的血色月魂……”
“上一个修炼血色月魂的不是给门派带来大灾祸吗?”
“所以掌门让她快点下山,感觉是要避开这灾星呢……”
“确实得想个办法把她赶走,要再引来一次天劫,我们可受不了……”
林娴予觉得这些人好生聒噪,她抱着刀,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指尖悄然掐诀。
有了月魂以后全身灵气调动得极为顺利,从前她灵气微弱,只能小范围施展法术,而今她才不管这么多,反正都要走了,先把这些爱嚼舌根的家伙整治一把再说。
那些叽叽喳喳议论的弟子们突然喉咙发痒,紧接着不受控制地开始大声重复自己刚才说过的刻薄话,声音尖锐又夸张,像一群聒噪的乌鸦。
广场上路过的人纷纷侧目,他们想停下却又做不到,只能涨红着脸又气又急。
林娴予故作伤心地看向那些人:“师兄师弟们何故这样说我?”
那些人自知理亏,忙向她道歉,但林娴予已经转身走进藏书阁,腰带上的铜钱与玉牌碰撞,发出清越的响声。
她推开朱漆大门,先闻到一股复杂的气味,淡淡的墨香还夹杂着霉味,几个弟子在整理书籍。
没见到小师姐林秋辰,她便拐弯上楼,差一点撞上迎面走来的藏书阁阁主。
阁主一把年纪,头发眉毛都白了,见是林娴予,喜道:“来得正好,你的下山宝典给你做好了,快拿好。”
林娴予接过那本崭新的书册,上面赫然写着几个大字“咸鱼下山指南”。
“我的名字写错了。”林娴予喊道,阁主眯着眼看了书封一眼,有些尴尬,“哎呀你看这事整的,刚刚秋辰说要给你提供一本下山历练的指南,她只说了你的名字,没说怎么写就又被叫走,我就念给了神笔听。”
“神笔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给你写了这个名字。”
老阁主眨眨眼,捋了一下胡子,“我再去给你做一本。”说完就要往楼上走去。
林娴予连忙拦住他:“不必了,时间来不及了。”
她抬头望向窗外,天边晚霞渐褪,一轮圆月已悄悄爬上柳梢。今晚的月亮格外清亮,像极了她倒在天月门阶前所见的景色。
下山指南虽说是天月门历届弟子集下山之经验写成的奇书,对于每一位下山历练的弟子具有不可替代的指导意义,可眼下时辰将近,若是再重做一本,怕是赶不上今晚的送行仪式。
想到这里,林娴予伸手接过那本名字写错的书册,轻轻抚过那几个字:“这本就挺好,错字也是缘分,谢谢阁老。”
老阁主望着她,眼中闪过一丝欣慰,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好,好。小娴予,你记住了,下山后万事小心,山下不比山上,你不止要防着妖魔鬼怪,还要防着心术不正的人。若遇到难处,就回天月门看看,这儿永远是你的家。”
林娴予点头应下,将书册小心收进怀中,她走出藏书阁,听到不远处已经传来隐隐约约的脚步声和交谈声,想必是送行的众人已经集聚到了天月门牌坊下。
林娴予的行李并不多,早就已经收拾好放在乾坤袋里了,她身上所有之物不过一把无名长刀与一本写错了名字的书,腰上山鬼钱与白玉门牌缠做一块。
红绳交错如网,她试着解了几次都没能分开,索性由它们纠缠着,叮叮当当碰撞,发出细碎声响。
人群中,林娴予一眼就望见了一袭黄裙的林秋辰,林秋辰也远远地就看见了林娴予,朝她挥手大喊:“小师妹!”
林娴予便朝她飞奔而去。
林秋辰温热的手臂紧紧圈住她,林娴予能嗅到师姐发间淡淡的草药香。
“在外面不许逞强,不要惹事,打不过就跑,受伤了就用我给你的药膏,记得按时吃饭。”说着往她怀里塞了个油纸包和药瓶,油纸包里沉甸甸的,林娴予一下就猜出来是林秋辰亲手做的包子。
她红着眼眶,哽咽地说:“好,我会照顾好自己。”
大师兄林诉尘月白色的衣摆出现在视野里,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语气故作轻松:“遇到麻烦就报我名号,看哪个不长眼的敢欺负你,我会为你出头的。”
在一旁的大师姐林弃芜笑了出声:“你能干嘛?你也就能打过魔族那花拳绣腿的小王子。”
见大师兄和大师姐又要吵起来,林娴予慌忙挤在两人中间,眼眶红红道:“师兄师姐们别吵啦!”
她摸了摸眼角,“我都要离开了,就不能开开心心地送我下山吗?”
林娴予拉住师兄师姐的衣角,“等我下次回来,你们一起在演武场教我新招式吧,我会变得更强更厉害地回来,让你们都不能小看我。”
远处传来更鼓声,明月高悬,似乎俯瞰着凡尘大地,师尊的身影在远处楼阁的光晕里若隐若现,他没有来到他们身边,但林娴予遥遥望上一眼,便知道他已经朝她做了告别。
月白色的衣袍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发间玉簪折射出清冷的光芒。师尊站在阴影处,只抬手虚虚一拂,檐角铜铃便叮咚奏响,声浪穿过重重夜色,传递到她的耳畔。
林娴予突然想起初入门时,也是这般的月夜,师尊把她抱上天月门,那一晚也有这样的铜铃作响。
只不过,那一晚是迎接,这一夜是送别。
她挺直脊背,将额头贴在掌心,朝着楼阁郑重行拜礼,石阶上的影子被月光拉得老长,像一柄即将出鞘的刀。
这一拜,谢过十载言传身教;这一拜,祭别懵懂稚子心肠;这一拜,待她提刀斩尽不平再归来。
林娴予转身,朝着山下的烟火人间走去。
从前也不是没跟师兄师姐们下过山,但也只在东水镇附近打转,此时一人走在小路上,倒叫林娴予有些孤独。
她屈指叩了叩刀鞘,刀锋宛转而出,在月光下流转着冷冽的弧光,映出她好奇的眉眼。从前她也用过刀,只不过大师姐为她削好的木刀,有人练剑勤快,不出一个月就能弄坏一把木刀,她的刀用上半年也没见一点磨损。这把刀也不知为什么选了她,不过跟了她也好,至少不会有断刀的风险。
不远处已经能听到人声,林娴予拨开面前的挡路的树丛,东水镇的一角便现在眼前。
今夜有庙会,全镇的人都聚在一起,提着灯出游。人们的灯笼各式各样,灯面上绘着的八仙过海、哪吒闹海等传说图案,顺着青石板路汇成天上的星河。东水镇有船舶同行,水路发达,水上也飘聚着祈福的莲花灯,在夜风里明明灭灭。
糖画摊的甜腻气息扑面而来,不知不觉林娴予已走入人群中,她听见卖货郎的拨浪鼓与杂耍班子的铜锣声,还有热热闹闹的鼓掌欢呼声,此起彼伏,真是热闹。
三丈高的戏台上,红衣戏子甩着水袖唱道:“山鬼我呐叩首问青天,为何偏照恶人居?”
林娴予被那有些苍凉腔调勾住了脚步,挤在人群里仰头望去,只瞧见台上人戴着鎏金面具,正抱着断角向神明哭诉,眉眼中似怨似怒:
我本深山一孤魂,餐风饮露枕松根。朝汲云间三泉水,暮扫松下万片尘。忽有凡人入山径,道我眉目似仙真。焚香叩首求庇护,剪彩为衣绣金身。
林娴予听不懂,也看不清面具下的人是男是女,但她仿佛被吸了魂似的,根本不想离开。
信徒日渐满山庙,铜钟响彻九重天。我欲乘风化玄鹤,化与天上众神仙。上苍不应我心苦,却遣道人踏山关。
胡琴与鼓声突然拔高,一月白道袍之人忽然跃上台来,手中木刀劈下,将那山鬼的面具劈落,滚到台下发出清脆声响。
林娴予看见那山鬼踉跄着后退,没了面具的遮挡,露出了一张雌雄莫辨的脸,那脖颈间有道浅红伤痕,宛如刀劈所致。
鼓乐声骤然低沉,胡琴如泣如诉,那道人唱道:
世人皆道成神好,怎知神座下,染尽骨血?
我今愿堕修罗道,不做慈悲木偶妖。
撕了这慈悲衣,毁了这封神诏,提刀,杀尽一切痴心妄想人!
林娴予听不懂那唱词,只见那道人抬手又要向山鬼砍去,她腰间的山鬼钱竟剧烈第颤抖起来。
林娴予下意识提刀冲了上去,挡在了山鬼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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