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午后,明媚的日光疏疏穿过丹桂树叶儿的间隙。
郁初珩一身墨色的道院院服,仰躺在丹桂树下的草地上,双手枕在脑后,右踝搭在左膝,皙白面颊上落着斑驳的碎金日光。
少年纤长的眼睫微颤,眉头忍不住微微蹙起,好似发了不好的梦。
梦中有一人。
一身黑衣,身形单薄清冷,眉目精致疏离,漂亮得好似一幅淡墨山水画儿。
他端坐于郁初珩对面,隔着小桌油灯,面上没什么表情,手上却在帮郁初珩补着衣裳。
针脚细密有致,特意在破痕上绣了个云纹,颜色与纹样都和衣裳自身款式搭配的浑然天成,半点也瞧不出是后补上的。
梦中的郁初珩脱了衣裳,就穿着一身雪白的中衣,双臂叠在下颌,趴在桌子上歪着头看对方一针一线地绣,语气亲昵自然地与他撒着娇,
“嗯?小辞明天不跟我一起去吗,你不去我都不能安心揍那群人的……”
对方语气冷淡疏离,但声线清软,听得郁初珩心头泛甜。
他说,“我这微末修为去了也帮不了盟主什么。”
“可小辞站在我旁边,我就是会发挥的比较好嘛,修为猛猛涨……”
“不可能有这种事。”
理智的断言,打碎了某人的好多温柔。
“谁说不可能?”郁初珩不受影响,笑着,“小辞又不是我,怎么知道不可能有?我可是认真的,特别特别认真!”
他语气里可没有半点认真的意思。
对方补好了衣服,针线尾端打结。
线结并着白衣一起凑近淡色湿润的唇,清浅眸光随着动作微敛。
灯火葳蕤跳动,皓白的齿咬上细线,轻磨。
细线断开。
郁初珩眨也不眨地盯着。
瞧见断裂的细线上似有一点微湿,莫名觉得心头涌动着一股热意。
可对面人已经补好了衣服,抚平了针脚,然后将衣服抖平,检查了一下没有别的破损,这才将衣服递给郁初珩,
“就是不可能,带上我也只是多了一个累赘。”
“好失望……”郁初珩趴在桌子上把头歪向一边,像只大猫,失望了两秒才抽出一只手去接衣服,“小辞该不会想偷偷跑掉吧?我明天去和仙盟鬼将们打架,小辞看我离开,立刻就去和仙盟的坏人亲亲我我,不要我了。”
男子似是习惯了郁初珩这般语气,压根没往心上放,利落地起身去帮郁初珩铺床,
“首先,我不会干这种事。其次,就算我真的背叛您,您也根本不在乎吧?”
“嗯?”郁初珩把对方绣好的衣服揉吧揉吧放在下巴垫着,皱皱巴巴的,好像一点也不珍惜对方的心血。
他慢半拍才反应过来对方在说什么,立刻大声委屈起来,“小辞怎么能这么说?!”
大猫一样的,仿佛能看到对方委屈的飞机耳。
“可事实就是这样。”
床铺已经整理好,男子转过脸。
对方穿着最为寻常的衣服,也并不是一眼惊艳的长相,但五官标志清丽,哪怕是男子也担得起一声“美人”。
美得没有一丝一毫的攻击性,瞧着便觉得舒服,偏偏这舒服中还透着几分刻意的一眼就可以看破的故作疏离。
他无微不至地对郁初珩好,但是嘴上却半点不迁就这人的撒娇任性。
他这性子就好似月夜的雪地,看着觉得冷,但静谧美丽得近乎诱.惑,让人想扑进去,在上面印上自己的足迹,在里面打滚,把雪堆成自己希望的模样。
男子没注意到郁初珩的眼神。
说完话对方便准备出房间。
“你还要出去睡?”郁初珩皱眉,“外面好冷的,和我一起睡啊。”
这里虽然破屋破瓦,但多少能遮风避雨。
郁初珩作为仙盟盟主,却被仙盟元老背刺,重伤出逃三月。
如今不仅无半片遮身之瓦只能寄身荒废破屋,就连衣服也要修修补补了再穿。
不过他本人倒是没觉得这种生活有多委屈。
现下最委屈的是面前的符辞明天不肯陪他出门,其次委屈的是符辞不肯和他一起睡。
虽然他郁初珩曾经是仙盟道院的历来道子第一人,又成了仙盟盟主,修为已经到了九境后期,打遍天下无敌手,还长得超好看——可这不能怪他吧?
小辞对自己好有距离感啊~
符辞作为负责自己院中杂事的执事弟子,自己以前没注意到他是自己的错。
但如今他自愿跟着自己这“落魄”盟主吃苦受累三个月,任劳任怨,自己也不是草木啊,没有要分个高低贵贱的非让他出去挨冻做下人的。
可符辞无视了他的挽留,还是要出门,
“盟主早些休息,明日才好早起。”
擦身而过的时候郁初珩一把抓住符辞的手腕,摇了摇,嘴上却是不相关的,
“以前我是仙盟盟主的时候和那群宗主元老们议事都没为他们起过早,如今他们这么欺负我,我还要为了和他们见面而早起了?”
“那您也可以像以前一样,看会儿话本了再一觉睡到晌午,话本我为您备下了,时新的,在枕头底下。”
“所以你白天不在是去集市给我买话本了?……不对,这不是重点,”郁初珩的重点差点就被带跑偏了,“我要说的是别出去了,一起睡。”
“于礼不合。”
男人想了想,一本正经。
“我就是礼,我觉得挺合的。”郁初珩笑着,语气随意却透着浑然天成的理所应当。
他站起身,身量居然比符辞还要高上半个头。
梦里的郁初珩好似已经成年,除了身高,身形也要比符辞宽一些。
符辞体型本就不占优势,此时郁初珩不管不顾地就拽着他往床边走,“来陪我睡嘛,来嘛来嘛~”
“这样不……松开,盟主……这不行……松……唔嗯!!”
符辞被郁初珩强行压上了床,对方手长脚长的,随手一勾,被子就把两人罩住了。
郁初珩八脚章鱼一样地扒上来。
“这样不……盟主!……放开,我要生气了!”
“不放~”
符辞挣扎了半天无果,“至少让我把外衣脱了……”
八脚章鱼又开始在被子底下动作起来,窸窸窣窣的,压根没给符辞自己动手的机会,不大会儿,一件外袍就从被子里扔了出去。
章鱼没冒头,直接在被子里拿符辞的胸膛当枕头——稍微有一点点硌,他的小辞太瘦了。
不过他身上的味道透着干净的皂角香,闻着便觉得舒畅。
符辞浑身僵硬得像一块钢板,眼观鼻鼻观心。
又转移注意力一般看了一会儿屋顶。
不知道对方是不是故意的,他呼吸就撒在自己胸口,濡湿了中衣,半潮地贴着自己的皮肤。
符辞沉默了又沉默。
还是受不了对方离自己如此之近。
太近了……
符辞动,然后又被锁紧。
“嘘——别动,我要睡了,小辞刚刚不是还让我早睡早起吗?”
郁初珩的声音带着捉弄人的笑意,却努力扮作正经。
符辞僵硬着身子,躺在被窝里继续僵硬,直到对方的体温透过两层衣料,染得自己皮肤也染上了对方的温度。
好暖和……
郁初珩已然九境后期,并不怕冷,无论是气温还是口腹之欲,都影响不得他分毫。
倒是符辞受不得冻,三境修为,甚至不如某些刚入学宫的弟子,不仅受不得冻,还挨不得饿。
但在逃亡这三月,符辞不仅从不用郁初珩费心,自己还帮郁初珩打理诸事,将杂务处理的井井有条,就连缝补衣服这种事情,他也能帮忙做到。
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在某方面强者了。
当然,郁初珩也不是个没良心的白眼狼,这三月每次出门应付某些盟友,总能记得顺带讹人钱财,好在回来的路上给符辞带好吃的——虽然符辞自己备了干粮,但郁初珩看着那些干巴的食物,实在不觉得那东西能好吃。
郁初珩最近出门频繁,故而已经偷摸把符辞的干粮扔了,换成了他买回来的菜食点心。
他郁初珩只是不小心着了道,又不是当真已经穷途末路,用不着对自己这般好的人吃这种苦。
经过这几日几方联系处理,东山再起是迟早的事情。
迟早,就是指明天。
虽然符辞觉得他明天要去的是鸿门宴,不过郁初珩心里清楚的很。
就是明天,那些背后捅刀的人就要付出代价。
“……盟主?”
“我睡着了~”
“我明日虽不能随你去,但若是,有个万一,”
符辞感受着胸膛上的暖热和重量,明明言辞出自肺腑,却非要装作云淡风轻地说出来,
“我会为您敛尸。”
符辞自认修为低微,所能做的属实不多,唯独这个,他尽一尽力,也许能做到。
他语气认真,不见哀伤的语调却难掩沉重,仿若已经看到了郁初珩的结局。
无声的沉默在房间里蔓延。
一如符辞沉重的心绪。
“……噗,”被子里的人没忍住笑出了声,然后一声接一声,笑得浑身抖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对不起,哈哈哈哈哈,不是,不是笑你的意思小辞,哈哈哈哈哈哈哈”
八爪章鱼笑得浑身颤抖,顺便把人缠得更紧了一点。
好可爱啊小辞~!
在认真地打算给自己收尸啊?
真好,原来自己这种人走到末路也能有人陪的,还能有人想给自己收尸。
不过……
“不给我陪葬吗?”郁初珩笑着,胸膛因为笑声而震动。
“嗯?”
“那个嘛,话本里的忠仆都是要给主人陪葬的,以证忠心。我还以为小辞这样笨笨的,额,我是说,这样可爱的人,会在听到我死讯之后拔剑自刎。”
符辞沉默。
就算他对郁初珩有不一样的心意,很多时候也觉得郁初珩很欠揍。
“不陪葬也没关系啦,”郁初珩从被子里钻出头来,头发毛茸茸的,紧紧搂着暖热的符辞,“帮我收尸也很好啊,不过要给我找个向阳的地方埋掉,最好附近要有很多小猫出没的,要是小辞不怕麻烦呢,还可以再给我坟头种点花。这样小辞来看我的时候,就可以顺便采点花回去装饰屋子……”
……到底谁要采坟头花装饰屋子啊?
“我尽量满足,”符辞已经不想说话了,“睡吧盟主。”
郁初珩带着未消的笑意的闭上眼睛。
***
第二日,“约谈”很顺利。
本该是鸿门宴,是某些人精心策划的围剿郁初珩的最终一刻,可最终死的都是仙盟和鬼族。
除了两个仙盟背刺的元老,还灭了来偷袭的鬼城鬼将,统共杀了数百人。
郁初珩亲自动的手,没让同阵营的人出手碍事。
杀得太畅快,人血鬼血溅了一身,愣是把符辞绣的云纹图案给弄脏了。
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不对,倒不如说,在发现之前,郁初珩根本没想过要保护这个云纹图案。
一件衣服而已。
郁初珩蹲着,一手撑着脸,另一手提着一颗鲜血滴答的人头。
平视着对方因为惨死而翻白的眼,白皙俊俏的脸被撑着手指染上艳丽猩红,语调是带着笑音的抱怨,只从语气半点都看不出他到底有多不高兴,
“说来还是亲戚呢,你说说你,和外人一起设计我也就罢了,怎么死了还这样不老实,把我衣服弄成这样,要怎么赔我?”
脏了,所以开始生气。
虽然在此之前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这衣服的云纹图案这么紧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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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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