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驶过路口时,萧寒声意识到了不对劲,勒住缰绳的手猛地收紧。
“吁——”骏马发出一声长嘶,车身剧烈一晃,崔令容差点被甩了出去。
她稳住身形,刚想问“怎么了”,就见萧寒声已掀起了车前的布帘,侧脸在晨光里绷得紧紧的,语气有些着急:“下车。”
不等崔令容反应,他已探身进入,将一顶帷帽扣在她头上,纱帘重重垂下,遮住了她大半张脸。他动作迅速,崔令容乖乖任由他将自己拉下车,推到路边一棵老槐树后。
“有人跟着我们,”萧寒声的声音压得极低,目光飞快扫过四周,“你在这儿等着,别乱走,谁搭话都别信。”
她没吭声,只纱帘下的肩膀微微动了动,像是在点头。
于是萧寒声转身跃回马车,猛地一甩缰绳,调转方向,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刺耳的声响,马车停在了方才驶过的路口。
他坐于车前,目光盯着来路。
没过多久,一道骑马的身影便撞入视线。
确认那人也看清楚了他,萧寒声便驾着马车拐进路口旁的一条窄巷。
肖二见那辆马车钻进巷口,想也没想便驾马跟上。
两侧院墙高耸,连个过路的行人都没有,他跟着马车冲到拐角,却见马车停在一旁,驾车的人早已没了踪影。
“崔小姐!”肖二翻身下马,握紧腰间的短斧,猛地掀开马车帘子,车内空无一人。
头顶风声骤起,肖二猛地抬头,就见萧寒声不知何时已坐在巷口的屋檐上,手中长枪如银龙探爪,带着凌厉的劲风直劈下来。
他仓促间举斧抵挡,“铛”的一声脆响,震得他虎口发麻,整个人踉跄着后退几步。
窄巷里兵刃交击声不绝于耳。纵使肖二常年押送货物,功夫扎实,却难抵经年累月在刀尖上讨生活的少年。
少年出手皆是杀招,不过几个回合,肖二肩上便挨了一枪,鲜血浸透劲装,短斧脱手飞出。
“你是谁?为何冒充我的身份欺骗崔小姐?”肖二捂着伤口,声音因剧痛发颤。
萧寒声不语,长枪直指他咽喉。
肖二见状,自觉功夫不敌少年,连连后退,从怀中摸出个小瓷瓶,猛地撒出一把白色粉末。
萧寒声只觉眼前一白,下意识偏头躲避,待粉末散去,巷子里已没了肖二的身影,只剩一片血迹。
他收枪而立,望着肖二逃去的方向,眉峰紧蹙,没想到这镖师这么快便从云城赶回来了,倒是轻敌了。
看来得抓紧时间找到雇主所需的物证,否则他这层身份迟早要露馅。
崔令容蹲在槐树下,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树皮,目光望着来路。
忽然,远处巷口转出个身影。
素色劲装的少年牵着两匹骏马走来,正是萧寒声,他肩上的衣料沾了点尘土,发梢微乱,显然刚经过一场缠斗。
崔令容立刻站起身,快步迎上去,自然地牵过其中一匹马的缰绳,指尖顺着马颈的鬃毛轻轻捋了捋,仰头问:“跟踪我们的人呢?还有马车呢?”
“被我赶跑了。”萧寒声抬手拍了拍马背,声音平静无波,“马车太惹眼,骑马更稳妥些。”
崔令容点点头,没再多问。二人翻身上马,一前一后朝着城外的方向疾驰而去,渐渐汇入了远方的薄雾里。
*
夜色漫过望城,南北风物在此交织。
月挂中天,半城温软、半城苍劲都浸在这轮清辉里。
往南街深处走,便是片寻常里巷。一青一白两个身影前后行着,衣袂扫过墙角丛生的青苔。
临街一户窗棂忽然推开,探出个梳双丫髻的小脑袋,黑葡萄似的眼睛望着他们,脆生生道:“咦,又来生人了。”
崔令容知道谷叔的老家住址,往年父亲会给工人送年节礼,住址与物件都经她手整理,此刻循着记忆拐过两个巷口,在一户爬满丝瓜藤的院门前停住。
“就是这儿?”萧寒声明知故问。
她点头,抬手轻叩木门。半晌,门内传来吱呀响动,一个鬓发霜白的老妇人扶着门框探身,见了他们,浑浊的眼睛里立刻浮起警惕。
身后站在一位七八岁的小女孩,只露出半张脸,圆溜溜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崔令容。
“阿婆,叨扰了,”崔令容温声道,“明晚是花灯会城中客栈已经住满了人,不知可否借宿一晚?”
她不敢暴露身份,家中恩怨终究伤了外人,于她而言崔令裕是罪魁祸首,可于这些无关之人而言,整个崔家或许都是罪人。
老妇人没多话,只摇了摇头:“家小,住不下。”说罢便要关门。
萧寒声突然上前,手掌摁在门板上,任老妇人如何使劲,门都纹丝不动。
他眉梢微挑,语气不容置疑:“这院子瞧着不小,东头那间带窗的厢房,再加上西角那小耳房,分明两间屋子,怎就住不下了?”
气氛霎时僵住。
崔令容慌忙拉下他的手,连连致歉,随即眼圈一红,拽着萧寒声的袖子掩泪:“阿婆莫怪,我们是私奔出来的。若是住客栈,定会被后母派来的人找到,到时候就要把我塞给六七十岁的老头做填房了!”
萧寒声被她这出戏惊得眉梢直跳,一时竟忘了言语。
老妇人望着她泪汪汪的脸,神色渐渐软了。躲在身后的小姑娘这时钻出来,拉住崔令容的手晃了晃,仰着小脸对老妇人说:“奶奶,这个姐姐是好人。”
老妇人叹了口气,侧身让开:“只有间小屋,你们挤挤吧。”
小女孩牵着崔令容的手往里走,院里飘着淡淡的茶香。墙角竹架上晒着半干的茶叶,青褐叶片在夜风中轻轻晃悠,一只狸花猫躺在竹筐里,见人来只抬了抬眼,又缩成个毛团。
老妇人抱来一床打了补丁的棉被,萧寒声伸手接过,她便牵着小女孩往里屋走。
女孩临到门口又回头,目光在崔令容身上细细扫了一圈,才掀帘进去了。
二人进房,屋内逼仄,窗外传来狸花猫的叫声,尖细绵长,缠缠绵绵地绕着窗棂打转。
屋内一时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崔令容清了清嗓子,正想解释方才那出“私奔”的戏码,萧寒声却先开了口,打破了寂静:“那本烘干记录本,你打算从何找起?”
她指尖无意识绞着衣袖,沉吟片刻,眉头微蹙:“说实话,我也毫无头绪,但宝珠说过谷叔最后出现的地方就是望城,我想他家中多少应该有些线索。”
然崔令裕早已派了好几波人将这个小院翻了个底朝天,却始终没能找到。
到底是漏掉了哪些地方呢?
*
屋内晨光铺满了一地,崔令容迷迷糊糊睁开眼,心脏漏跳了一拍。
身旁,小女孩双手撑着下颌歪着头,一双大眼睛睁得溜圆,一眨不眨的打量着她。
“阿叶?”昨夜听见老婆婆是这样唤她的。
崔令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鬓边的碎发有些凌乱,她疑惑地问,“为何这样看我?”
阿叶眨了眨眼,非但没移开视线,反而又往前凑了凑,声音软软糯糯的:“姐姐,你好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一样。”
崔令容脸上一红,伸手轻轻摸了摸阿叶柔软的发顶,指尖触到细腻的发丝。
她定了定神,想起正事,放缓了语气问道:“阿叶,姐姐问你个事,你……”
话音未落,院外传来老婆婆苍老而洪亮的声音:“吃饭喽!”
闻言,阿叶立刻从榻上滑下去,也顾不上听崔令容的后半句话,脆生生应了声“来啦”,便迈着小短腿,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崔令容望着她消失的背影,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无奈地笑了笑,也缓缓起身。
院内弥漫着浓郁的药味,苦涩中混着些茶叶的清香。
萧寒声背对着屋门坐在老槐树下,他正专注地搅动着药罐里的褐色药汁,一束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他垂着的眼睫上,像是撒着点点碎金。
身后肥硕的狸花猫正追着几只绒毛蓬松的小鸡,小鸡扑腾着翅膀往阿叶脚边跑,阿叶咯咯笑着。
这鲜活的吵闹衬得树影下少年的背影愈发违和。
老婆婆端着碗筷从屋里出来,将饭菜摆在院中的小方桌上。见崔令容出来了,她立刻笑着招手,压低声音笑道:“你这郎君是个靠谱的,一大早就起来给你熬药,火候盯得紧着呢。”说着递过一双竹筷。
崔令容接过竹碗,脸上微微一热,心里清楚她与肖大哥并非老婆婆想的那般,“是,他很好。”
话音刚落,萧寒声正好端着药碗起身。药碗的热气氤氲了他的眉眼,那句“他很好”像一片羽毛,轻轻拂在他耳畔。他脚步未停,走到桌边时,二人的视线无声交汇,旋即各自撇开。
用过早饭后,药已不再烫了,崔令容端起药碗,褐色的药汁映出她模糊的轮廓。
蓦地,想起早晨阿叶说的那句“姐姐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一样”。
这句话太过笃定,仔细一想,竟有一种画像之人也许就是她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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