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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皮袄

回到家中,明烟一眼就见着院子空地的中央赫然躺着一头壮硕的山猪,身躯庞大,肉质精瘦紧实,獠牙足有四五寸长。

“这是你打来的?”

明烟抬头看他。

“是大伙儿一块打来的,只暂时放在咱们这儿。”

陈靖阑刚刚加入队伍,资历浅,又年纪不大,把这么重要的猎物放在他这,只可能是他在捕猎过程中出了大力气,甚至起到最核心的作用。

“阿烟若是觉得太过血腥,我一会就把它收拾起来。”

明烟眼睛亮亮,她觉得陈靖阑挺厉害。

“你们是怎么打到这家伙的呀?”

陈靖阑正欲开口,却被人抢了话。

“明烟妹子,还不止这家伙呢,这儿还有一个,你瞧!”

方才在老李头家出现过的那个黑瘦青年从院子外面走了进来,身后还拖着个雪橇,雪橇上载着一头死狼。

是头公狼,体格比一般的狼大上不少,显然是狼群的首领。

狼王可不是什么好对付的家伙,它们的头脑和体格在丛林中都属于顶级捕食者,更别说狼群还有团队间的配合,其战术和谋略甚至有时能骗过人类。

“这畜牲我们本不欲打它,野狼群难缠得很,冬天人没得吃,畜牲也一样会饿急眼,打起来不一定有胜算。谁知这狼群趁天黑蹲在暗处埋伏我们,我在前边走着,一眼瞧过去到处是绿莹莹的狼眼睛,吓人得很,转身就想跑,这畜牲立马朝我追过来,后面还跟着一群,我跑不过他们。眼瞅着那畜牲的爪子都搭我身上了,我差点以为这条小命就得交代在这儿了。多亏了靖阑哥在旁边反应快,一箭把这畜牲的脑袋打穿了!”

明烟想象了一下那个情境,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怪不得张大娘不愿意叫小儿子再去当猎人,回报不确定,这危险却是实实在在的,是在拿命和天斗。

她心有余悸的同时,也在心里默默对陈靖阑的能力有了不一样的评价。

以往在府中时,她只当他是个踏实可靠的管事,身强体壮,有些蛮力,足够吓退一些不怀好意的地痞流氓,却不知他有如此精湛的箭术,或许还有更多她不知道的技能。

如此功夫,万军丛中取人首级也使得,不论去投军或是走镖,也定然是个人物。怎么屈居在她家当一个小小的管事?

难道我爹真的给得很多?

.

明烟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听得对面的黑瘦青年又道,

“对了明烟妹子,你还不认得我,我叫铁牛,就住你们隔壁屋,石头是我弟弟。之前就受了靖阑哥诸多照顾,这次又多亏了靖阑哥,咱们一行人才能平安回来。你们兄妹俩有什么事需要搭把手就喊我,咱们邻里邻居的,互相有个照应!”

那黑瘦青年憨厚地笑了起来,一边拍了拍雪橇上的狼头。

“靖阑哥,东西带到了,我就先回去了。”

“好,明日还得麻烦铁牛你喊大伙儿来一块分这山猪。”

陈靖阑送那黑瘦青年出去,一转头,看见明烟眼睛亮亮,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

“靖阑哥,好厉害呢。”

陈靖阑脑袋嗡地一下,一片空白,脸上有些发热。

不敢再看她琉璃般的双眸,他赶忙低头掩饰自己的慌乱。

“大小姐莫要拿属下打趣了。”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干巴巴的,与之相反的是耳边鼓噪的心跳。

双手攥拳,他有些暗自懊恼自己的笨嘴拙舌。

.

“以后有机会,我也想进山,跟你一块,可以吗?”明烟歪着脑袋笑眯眯道。

“进山吗?”

他微微错愕,但也并不十分意外。

明烟在府中时就是活泼爱玩的性子,打马球、秋狩都少不了她的身影。

虽然因为人小力微,往往成绩比不过别人,但基本的骑射也是不在话下的。

“好,等冬天过了,天气暖和起来,我带大小姐一块去。”

陈靖阑点点头,面上还是一派镇定,心脏却抑制不住微微雀跃起来,像是雨后青草的嫩芽,一点点想要破土而出。

真好,她终于慢慢回到了从前那个神采飞扬的赵大小姐的模样。

.

明烟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不说话的那段时间,陈靖阑常常觉得自己下一刻就要失去她。

他不知道怎么办,只能尽自己一切所能让她吃得好些,住得好些,让她日常生活舒心些。一应吃穿用度,他都在能力范围内买最好的给她。

他知道她心里苦,可他没有办法,他只是个小小管事,阻止不了赵家的倾覆,只能在接到消息之后拼了命地赶回来护住她。

她像是被人折了翅膀的雏鸟,奄奄一息,在他怀里一日一日消瘦病弱下去。

陈靖阑有时候心里恨得发痛。恨自己没有能力让她继续过无忧无虑的大小姐生活,恨自己无法替她承受家破人亡之苦。

明烟不知道的是,在她混混沌沌昏睡之时,总有人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手,在她床榻边伫立,长久地沉默。

.

还好一切都过去了。

还好。

他嘴角微勾,眼神柔软得一塌糊涂。

.

但是明烟看不见,她现在一门心思扑在新收获的猎物身上。

这叫啥呢,瞌睡了就有人递枕头。她刚想着做皮袄,陈靖阑就恰好打下了这么一头狼。

这狼皮油光水滑,质地柔软细密。除了当头一箭穿了个小孔之外,其他地方都堪称完美,比她在府中时所见的许多皮袄品质都更好。

“我正想着给你做件袄子,这狼皮刚刚好。”她抬头对陈靖阑笑道。

“做袄子?”

这回轮到陈靖阑讶异了,明烟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怎做得来这种粗活?

“大小姐打算如何做?”

“我问过隔壁张婶了,把狼皮剥下,刮下油脂之后用狼脑花鞣制,烟熏后清洗晾干,皮革就能用了,裁好缝到内衬上就成,听着不难。”明烟记性很好,张婶讲了一遍她就全记住了,语气中透着十足自信。

陈靖阑默了默,似乎这些步骤,哪个对于大小姐来说都不太简单。

但他并不想打击她的热情。略微沉吟了下,陈靖阑温和道,

“大小姐有心了,属下可以协助大小姐一起完成此事。剥狼皮这种事太过血腥,便交由属下来做吧。其余步骤所需材料,大小姐可以列出,属下来收集提供。”

“好,那就麻烦靖阑哥啦。”明烟笑眯眯道。

**

“大小姐……不要这样叫。”陈靖阑别过脸,咬着口腔两颊的软肉,拼命控制,才能不让人察觉突然紊乱的呼吸。

“我也不让你叫我大小姐,你不听我的,那我也不听你的咯。”明烟手托着腮,看他这副窘态,故意恶趣味地逗他。

这是她在府中时就有的一个恶劣爱好。看这张木头似的脸被她作弄得露出狼狈的表情,她就乐不可支。偏偏陈靖阑又纵着她,从不会真的对她生气,最多是拿她没有办法罢了。

“更何况,你我如今在此兄妹相称,我叫你一声靖阑哥,任谁听了都觉得合情合理呀。”

“不然,你要我叫你什么,陈管事吗?赵府都不在了。”

明烟脸上稍显落寞,她不想用以前的称呼,不想总是想起过去。

“不是……属下不是这个意思——”

“不许再自称属下。”明烟微噘着嘴,一双杏眼瞪着他,拿手捂住他的嘴,干脆不让他说话。

陈靖阑只感觉一阵香风拂来,一只柔软小手便贴上了他粗糙脸颊,他的唇甚至似有若无地触及了那温热掌心。

他心内巨震,方寸大乱,一时情急,竟直接站了起来,脸憋得通红,好半天才堪堪冷静了点,急匆匆地憋出一句,

“阿烟,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大你太多,身份上亦有差距,如此称呼,恐于礼不合。”

“唔,你觉得你比我老,我不该跟你称兄道弟是吧。”

明烟眼中闪过狡黠的光,站起来朝他凑近道,

“那,我叫你靖阑叔如何?”

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凑在他耳边用气声说的。温热气流酥酥麻麻地喷在他敏锐的耳上,女孩贴近时带来的香气,俏生生的软语,刹那间在他的感知中无限放大,变得清晰无比。

他的头脑无力承载如此强烈的刺激,瞬间身体变得僵硬,无法动弹,天地间只剩下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

明烟觉得自己这个玩笑有些开过头,陈靖阑已经沉默了好一会没说话了。

虽然他年纪比她将近大一轮,但也还不到而立之年,被人叫叔的话,是有些喊老了。

但是他一个大男人,也会在这种事情上这么斤斤计较的吗?

有些想不通,但明烟还是决定乖乖道歉,谁让人家现在是自己的衣食父母呢。

“我开玩笑的,你要是不喜欢我就不那么叫了。你喜欢我叫你什么?直接叫名字?靖阑?陈靖阑?还是靖阑哥?”

陈靖阑才刚缓过神来,又听到明烟一叠声地喊自己的名字,心跳差点又漏了一拍。

“阿烟直接姓名称呼即可,快正午了,我去屋里先做些饭菜。”说罢便逃也似的飞快进了屋。

明烟有些莫名。

反应这么大干嘛。

搞得她像个调戏小媳妇的恶霸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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