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制结束的喧嚣被厚重的防盗门隔绝。虞即安踏入自己的公寓,像一滴水落入死寂的墨池。空旷,冰冷,只有黑白灰三色切割着空间,如同他此刻被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心。空气里弥漫着尘埃和无人居住的陈旧气味。他讨厌这里,从父亲那架蒙尘的斯坦威钢琴永远沉寂在角落的那天起,这里就只是一个巨大的、没有回声的容器。他怀念的是宋家书房里暖黄的灯光,是少年时肩并肩挤在旧沙发上看碟片时布料摩擦的温度,是那些无需言说便能彼此慰藉的、被时光镀上金边的年月。
他摊开掌心,那瓶被宋斯年拧开盖子的运动饮料静静躺着。瓶身冰冷,残留着体育馆里消毒水的味道和他自己汗水的咸涩。他拧开,小心翼翼地凑到唇边,只啜饮了最小的一口。廉价的甜味混合着电解质怪异的咸,滑过喉咙,却像滚烫的岩浆,一路灼烧到空荡荡的胃里。
太痛了。
宋斯年那一点点施舍般的、带着命令口吻的关心,比以往任何一次冰冷的拒绝和“拉黑”都更让他痛彻心扉。那不是爱,甚至不是怜悯,更像是一种面对无法摆脱的麻烦时,不得不尽的一点道义责任。像给濒死的流浪动物喂一口水,无关情分,只为减轻一点目睹其痛苦的不适感。
这认知像一把钝刀,在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上来回切割。他痛得弯下腰,额头抵在冰冷坚硬的黑檀木茶几边缘,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空旷的房间里,只有他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抽气声在回荡。
他猛地直起身,踉跄着冲进书房。拉开抽屉,指尖颤抖地抽出一张父亲留下的、印着五线谱的昂贵信笺。钢笔尖吸饱了浓黑的墨水,落在纸上,却洇开一片模糊的墨团。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稳住手腕,一笔一划,写得异常缓慢、工整,如同在进行一场庄重的献祭:
宋斯年:
当你看到这封信,我应该已经不在了。别误会,不是为你,只是太累了,累到无法呼吸。
我名下所有财产(清单附后),委托律师全部转赠予你。这是我仅有的、或许还算干净的东西,算是对过去那些纠缠的一点补偿,虽然微不足道。
对不起。为这二十多年来,我所有失控的、丑陋的、令你厌烦的言行。对不起,把本该美好的回忆,变成了你沉重的负担。对不起,没能成为……你希望看到的、更好的那个人。
最后,谢谢那瓶水。
虞即安
写完最后一个字,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他将信纸仔细折好,放进一个素白的信封,郑重地写上“宋斯年亲启”。
接着,他拿出手机,点开微博编辑页面。指尖在屏幕上悬停良久,才缓慢地敲下一个个沉重的字。这是一场面向所有人的公开忏悔,是对自己扭曲人生的最终清算。他逐条列出记忆里那些不堪的往事——年少时因嫉妒而刻意的疏远和伤害,成名后恃宠而骄的种种劣迹,对宋斯年病态的纠缠与骚扰,在镜头前一次次失控的疯狂表演……文字冰冷、直白,没有任何开脱,只有彻底的、近乎自毁的剖析与道歉。他像一个站在悬崖边的人,亲手将自己过往的每一块遮羞布都撕得粉碎,任由灵魂**地暴露在即将到来的风暴之下。编辑完成,他设置了定时发送,时间定在……凌晨三点。
做完这一切,他从助理发来的一堆工作信息里,艰难地翻找出那个他烂熟于心却早已被拉黑的号码。他出门,在街角便利店买了一张全新的、没有任何身份关联的手机卡,装进备用手机里。
夜已深。城市在窗外流淌着冷漠的光河。虞即安站在落地窗前,背后是吞噬一切光线的巨大黑暗。他拨通了那个号码。
听筒里传来漫长的、令人窒息的忙音。每一声“嘟——”都像重锤砸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终于,接通了。
没有问候。
电话那头,只有一片深海般的寂静。虞即安甚至能想象出宋斯年此刻的样子——或许刚结束工作,眉宇间带着疏离的疲惫,看着这个陌生号码,眼神里只有被打扰的不耐和漠然。
虞即安攥紧了手机,冰凉的金属硌得掌心生疼。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试了几次,才发出一点微弱嘶哑的气音。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那句在心底盘桓了二十年、早已腐烂变质却依旧是他唯一执念的问句,小心翼翼地捧了出来,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一个易碎的梦:
“宋斯年……” 他停顿了一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你……你现在……还有哪怕一点点……爱我吗?”
问完,他死死咬住下唇,屏住了呼吸,仿佛等待末日审判的囚徒。听筒紧贴着耳朵,捕捉着对面传来的任何一丝细微的声响。
沉默。
依旧是那片深不见底的、令人绝望的沉默。
没有呼吸的加重,没有衣料的摩擦,没有任何能证明对方存在的声响。只有一片虚无的、冰冷的、足以冻结灵魂的死寂。这沉默本身,就是最清晰、最残忍的答案。
时间在寂静中被无限拉长、扭曲。虞即安感觉自己的血液在一点点变冷,凝固。最后一丝微弱的、自欺欺人的希冀,在这片死寂中彻底湮灭。
他缓缓地、缓缓地移开了贴在耳边的手机。指尖悬在红色的挂断键上方,微微颤抖着,最终,轻轻地、决绝地按了下去。
“嘟…嘟…嘟……”
忙音再次响起,宣告着这通电话,连同他这二十多年来的痴妄与挣扎,一起被彻底终结。
城市的另一端。宋斯年刚结束一个冗长的视频会议,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私人手机在桌面上震动,屏幕亮起,显示一个完全陌生的本地号码。
他皱了皱眉。私人号码泄露是常事,多半又是哪个锲而不舍的媒体或合作方。他本不想理会,但鬼使神差地,指尖还是划向了接听。
电话接通,他却没立刻开口。听筒里传来一片令人不安的、深重的寂静。他甚至可以感受到那边压抑到极致的、濒临破碎的气息。
然后,那个熟悉到刻骨、却又嘶哑脆弱到陌生的声音响了起来,问出了那个荒谬绝伦、他以为早已被彻底埋葬的问题。
“你……你现在……还有哪怕一点点……爱我吗?”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宋斯年的耳膜。一股混杂着荒谬、烦躁、沉重疲惫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悲凉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他。爱?这个字眼从虞即安嘴里问出来,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本身就成了一场荒诞的、令人作呕的黑色幽默。他只觉得一股冰冷的怒意和更深的疲惫攫住了他,堵住了他所有的话语。他不想回答,任何回应都只会是又一次无谓的纠缠,又一次给对方错误信号的导火索。
他选择了最彻底的沉默。用这无声的真空,筑起最高的壁垒。
时间在死寂中流逝。就在宋斯年几乎要以为对方已经挂断时,听筒里传来一声极轻、极轻的按键音—— “嘟…嘟…嘟……”
电话被挂断了。
宋斯年保持着接听的姿势,僵在原地。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冷峻的侧脸,那上面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沉寂。他盯着屏幕上那串陌生的、已然失效的号码,以及那短短十几秒的通话记录,像是盯着一个来自深渊的、意义不明的符号。
窗外,城市依旧喧嚣。听筒里残留的、虞即安最后那句小心翼翼、带着绝望希冀的问话,和他自己那片深重的、冰冷的沉默,如同两股无形的寒流,在他空旷的书房里无声地碰撞、盘旋,最终沉淀下来,化为一片更浓、更沉、更令人窒息的死寂。那瓶水的重量,那俯卧撑时颤抖的脊背,那声嘶哑的“不……行!”,连同此刻这通戛然而止的电话,像无数碎片,在他冰封的心湖里搅动起浑浊的漩涡。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的疲惫,一种被无形枷锁牢牢捆缚、无法挣脱的窒息感。
那串忙音如同冰冷的蛇,钻进宋斯年的耳道,盘踞在他早已冰封的神经末梢。他维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手机屏幕的光在指尖熄灭,书房重新陷入昂贵的、死寂的黑暗。窗外的霓虹流淌,切割着他冷硬的侧脸,却照不进眼底那片深潭。
“爱?”
这个字眼像一颗投入深水的石子,没有激起他预想中的厌烦或怒火,反而诡异地沉了下去,在意识的深海里搅起一片浑浊的、带着铁锈味的泥沙。然后,毫无预兆地,一帧画面撕裂了眼前的黑暗,带着旧胶片特有的噪点和潮湿气息,无比清晰地撞进脑海——
雨声。
不是现在窗外城市夜雨那种疏离的淅沥,而是少年时某个沉闷午后,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宋家老宅宽大玻璃窗上的喧嚣。空气里弥漫着泥土、青草被雨水打湿后的腥气,还有老房子木头微微受潮的温润味道。
十四五岁的少年宋斯年,穿着洗得发白的棉质家居服,盘腿陷在客厅那张宽大柔软的旧沙发里。身旁,是同样年纪的虞即安。少年虞即安还没完全长开,带着点雌雄莫辨的清秀,头发柔软蓬松,有几缕不听话地贴在汗湿的额角。他整个人几乎是蜷在宋斯年身边,膝盖上架着一个笨重的游戏手柄,眼睛紧紧盯着电视屏幕上闪烁跳动的像素小人,嘴里还念念有词,指挥着另一个屏幕里的角色。
“左边!左边有怪!哎呀笨死了!” 虞即安急得用胳膊肘撞了撞宋斯年。
宋斯年嘴角噙着笑,手指在另一个手柄上飞快操作,轻松化解危机。“吵死了,安静点。”
“哼!要不是我提醒你,你早挂了!” 虞即安不服气地撇嘴,身体却更无意识地往宋斯年这边靠了靠,手臂紧挨着宋斯年的手臂,隔着薄薄的布料,传递着少年人特有的、蓬勃的热度。
客厅里只有他们俩。宋斯年的父亲在千里之外处理棘手的公司危机,母亲陪同某位重要官员考察未归。偌大的宅子,空旷而安静,只有窗外喧嚣的雨声和游戏机里热闹的电子音效交织。一种奇异的、与世隔绝的亲密感包裹着沙发上的两个少年。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这一方小小的、温暖柔软的天地。
屏幕上代表宋斯年的角色又一次漂亮地完成了连击,虞即安欢呼一声,兴奋地转过头:“斯年!你也太厉害了吧!”
就在他转头的瞬间,宋斯年的目光恰好落在他脸上。少年虞即安的眼睛亮得惊人,像被雨水洗过的黑曜石,纯粹得不含一丝杂质。因为兴奋和专注,脸颊泛着健康的红晕,鼻尖沁出细小的汗珠。他的笑容毫无阴霾,带着全然的信任和毫不掩饰的崇拜。
那一刻,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宋斯年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生机勃勃的脸,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一种陌生的、滚烫的情绪瞬间淹没了他。那不仅仅是玩伴间的欣赏,更像是一种……想要独占这份光芒、想要触碰这份温暖的强烈冲动,带着少年人自己也未必能完全理解的懵懂情愫。
鬼使神差地,宋斯年伸出了手。
不是搭肩,也不是揉头发。他的指尖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微颤,轻轻地、试探性地,抚上了虞即安温热的脸颊。指腹感受到皮肤下血液奔流的微热,还有那细软汗毛的触感。
虞即安显然愣住了。他玩游戏的动作僵住,眼睛微微睁大,长长的睫毛像受惊的蝶翼般颤动了一下。但他没有躲开,没有像平时被其他男生勾肩搭背时那样嫌弃地推开。他只是微微偏了偏头,脸颊无意识地、带着一种小动物般的亲昵和信任,在那停留的指尖上,轻轻地、依恋地蹭了一下。
像一只收起所有防备的猫,袒露出最柔软的肚皮。
那一蹭,如同微弱的电流,瞬间击穿了宋斯年所有的理智。他看着虞即安清澈眼底映出的自己小小的倒影,看着他毫无保留的、带着点懵懂依赖的神情。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笃定的信念在他年轻的胸腔里疯狂膨胀、燃烧——
我们会一直这样。
我们会在一起。
一辈子。
窗外的雨声、游戏的音效,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那一刻,少年宋斯年眼中那点早已不太清白的火花,在虞即安无意识的回蹭下,彻底燎原,烧成了照亮整个晦暗雨天的、名为“永远”的熊熊烈焰。
……
回忆的画面如同潮水般褪去。
书房里死寂的空气重新涌入肺腑,带着冰冷的、令人窒息的尘埃味。
宋斯年猛地闭上眼,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手撑住了冰冷的桌面。指关节用力到发白,仿佛要捏碎那坚硬的木头。
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尖锐的、迟来了十几年的剧痛。那痛楚并非源于此刻,而是源于回忆里那个笃信“永远”的少年,被现实残酷地、一点点凌迟至死的漫长过程。
那个会依恋地蹭他指尖、眼睛亮得像星星、笑容干净得能驱散所有阴霾的少年虞即安……去哪了?
是被病态的执念吞噬了?
是被娱乐圈的名利场扭曲了?
还是……因一次次的贪婪和占有,亲手将自己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宋斯年不知道。他只知道,那个他曾以为会“一辈子”的人,刚刚用绝望到极致的声音问他“还有没有一点点爱”,而他自己,回以了最深重的沉默。
他缓缓睁开眼。眼底不再是冰冷的深潭,而是一片被暴风雪肆虐过的、荒芜死寂的冰原。那瓶水的重量,那俯卧撑时颤抖的脊背,那封遗书冰冷的字句,那通被挂断的电话……所有碎片,连同少年时那个雨天的依偎和触碰,都变成了无数把冰锥,狠狠扎进这片荒原。
他踉跄一步,高大的身影在黑暗中显得异常孤独和沉重。一种从未有过的、灭顶般的疲惫和迟来的、撕心裂肺的悔恨,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将他吞没。他扶住冰冷的墙壁,额头抵在同样冰冷的墙面上,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
喉咙深处,压抑着一声破碎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呜咽。
那个雨天的沙发,那指尖触碰的温度,那依恋的回蹭,那笃信“一辈子”的眼神……终究都成了这冰冷荒原上,最残酷、最讽刺的墓碑。
那声破碎的呜咽卡在喉咙里,如同凝固的血块。宋斯年撑着冰冷的墙壁,额头顶着同样冰冷的墙面,身体里却翻涌着足以焚毁理智的熔岩。少年时雨天的依偎、指尖的触碰、那依恋的回蹭……刚刚褪去,更汹涌、更滚烫的记忆碎片便如同海啸般接踵而至,将他彻底淹没。
是19岁虞即安的生日。
深秋的夜雨带着刺骨的凉意。宋斯年裹着水汽推开宿舍门,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用牛皮纸仔细包裹的方盒,指关节冻得发红。他跑了三个城市,钻了无数家藏在巷子深处、弥漫着灰尘和霉味的老唱片店,才找到这张虞即安念叨了半年、早已绝版的爵士乐黑胶。他记得推开那家最终找到唱片的小店门时,门上铜铃叮当作响,昏黄的灯光下,老板从积灰的纸箱里抽出那张唱片时,他心脏狂跳的感觉。
当他将这份沉甸甸的礼物放在虞即安面前,小心翼翼地拆开牛皮纸时,虞即安的眼睛瞬间亮得如同炸开的星河。他猛地扑上来,不是先看唱片,而是紧紧抱住了宋斯年,带着少年人特有的、不管不顾的热烈。他仰着脸,笑容灿烂得能驱散所有阴霾,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狂喜:“斯年!我就知道!只有你最懂我!” 那双眼睛里,盛满了全然的信任和纯粹的、不掺杂质的快乐,像最珍贵的宝石,只为宋斯年一个人闪耀。
是那个失控又甜蜜的初吻。
大学城狭小的出租屋里,空气里还残留着外卖的味道。两人因为一个无关紧要的电影情节争论起来,虞即安气得脸颊通红,扑过来要把宋斯年按倒在狭窄的单人床上“理论”。混乱中,不知是谁先失了平衡,两人一起摔倒在床上。身体紧贴着身体,呼吸交缠。宋斯年在下,看着压在自己身上、因为打闹而气喘吁吁、眼睛却亮得惊人的虞即安,所有的争论瞬间哑火。一种难以言喻的冲动攫住了他。他抬手,抚上虞即安滚烫的脸颊,拇指轻轻擦过他湿润的唇角。然后,在对方微微睁大的、带着一丝惊讶和懵懂的眼神里,他微微仰头,吻了上去。笨拙,青涩,带着牙膏的薄荷味和少年人特有的、蓬勃的荷尔蒙气息。虞即安只是僵硬了一瞬,随即更热烈地、毫无章法地回应了他,牙齿甚至磕碰到了宋斯年的嘴唇,带来一丝细微的刺痛和更汹涌的甜蜜。那一刻,出租屋外喧嚣的世界彻底远去,只剩下彼此擂鼓般的心跳。
是他心甘情愿的退让。
在无数个亲密无间的夜晚,当情热升温,虞即安带着撒娇和蛮横的任性将他压在身下,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说“这次让我在上面”时,宋斯年只是无奈地叹口气,抬手揉了揉对方汗湿的头发,然后放松了身体,纵容了那份带着占有欲的任性。为爱做0?他从未觉得这是退让或牺牲,那只是他愿意给予虞即安的、毫无保留的纵容和宠溺,是他爱意最直接的表达。
是他刻入骨髓的关注。
记得虞即安喝咖啡要加三颗方糖,少一分嫌苦。记得他换季时容易过敏,抽屉里常备着抗组胺药。记得他心情不好时会反复听同一首冷门后摇,直到把自己听哭。记得他收到负面评价时会装作不在意,但眼神会黯淡很久。他像守护一件稀世珍宝一样,小心翼翼地关注着虞即安的每一个小癖好,在意着他每一次细微的喜怒哀乐,试图为他挡开所有可能的伤害。
这些画面,这些温度,这些他曾视为生命养分的点滴,此刻却变成了最锋利的刀,一刀刀凌迟着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然后,是后来的无数次失望、争吵、心累……虞即安日渐膨胀的自我和对外界评价的过度敏感,像一层层剥落的金漆,露出底下日渐空洞和不安的内核。宋斯年的耐心被一次次消磨,解释变得苍白,沟通变成徒劳。那些曾经甜蜜的纵容,变成了压垮骆驼的稻草;那些无微不至的关注,被视作理所当然甚至束缚。爱意在一次次的消耗和误解中,被冰冻,被掩埋,最终只剩下沉重的疲惫和“勿扰”的冰冷宣言。
回忆的洪流冲击着宋斯年摇摇欲坠的理智。那通电话里虞即安绝望到极致的声音,那封遗书冰冷的字句,那个俯卧撑后几乎虚脱的身影……所有画面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幅令人胆寒的图景。
突然,一个冰冷彻骨的念头,如同毒蛇般死死缠住了他的心脏,带来灭顶的窒息感:
如果现在不去找他……
刚才那通电话里,那绝望的、小心翼翼的询问……
可能就是……最后一次……听他说话了。
这个念头带来的恐惧,瞬间压倒了所有疲惫、所有怨恨、所有冰冷的决绝!像一桶冰水从头浇下,让他浑身血液几乎冻结!
“不——!” 一声压抑到变形的低吼终于冲破喉咙。宋斯年猛地直起身,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眼中布满血丝,充斥着前所未有的恐慌和决绝。他再顾不上任何仪态,跌跌撞撞地冲向书桌,颤抖着手抓起手机,疯狂地回拨那个刚刚打来的、已然陌生的号码!
听筒紧贴着耳朵,他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几乎要炸开。每一秒的等待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嘟——”
“嘟——”
“嘟——”
无人接听。
冰冷的、规律的忙音,像丧钟一样,一下下敲打在宋斯年紧绷到极致的神经上。
他挂断,再拨!手指因为用力而痉挛!
“嘟——”
“嘟——”
“嘟——”
还是无人接听!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全身,勒得他无法呼吸!他仿佛看到那空旷冰冷的黑白灰公寓里,虞即安安静地躺在某个角落,手机屏幕在黑暗中无声地亮起又熄灭……而他发出的求救信号,石沉大海。
“接电话!虞即安!你他妈给我接电话!” 宋斯年对着手机嘶吼,声音沙哑破碎,带着从未有过的失控和绝望。他不再等待,像一阵失控的飓风,抓起桌上的车钥匙,撞开书房沉重的木门,冲进了外面沉沉的夜色里。
引擎发出野兽般的咆哮,车轮在寂静的街道上摩擦出刺耳的尖啸。宋斯年将油门踩到底,黑色的轿车如同离弦的箭,撕裂夜幕,朝着那个他发誓不再踏入、此刻却成为唯一救命稻草的方向,亡命飞驰。
他一手死死握着方向盘,指节青白,另一只手仍在疯狂地、徒劳地重拨着那个无人接听的号码。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惨白扭曲的脸,上面写满了从未有过的、巨大的恐慌。窗外的霓虹飞速倒退,模糊成一片绝望的光带。
“嘟——”
“嘟——”
“嘟——”
……
忙音,成了这亡命飞驰的夜路上,唯一冰冷而残酷的伴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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