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见母太后,母太后长乐未央!”
甘泉宫正殿内,嬴秧跟在亲妈身边,朝上首行礼,对太后问礼后,各人又对坐于太后下首西侧的赵夫人行礼问安,赵夫人对众人还礼,又有嬴秧等王嗣依据排序互相见礼,而后依次落坐。
生母爵级高的王嗣跟着生母坐,生母爵级低些的王嗣傍着亲近的高爵嫔妃坐,嬴秧被教过这项规矩,乖乖跟着姨妈夏夫人坐在一张席子上。
“阿妹,阿妹!”有人低声喊她。
嬴秧转头,和一个向前倾身的小男孩对上眼,他和母亲赵夫人离母太后赵姬最近,位于赵姬身畔的西侧,和同坐西侧的夏夫人毗邻。
见她看过来,小男孩反而一愣,圆圆的眼睛瞪大,一脸震惊的样子,然后撇撇嘴,转过头去。
嬴秧:“?”怎么感觉他有点嫌弃的样子?
什么毛病?
嬴秧也撇撇嘴,转过头去,借孩子的身份便利,暗暗观察起人来。
如今是四月孟夏,按照周礼,天子和贵族的穿衣应顺应天时。虽说不知道礼崩乐坏了多少年,周王室也在十几年前彻底亡了,但按季节变换衣裳颜色的习惯还是传了下来,现在殿内十八个嫔妃里面有九个穿红粉色衣裳,而且仿佛早有约定似的,居然没有撞衫的,在场嫔妃穿的每种红都不同。
嬴秧的姨妈夏夫人一身亮丽朱红的凤鸟纹曲裾,而且凤鸟衔日花纹的‘日’是由金线绣成一团的,这身美衣服艳丽夺目又不失庄严美感。寻常人压不住如此耀眼的金红,但夏夫人穿就不一样了,乌云一般的青丝、霜雪一般的皮肤、秋水一般的眼睛、温柔的鹅蛋脸、菱形的嘴唇,夏夫人的绝世美貌让殿中所有人为之失色。
母太后赵姬盯着左手侧的夏夫人欣赏了好一会儿,才如回味一般开口,“数月未见,长君的美貌又有进益了。”
这话说得好笑,嫔妃们半是习惯半是真心,按捺住酸涩,配合地笑起来。
场面一时看起来和乐融融极了。
姬美人容貌端丽,仪态气度上佳,仿佛有根柱子装在她的脊梁里,一袭绛红方胜纹深衣高贵大气,她抬起袖子,半遮面颊,道:“妾坐在夏夫人身侧,羞得不敢见人呀~”
嬴秧还以为姬美人是那种注重礼教、比较端着的类型,没想到开起玩笑来十分自然,自嘲、讲幽默小段子信手拈来,逗得母太后前仰后合。
就连因为紧张而紧绷的夏仙莳都忍不住低头闷笑,穿着妃色曲裾的她笑起来十分鲜妍。
嬴秧美滋滋地欣赏亲妈低头一笑的风情。
夏仙莳笑完抬起头,习惯性看了眼女儿。
嬴秧与亲妈对视上,嘿然一笑。
夏仙莳不笑了,她略刻意地移开眼睛,脸绷了起来,她也是鹅蛋脸,不过下巴尖而小巧,因此在时人眼中不够大气,但她还是很美的,秀挺的琼鼻,樱桃似的嘴,上挑的大眼睛笑时如桃花,忧愁时带着一丝清冷。
妃色曲裾本显得她娇嫩妩媚,几个呼吸间,她发木发愣,于是明媚的美貌渐渐淡黯,变得像被包裹起来的陶土瓶。
亲妈害羞起来有点厉害啊……
嬴秧嘀嘀咕咕地惋惜了一会,又看起其他人起来。
对面的芈夫人和其身后的人皆着青绿之色,且发髻、腰带、纹绣样式很相似。
都是来自楚国的女子?
或者说荆国。
先王曾为讨嫡母欢心而改名叫子楚,当他薨逝升天,成为祖神后,‘楚’就成了秦国上下需要避讳的字眼,落笔须为‘荆’。
荆楚习俗和周礼还挺不同的,别人穿红的时候,荆楚女子爱着绿。
红花绿叶中有几点鹅黄,嬴秧瞄了眼上首母太后的正黄色琦绣华服和赵夫人的黄栌染深衣,猜测衣黄的嫔妃属于赵系。
三位太后,三系外戚。
十八位嫔妃里有四黄五绿九红。
是巧合?还是韩夏、楚芈、赵母三系势力的缩影?
……
“五公主献玉璧一双。”
听到自己的名字,嬴秧回过神,发现流程走到侍者念诵孙辈们送的礼,芈夫人作为嫔妃代表开口向母太后表达恭敬的问候,献上众嫔妃做的衣服鞋袜,夏夫人当代表表述宫里孙辈对母太后的思念与濡慕之情的漂亮话等步骤都过完了。
王嗣的礼单是按排行念的,嬴秧对自己什么时候送了礼都没印象,听到后半程,侍者念说两个小七只知道哭、吃、睡的小七都“送”了一双玉环,顿时明白王嗣的礼物就是走个过场。
“阳滋,阳滋!”
嬴秧被亲妈捏了捏手,“母太后叫你呢!”
又走神了……都怪宫廷问候太无聊……
“母太后见谅。方才扶苏为表孝心,与大公主、三公主和五公主一同步行入内,五公主想是倦累了,才有些出神。”芈夫人出声道。
嬴秧不禁多看芈夫人两眼,这位夫人是个人才啊,说的是真话,但微微调整顺序,意思便大有不同,而且旁人还不好纠正她这番话,不然有小题大做的嫌疑。
人不可貌相啊……这位夫人长相气质是典雅如兰花那一挂的,两场交道打下来,嬴秧觉得芈夫人就算是兰花,也是会吃人抽人的食人兰花。
嬴秧扬起甜甜的笑容,“大母~”
赵姬没把孙女小小的走神当回事,小孩子都这样,她有些稀罕地招了招手,让孙女上前,握着孙女的手,让孙女转了一圈。
“嘿,真是奇了!”赵姬说道,“阳滋与从前大为不同,简直像重焕新生似的!”
又问夏仙莳:“可有祭祀感谢上神?”
夏仙莳说有。
赵姬问了祭祀细节,说:“癃者复全,神迹也,非大祀无以谢神。”她叫来甘泉宫令,当场下了一道命令,让宫中巫祝在夏至节后为嬴秧做一场大型祭祀。
嫔妃们都吃了一惊,看向五公主母女俩的眼神都变了。
夏仙莳又荣耀,又有些不安,目光悄悄投向夏夫人,希望得到从姊的指点。
夏夫人垂着眼睑,盯着身下的蒲席,不知道在想什么,没有看到堂妹的求助。
夏仙莳只好忐忑地接下母太后的喻令,夫人还能在太后面前有两分说话余地,八子就别想了,只有唯唯诺诺的份。
亲妈在不安的时候,嬴秧在发呆。
【叮,获得人气值100点。】
为啥啊?嬴秧想不通,困惑地挠了挠头。
赵姬见孙女懵懂可爱,不由揽住她,嗔道:“阳滋她阿母年轻不懂事,你们也不知道帮忙看着点?”
赵夫人是她内姪,因此赵姬看向芈夫人和夏夫人。
芈夫人姿态恭敬,淡定甩锅,“五公主居于蕙草殿,妾以为,夏夫人应为主事者。”
有道理,夫人和王后毕竟不同,不好插手管彼此殿里的事。
赵姬视线转向芈夫人旁边,“长君?”
有夏太后在,旁人称呼其他夏氏女,要么喊爵名,要么叫名字。
“长君?长君!”
夏夫人浑身一震,回过神来,慌忙请罪。
赵姬摆摆手,没有责怪她,反而为她解围,“想必是昨日你与阳滋一道制牙粉,累到了。”
夏长君感激地行了一礼,顺着说下去,“说来有些羞,妾昨日新获阳滋所制的牙粉,晚间入睡时还在惦记未曾试用过的不同品类。”
赵姬哟了一声,“除了那‘普济伍草膏’和‘太平捌草膏’,还有别的?阳滋啊阳滋,你是怎么知道这么多方子的?莫不是真有仙人指点?”
竖着耳朵的众嫔妃迷糊了,牙粉?什么东西?五公主所制?为什么太后知道,夏夫人知道,独她们不知道?
嬴秧傻笑,“差不多吧!”
没料到她当场承认,赵姬愣了一下,好奇又郑重地问道:“哪位尊神为你师呀?”
嬴秧胡乱道:“很多人!分不清!”
“五公主能否说出尊神一二特征,”芈夫人忽然道,“妾不才,自幼随父祖读过一些书,或许解得尊神名号。”
赵姬抚掌,“修奕家曾为楚国左史,是有家学的。”
不好,刚刚想着含糊过去,一时嘴快,给自己挖坑了。嬴秧暗叫不妙,有点发愁,还有点怂,她不是爱搞事、挑事的性子,现在遇到的又是可怕的宫斗,心里更慌了。
下意识看向亲妈,亲妈一脸焦急,精心描画的红唇咬得发紧,眼里不只有担忧,还有许多委屈和无奈,看上去快哭了。
是了,亲妈实际只有十八岁,还是个小姑娘呢。
再看姨妈,皱着眉头,忧虑又思索的样子,额头上浮起一些水珠,竟然冒了冷汗?
是了,姨妈怀孕了,怀相还一般,这种情况不能忧思过重的。
嬴秧惭愧了,又不是真的无知小儿,怎么能把全部希望寄托在还不如前世自己年纪大的两个小姑娘上。
宫斗再怎么可怕,自己也是公主,死不了,说错话顶多挨一顿骂,而且年岁越小,旁人越宽容,正常人是不会对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围追堵截的。
所以芈夫人犯什么病呢?
嬴秧无语地看了芈夫人一眼,心中“不好得罪扶苏的亲妈”的念头淡去,另一个不怎么友善的念头升起——
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么,未来就算我想靠扶苏吃饭也靠不上啊,他死得比我还早!
原地开窍就像手机突然满格信号,嬴秧半点卡顿都没有,望着微笑的芈夫人,摆出天真好奇的神色,直言道:“芈阿姨怎么证明你家家传是对的?”
她这声反问在众人耳畔无异于平地惊雷,炸得本有些窃窃私语的殿内集体收声。
被人当堂质疑家学,是个注重体面的人都受不了啊!
有嫔妃同情地看了眼夏八子,生了个女儿,女儿不详,女儿还蠢,之前不会说话的时候是丢脸,现在会说话了,就给夏氏女结个大仇嘿!
“阿姨,您先别急,也别生气。”嬴秧笑眯眯地说道,“我们来玩一个游戏,您就明白我为何会有此问~”
若是当堂辩论,赵姬还会打圆场、和稀泥,果断让孙女赔罪,可孙女说玩个游戏就能证明芈姓家学有错漏,对孙女来历有些嘀咕的赵姬立刻就应了!
嬴秧道:“这个游戏很简单,只要传话就行,我需要六个人,大母您看,是您点人还是?”
“我能玩不?”赵姬比较关心这个问题。
嬴秧一囧,“当然!再叫五个人在您面前列坐就可以了,传话得悄悄的,小声说。”
于是赵姬点了姪女和自己的两个侍女、两个宦官。
嬴秧踮起脚尖,遮住嘴巴,在赵姬耳畔小声说了句话,赵姬一乐,对跪坐起身,倾向自己的姪女说了句话。
赵夫人脸上礼仪性的微笑不变,转头对侍女说话,侍女传话给宦官,宦官接着传话……
六个人的传话游戏很快结束。
赵姬看向孙女,嬴秧奉上帛与笔,赵夫人也有一份。
“请大母和赵阿姨在帛上写话。”
侍女宦官不认字,更不会写字,嬴秧就省略他们写话的步骤。
四个侍从说完话,太后和赵夫人帛上的字大白于人前,长了耳朵和眼睛的成年人都明白今日之争的赢家是谁了。
芈夫人如玉的脸色隐隐有些发青,夏夫人脸上浮起真切的笑意。
夏八子惊喜又骄傲地看着女儿,姬美人侧头,虽有衣袖掩盖,短促的笑声却是做不得虚的。
太后很纳闷:“阿冉啊,我和你说的是‘今天是什么日子’,你为何要写‘今日是戌午日’?”
赵夫人一愣,“今日确是戌午日啊!”
嬴秧知道传话到最后一定会面目全非,但也没想到,从第一个人起,传话就歪得厉害。
“大母,我和您说的是‘今天是四月的第几日’……”
虽然已经强调过,游戏规则是要一字不漏地传话,不要随意增添、删减字词,也不要同义替换,但每个人还是按照自己的理解去传话,其中还有方言的影响——
赵夫人说话有赵国口音,与赵夫人交头的侍女以为赵夫人说的是‘今日快到午时了’,传给身后的宦官时说的是‘午时将至’。
第一名传话的侍女是楚国人和秦国人的混血,说话秦楚之音混合,这名侍女身后的宦官是雍城那边土生土长的故秦人,不知道他听的是啥、理解成了什么,总之他传话给身后的人时说的是‘今天中午吃什么’。
故秦人宦官身后的年轻宦官是咸阳人,听成了‘今天中午吃虾米’,最后一名侍女也是咸阳人,倒是没听错,也没说错前一个人说的话,但和嬴秧出的题句早已相差甚远。
嬴秧朝众人转了一圈作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语句简单如斯,传话者也不过六七人,所传之言便已面目全非,何况神仙事乎?”
排名比较靠前的兄弟姐妹写写,后面就不咋写了,除了胡亥,有点难编,政哥生了三十来号儿女,这还没算没长大的……三十来个儿女都是保守计算_(:з」∠)_到底谁在说政哥清心寡欲不近女色(茫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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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甘泉宫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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