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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只有行欤州

朋镇是个两城间的小镇,只有一家客栈。无论进出,过路的旅人再走一会儿就到下一个城池了,少有人逗留。

因此,镇民对外来修士,尤其是停驻超过一天的修士,格外敏感。

云拂影和可方一进镇,各种注视唰唰袭来,毫不遮掩。不消多时,一队挎着剑巡逻的修士就被人领过来了,其中修为最低的也有筑基初期,带头的是个女修,五官坚毅,探究的目光扫视着二人:

“追金士,稀客啊,过路?”

她们举起腰牌,不像平日遇到的那些人,女修直接上手摸索,似在确认真伪。

“查案,”云拂影慢慢抽回腰牌,“道友怎么称呼?”

说实话,云拂影对她的名字一点也不感兴趣,只是对方细看了她的代号,若不回问,气势就弱了几分。

“刘止,”女修回道,“什么案?问我就行了。”

“八月初七前后几天,朋镇可有无皮尸体出现?”

过了朗城,可方已能确认凶手就是爱剥皮,这是他的惯用手段,所以直接这么问了。

两旁的人群突然骚动起来,叽叽喳喳说着什么,云拂影心中有数了,看来这事人尽皆知。

“这是你们查的案子吗,朋镇的事我们会处理,可方是吧,我向你保证,这儿没人会找追金士报案。”刘止面无表情,拒绝之意呼之欲出。

“有人失踪,我们怀疑他就死在朋镇,至于是谁报的案,恕不奉告。”云拂影说道。

确认失踪修士身份这招很好用,朋镇的尸体若是外人,就刚好对上;若不是,刘止就要透露更多以证明这点。

沉默了一会儿,她开口了:“八月初九,镇里发现一具被剥了皮的尸体。”

“尸体现在在哪?”

“烧了。”

“剥皮之外,还有什么伤口或异状吗?”

“没细看。”

刘止说的是实话,朋镇那几天接连出事,先是药田被盗,隔两日尸体出现,为防止镇民过于骚动惶恐,她直接把尸体烧了。也是在八月初九之后,朋镇的防卫进一步增强,更加留心外来修士。

“我们能去陈尸的地方看看吗?”

“不能,我都告诉你了。”

“呵,”云拂影发出一声短促的轻笑,“你说得远远不够,这案子,追金堂催着呢,道友若一概不知,我们只能多呆几天了。”

追金堂啊,刘止磨了下嘴唇,她们要真住进来,朋镇守卫的威严将大大降低,两个追金士都拦不住,镇民会如何看待?

“我们怀疑死的人是镇外来的,八月初八,镇里来了个灵药贩子,他说自己叫乔棋,八月初九,他就不见了,没人见他出镇,很可能就是那具尸体。”

“除了灵药贩子,那几天可还有人进镇?”云拂影紧紧盯着刘止,预感到案情即将迎来重要进展。

“不少人路过,但他停得最久。”

进朋镇不到一柱香的时间,两人就被“护送”出来了。

“小偷就是魔修,魔修就是小偷,杀人剥皮掏灵质,流窜作案不停手。”

可方抻着眼睛:“当追金士这么久,第一次碰上这种逃犯,很难说算不算运气。”

云拂影同意可方的说法,小偷和魔修大概率就是同一人,就是灵药贩子乔棋。他借着这个身份到处走动,锁定目标。

所以他对药材了解不多,有时会猜错一块田里最贵的是哪种,也不在意能偷多少,贩卖灵药只是一个副业,贼不走空就行,最终目的是挑选猎物。鉴于每到一城都要偷药的行为,他确实卖出去了。

“想象一下,你在城里好好走着,有个人毫不掩饰地跟着你,你转身质问他想干嘛,对方反问你要买灵药吗?还掏出来给你看,他这张肿脸有时候看着还挺和善的,你没有之前那么紧张了,想着对方是来赚自己的灵石的,对人身安全的警惕也松懈下来。

他开价比市面上低很多,你可能伸手拨弄着药材,没注意他的表情,完全不知道死亡已在身后。”

“嘶,”可方搓了搓胳膊,“我希望他们是死后才被剥皮掏灵质,谁活着能受这个苦啊。”

云拂影后颈发痒,不自在地歪了下脖子。

最后一站是桂月城。

两人在城门外排队进城的时候,云拂影突然感受到一股强烈的视线,她回头望去,身后至少排了二十几人,那种被窥视的感觉瞬间消失,淹没在一群不耐烦的修士中。

“怎么了?”可方问她。

“无事,活动下脖子。”

身为追金士,云拂影经常收到各种注视,快习以为常了。但方才的视线完全不同,她几乎本能地察觉到了某种危险。

乔棋?找云窗的那帮人?还是办案时得罪过的家伙?

-

她们找到了城里失窃的药田主,故技重施,没问出什么。正商量着去找城尉翻案簿,一转身,一名追金士向她们走来。

他戴着威风的金属遮面,张嘴就问:“你们在办啥案啊,桂月城的?”

“哦,”他伸出腰牌,“我叫李伯,是这儿的长驻追金士,幸会。”

“幸会。”云拂影觉得他取这个代号纯粹是为了占人便宜,李伯出现的时机刚刚好,长驻追金士对城里的案子应该更了解,于是她问道:

“七月廿二前后几天,城里有什么尸体吗?”

“有啊,七月廿四,城东那块的对吧,不少人都看见了,你怎么现在才来问。”李伯都没使劲想,很快回道。

云拂影和可方对视一眼,皆听出了异样。

“什么叫我们现在才来问,这事报给追金堂了?”可方问他。

“等会儿,”李伯举起一只手,他的语气更加疑惑:“这案子不是你们接的?那你们问这个干嘛,转手了?”

出乎意料,桂月城的尸体竟被某个追金士接下了。

追金堂规定,重案的情况下,一名追金士可选择就此退出,把掌握的线索交给另一位追金士,拿一半赏金。

云拂影自是不愿退的,也不想当成重案被分掉赏金。此案特殊,只要绕开桂月城的死尸,压住她们的线索,没人会把它当重案看。

幸好她没问“无皮”尸体。

“你搞错了,我们在查一个修士的失踪案,他七月廿二前后都在桂月城,如今生死不明,我们想排除他死在城里的可能。”

云拂影认真说着,可方一听就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于是在一旁频频点头配合。

“李伯刚说有人接了城东尸体的案子,想必你在追金令上看到了此案的概述吧,麻烦李伯说给我们听听,万一是重案呢?”

据云拂影所知,追金士之间交流很少,更别提询问对方的案子。不过李伯和她们初见就打听上了,应该是个不走寻常路的追金士,愿意多说几句。

“诶,那尸体可惨了,追金令上写的是无皮男修,”李伯一脸神秘,“我也是头一次见这种死状,本想着既然发生在桂月城,我又是长驻这儿的,理应我接。不过光看文字就有点吓人了,我犹豫了一会,这案子就被别人接了,追金令直接从我眼皮子底下撤了。”

“呼,”云拂影夸张地长舒一口气,“我们找的是女修。先不说重案,这听着就瘆人,还好不是我们的案子。”

可方捂着胸口:“谁有这胆量接案啊,凶手还没找到吗?多吓人啊。”

“我问过城里另一个长驻的,他反正没接,可能是哪个缺灵石的游走追金士接的吧。”

一番交谈下来,李伯好像把她们当熟人了,问起接下来的行程:“你们后面有什么打算?”

“在城里再找几天吧。”可方答。

“你们哪个城的?还是游走各州?”

“大部分时间在行欤州。”云拂影含糊着,想看他葫芦里埋什么药。

“那好啊,”李伯示意走到边上的僻静处说话,黑眼珠转了两下:“遇到过魔修没?”

“没有,怎么了?最近魔修又多起来了?”云拂影话音刚落,可方接上:“李伯这话的意思是,魔修和行欤州有什么关联?”

“可不敢胡说啊,”李伯四下一看,压低了嗓音:“你俩既然没见过魔修,肯定也不知道追金堂对魔修的规矩。

几个同行弟兄们试过了,一旦告诉追金堂你遇到了魔修,它会即刻强制你停掉该案,上报线索后,另外派人来处理。最重要的是,赏金照样给,还是中高档的。”

说完,李伯两手抱胸,似在期待她们的反应。

他这话信息量不少。李伯一定和部分追金士关系紧密,甚至互相信任。

这是什么新型同事关系,云拂影感觉自己和他们是两种追金士。

其次,他的落点在赏金上,云拂影隐隐看出了他的意图。于是睁大眼睛,故作惊讶:

“还有这种事,追金堂难得如此大方,我都想找个魔修碰碰运气了哈。”

“可不嘛,平时赏金给得抠搜,不薅上一把都对不起自己。”李伯语气一转:“我们和你想法一样,怪不得咱们谈得拢,我都有点儿一见如故了!就不跟你们藏着掖着了,我们几个追金士在雁书上开了间驿站,互帮互助,谁发现魔修了就吱个声,传个讯,诶,来得及的追金士都赶过去,再一起报给追金堂,共享灵石。这不比冒命追人好得多啊。”

云拂影听明白了,李伯用传销语气说这一大堆,简而言之,想拉她们进群分红包。

“还是你们脑子活络,”云拂影一拍可方:“你觉得呢?”

和李伯分别后,她们住进了一家客栈,云拂影打开雁书翻看着驿站里过往的信件。信上没有追金士的代号,内容大多简洁明了,如:

“探山东面山谷,一筑基魔修,一时辰内有效。”

“西桥镇南门,上限三人。”

“荒石林近余界川一侧,一修士入魔中,速来。”

也有可附言讨论的告示栏,抛去那些联络感情、互相吹捧、出售法器的留言,云拂影只看有实质内容的部分。

驿站是一个月前建立的,人数不到五十,留言不多,都是匿名,筛起来很快。

“感谢首位发现这条规则的追金士,天道保佑你。追金堂不知私吞了多少事主的赏金,是该好好放血了。”

“举手之劳,一起干比自己一个人到处找魔修强太多了。我最初上报给追金堂,是为了加价,抓魔修不比其他案子更辛苦?没想到有意外之喜。”

“来晚了,我之前在不知情的状况下杀过一个魔修,事主不知道犯人是魔修,要求活捉。魔修哪是那么容易能制住的?我不得已就杀了他,报给追金堂,它听说人死了,要我详细写明魔修出现的地点,到了也没加价。”

“魔修确实难搞,我曾遇见一个宣中城的追金士,她说牌主专门传授了降魔功法,相比之下,我的牌主就占了个名头,魔修一嘴没提过。”

“我牌主也没教,他向来懒得理我。”

“我搭档之前和他牌主长驻永玉城,他牌主就传授过这个。”

……

这个话题聊了很长一段,几乎每个人都说自己牌主不曾传授降魔功法。

可方在她身旁坐下:“你真打算干这个啊?”

景三最后的态度那叫一个热切,可方都看不出她是演的还是真心的。

云拂影却没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说:“只有追金士遇到魔修,并报给追金堂了,才会有接下来的流程,你有没有想过,追金堂为何不把这条规矩广而告之呢?”

“这点确实奇怪,按李伯的说法,不止一个追金士这么干了,就算是漏洞也该补上了。”

“我觉得,追金堂不希望追金士专门去找魔修。”云拂影顿了顿,补充道:“更准确地说,是行欤州的追金堂。”

追金士虽说能跨州办案,但大多集中在一个州内活动。经常翻看追金令后,云拂影发现她能选择的案子,都是行欤州的事主,她因此怀疑追金堂是按州分管的。

“为什么强调了行欤州?”可方挺直了脊背,神情认真起来。

“驿站里,大家发现魔修的地点都在行欤州,结合李伯问我们‘哪个城的’,他应该只拉行欤州的追金士入伙。

而他们毫无例外,都没有接受过降魔功法的传授。你看,永玉城、宣中城、中秀城,这些牌主会传授的地方,都在行欤州之外。

牌主会这么教,意味着他们会接到魔修的案子。行欤州呢,不教、不接、甚至不让你抓。”

“长寅确实没教过,跟着他那半年,也没见他接魔修的案子。”可方用手拨了下眉毛,她思考时总有各种小动作。

“可能行欤州追金堂不想让追金士冒这个险,或者防止追金士被魔修同化、控制,这个影响就大了。不过景三,你肯定另有猜测吧。”

可方很敏锐,云拂影说的“不希望”是个中性词,她显然没觉得追金堂是在保护追金士。

云拂影短促一笑:“行欤州追金堂想让追金士忽视魔修,不关注,不传播,不剿灭。”

说她被害妄想也好,阴谋论也罢,这就是她最认同的结论。

“行欤州是俞家的地盘,本州的追金堂想必也在俞家控制之下,某种程度上代表了俞家对魔修的态度。”

“俞家想干嘛?”可方挠着头皮,“只许自己的宗门剿灭魔修,好扬名吗,它已经是三大仙族之首了。”

“好名声谁会嫌多,倒是这个乔棋,既然是魔修,咱得合计一下要不要报给追金堂,什么时候报。”

如果现在就报,追金堂接手,按刚才的分析,云拂影不敢肯定它会立刻杀了乔棋。灵石更多更少还在其次,她们想保证不会被乔棋报复,最好自己动手。

如果始终不报,一个偷药小贼,罪不至死,得想好怎么向追金堂解释她俩的“失手误杀”。

两人大眼瞪小眼,一致决定先杀再说,不得不报的时候再报。

亥时过半的时候,客栈小二敲响了房门,说有位追金士找她们,此刻正在大堂等候。

云拂影和可方都有李伯的雁书地址,除他之外,在桂月城没有第二个认识的追金士。

大堂这位,又是怎么知道她们住在这里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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