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兰是热心肠,想想也觉得不妥,毕竟邻居住着,还是应该劝劝去。
她擦擦手就出了门,待她一走,许妍迅速跑到里屋放下书包,厨房的大锅里还烀着土豆,许妍站在锅边看着添火,这些活都是她干惯了的,不用谁吩咐。
待到锅边沸腾着蒸汽,许妍才停止添火,到一旁的水盆里洗洗手,擦干净,支棱着耳朵听隔壁院里似乎没动静了,想必是她妈起到了作用。
若是以往,许妍对邻居家的事并不感兴趣,但今天不知怎么的,总惦记着想出去瞧瞧,但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要是被她妈撞见,还不好解释。
许妍琢磨着,扭头瞥见厨房门口装脏水的桶已经满了,她走过去提起来出了门。
脏水跟垃圾都通通倒在院外对面的脏水沟里。
也是巧了,许妍刚泼完水,就看见路从从他家院子里走出来,他脸上有伤,颧骨上有一片淤青,见到许妍,路从原本就冰冷的目光又深了两分,他目不斜视的从许妍身后走过,带起了一股风,许妍拎着水桶,脚步迟了片刻,定定的看着路从的背影。
像他这样的人估计这辈子都打不乖了吧?这么看着,连背影都透着倔强和不服气。
许妍在心里叹口气,摇摇头往家走。
回到家之后,许妍抓紧写作业,她每天任务很重,写完作业还要帮着刘兰干活,家里养了一堆牲口,鸡鸭鹅猪还有几头牛,写完作业,许妍要去家附近荒甸子上割草,给家里的牲畜储备粮食,忙完这些基本天就黑了。
许妍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弟弟比她小四岁,整日的在外面疯跑,放学后把书包往家里一丢便不见人影,到吃饭的时间不是刘兰就是许妍满村子里的好找,每次找到他,要么就是在村口跟一帮同龄的皮小子在一块摔pia(二声)叽、团泥球、摔泥泡,再不然就是在野泡子里扎猛子,亦或是不知在谁家的稻草垛里睡着了,更荒唐的是,有时候他干脆在自家猪圈里睡了过去,要是被许妍找到还好,换作刘兰总是要给他一顿好打。
许妍的妹妹是刘兰从外头捡回来的,冰天雪地里,小婴孩儿裹在毯子里被丢在路边。刘兰心善,自家穷的都揭不开锅了,还是把娃儿给捡了回来。后头经村子里人一说才知道,这孩子就是隔壁村老陈家的,说起来与许家还有亲戚关系在,老陈家媳妇先前生了五个娃,都是女娃,陈老汉一心想要个儿子,结果到这胎还是女娃,就给扔了。
刘兰叫丈夫去打听过,这孩子好胳膊好腿的,他家当真不要了?那家人心狠,说不要就不要,就此刘兰便把这娃留下了。
相比较自己的亲弟弟来讲,这个没有丝毫血缘关系的妹妹更懂事听话。她比许妍小七岁,因为营养不良,身板不结实,上学就晚了一些,等到七岁才读学前班,这是后话。
不过对于妹妹是捡回来的这件事,全家上下守口如瓶,都不敢叫妹妹知道,毕竟她年龄还小,这种事心里是承受不了的。
眼下这年,妹妹许妙刚刚五岁,还没入校读书,只会背几首简单的诗,都是许妍闲暇时教给她的。
妹妹很听话,从不乱跑,也不乱动东西,平时都是安安静静的坐在一边,给点什么玩物就能摆弄一小天,许妍平时放学回来,她都安静坐在炕上玩。
……
到了吃晚饭的时间,许良还没回家,刘兰气的要死,叫许妍出去把他找回来。
许妍听见了,立刻就从家里跑出去找。
夏天,天黑的晚,但今天看着怕是要下雨,这会儿功夫天黑的跟锅底灰一样的颜色,还伴着大风,许妍抱着双肩,从家里出来后,就一路走一路喊,按着许良惯常会去的那几个小伙伴的家,挨家挨户的找,最后却在一户人家院外的稻草垛上发现他的。
许妍倒是习以为常了,只叹口气走过去,捏着许良的耳朵给他喊醒。
许良揉着惺忪的睡眼,口齿不清的说:“姐,我饿了。”
“你还知道饿,饿了怎么不回家?”
许良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稻草,一晃一晃的跟在许妍后面回了家。
到家里,刘兰早就拿着裤腰带等在门口呢,许良一见,吓得直接藏在许妍身后,可无论怎么着,这顿打都是躲不掉的,许妍挡着护着,最后那腰带都落在了自己身上,细白的胳膊上被抽的一道道红檩子,许妍也不声张,就自己默默的疼,倒是没挨到几下打的许良还躲在许妍身后呜呜的哭,许妍拽过他的胳膊,低声斥他一句,“还哭,再哭还要挨打,赶紧进去吃饭了。”
那时候许家家里穷,虽说有两晌地种着,但防不住总发大水,收成不好的时候,全家人都得饿肚子,家里最常吃的就是土豆跟大碴子,蔬菜就是白菜,偶尔能添一道鱼,因着总涨水,鱼多,也算是能吃到点荤腥。
这天晚饭,许妍父亲许长龙又没回来,不用问也知道他在哪,空闲时间,他一般都扎在赌/场里,大多数时候都见不到人影。
母亲刘兰每到吃饭的时候就要开始骂人,从娘家骂到婆家,从老骂到小,当然,骂的最多的就是许长龙,说她十三岁就被许配到许家来,从嫁进来后就像个奴才似的伺候这一家子人,到现在没过上一天好日子,可这死鬼倒好,数他潇洒自在,一天到晚不归家。
有时候说着说着就要哭起来,往往这时候,许妍也就吃不下去了,默默放下碗筷躲在里间屋子里看书,饭桌上,刘兰还在哭骂,妹妹许妙默默吃饭不吭声,许良像个饿狼一样把桌上的吃食都扫的差不多,捧着圆鼓鼓的肚子下了桌。
到了夜里,外头的雨不打一声招呼的“哗”一下就从天上漏下来,或许是因为那时候家中房子破旧,没有玻璃窗,夏天的时候,窗户都是用一层塑料布糊上的,房子不隔音,才显得外面的雨下的惊天动地。
下雨天准要停电,许长龙不回家,她们娘几个就睡在一铺大炕上,许妍抓着妹妹的手,两个女娃相互依偎,雷声响了,就蜷缩在被窝里,一动不敢动。
这样的夜里,只有弟弟许良睡的最快,细细的鼾声被雷声盖过。外面的世界那么喧嚣,反倒显得屋子里安静极了。
许妍睡不着,睁着眼睛与黑夜对视,这样的夜实在太漫长。
那个时候的许妍总在想,这时间可不可以过的快一点,早些长大,早一点离开这个地方,通常她都是在这样的沉思中慢慢睡去。
……
许妍要代表学校参加县里面举办的作文大赛,平时放学回到家里,除了做完老师布置的作业后,她其余的空闲时间都要做各种家务活,写作文就只能利用在学校里的课余时间。
下课后,周围的同学都三五成群去操场上玩了,只有许妍留在教室里写作文,她从桌洞里掏出作文本,用钢笔一笔一划的写上题目,然后撑着下巴望向窗外,仔仔细细的思考着内容。
这样的时候,她只是学生许妍,她不是谁的孩子,不是谁的姐姐,不需要被家务所累,她是最自由的,在文字的海洋里畅快的遨游。
她的脑海里装得下一整个世界。
中午午休的时候,许妍刚一出教室就看见了路从,他顶着一脸的伤却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双手揣在兜里,从许妍面前晃过。
虽然是邻居,但以往两人见面都像是彼此不认识一样,从来不打招呼,但这次许妍碍着他借自己雨衣的情分,见到他就不好意思不说话了。
只不过许妍话少,见到路从就只是笑了一下,许妍虽然是土生土长的农村姑娘,但她生的白,又有一张鹅蛋脸和一双很亮的杏仁大眼,笑起来微微弯曲的弧度,像月牙一样好看。
路从瞧见她朝着自己笑,意外之余有些微微的晃神,但他没有回应,只那么面无表情的从许妍面前走过。
许妍轻扯了下嘴角,没什么滋味似的,等路从已经走出走廊后,她才重新迈步出去。
照旧要来到老地方,许妍屁股刚沾到木桩上,就看见两个不速之客——王大胖和路从。
路从看见她没什么反应,倒是王大胖嘴欠的毛病又犯了,问许妍,“哟,这不是许妍吗?放学怎么不吃饭啊?哦……我知道了,是不是没钱吃不起啊?”
路从在他话音落下的下一秒,一巴掌就呼到了王大胖的后脑勺上,“不会说话就少说,不会变哑巴。”
许妍瞪着王大胖,她虽然话少,但从来不是忍气吞声的个性。
“我不吃是因为怕吃成像你这样的大胖子,你有什么资格嘲笑别人穷,没有你爹,你算什么!”
王大胖打小哪被人这么骂过啊,他被许妍气的要死,直接就奔着许妍来了,看那架势是要动手,许妍根本不怕他,站起来挺直脖子等他过来,结果王大胖刚迈出一步,就被路从拎着后衣领给拉了回去。
摔pia叽就是东北这边小孩子玩的一种游戏(大概就是用纸折成一个形状然后摔在地上,好像是,我应该没记错……)
大碴子就是大碴粥(东北很常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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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199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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